殷颂在大梁遇见过很多有意思的人
有些人可以被她收于麾下,而有些人并不听命于她,但她也乐于为这些欣赏的人才答疑解『惑』
“如果有一天,天将神物,谁得到这件神物,谁就可以震慑四方、君临天下,你说,会发生什么?”殷颂负着手,慢悠悠的走着,不待唐枢说话,便自答道:“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四方豪强彼此厮杀以夺神物,得到神物后便借势称霸天下,骄狂肆意、无所不为,百姓受其苦,又恐神物威力,彷徨绝望无从解脱。”
唐枢一震
“当然,这是最极端的情况,可是谁又能说,这真的不会发生呢?”殷颂缓缓笑着:“孤并不笃信某一家学派,但孤倒认同,天下大道,自有其规律,我等红尘俗人,纵使再有聪明才智,也该量形势而行,切不可超脱了规则,纵然得一时痛快,却后患无穷!”
她还会创造很多东西,但那都是于历史大势更迭无碍的小物件,如火炮这等威力太大的武器,她会刻意限制产量与威力,让它保持在一个震慑、却不足以改变大势的水平!
带着千年后文明的传承,手握着这份动辄就能翻天覆地的力量,她就不能仅为大梁考虑,而是要看见这全天下!
况且老话说得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多大幸运能白活一辈子,她还是好好当个人吧,从帝姬一路逆袭上去多有意思,干嘛整那些作死的事儿!
唐枢若有所思
“你一心追求器物之道,而我能为你提供所有你需要的条件,给你所有需要的理解与支持。”殷颂微笑道:“所以你只需要,少说话,多做事,咱们一拍即合,是不是很好?”
唐枢看着她,常年刻板而有些僵硬的面容渐渐柔和了下来,他点了点头
他醉心器物,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火炮之类的可怕武器,在发明出来时他欣喜若狂,但之后亲眼见了其威力,也会惶恐被人滥用、酿成大祸
但很显然,元昭帝姬是个比他更通透理智的人
那他就可以放下心来,彻底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
次一日朝会,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的心不在焉
众人嘴上唇枪舌战不停,心中却都是疑『惑』
再想到前日黄昏元昭帝姬入宫请见,又觉其中颇有古怪
匆匆下了早朝,皇帝下午微服出宫,到了殷颂特意准备的一处郊外闲置庄子里,亲眼看见了火炮的威力
当那硕大的火球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冲出去,在几十丈远外的半空中炸裂开,数不清燃着火的鸡蛋大小的铁块气势汹汹飞溅开来,将那一小片废弃的楼阁与荒地燃成熊熊大火
皇帝噌的就站了起来,盯着那一片大火,眼神兴奋激动
这天威般的力量,岂是人力所能比的?!
“这……神物,神物啊!”他一时语无伦次:“天佑我大梁,天佑我大梁!”
若说昨日他还心有疑虑,现在就只剩下狂喜!
“元昭!”皇帝猛的看向殷颂:“明日便带着这火炮上朝,让百官与匈奴那群蛮子都好好瞧一瞧我大梁的国威!”
一招得势,匈奴就成了蛮子了!
殷颂垂着头,唇角轻扯,却柔顺的跪下道:“父皇欲扬国威自是好的,只是这火炮暂时制成的不过,虽可一时震慑、却不足以影响大局,匈奴使团见了,平白对大梁多了忌惮贪婪,若是因畏生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大梁宣战,那才是得不偿失!”
皇帝听了她的话,有些不满,但又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便道:“那以你之见如何是好?”
“父皇别急啊,火炮这般威猛之物,若用来表演展示,到底少了些意思,只有真正用在战场上,让其大杀四方,才可威名远扬!”殷颂慢条斯理道:“如今局势诡谲,除了气焰嚣张的匈奴,还有几方诸侯、乃至于民间暗势虎视眈眈,何愁没有这火炮发威的机会?!以儿臣之见,不如暂时隐瞒下这火炮的存在,抓紧时间扩大生产,到哪一日需要出兵讨伐之时,再将这杀手锏用出来,敌方毫无防备,必然损失惨重,那时候,才叫一鸣惊人!”
论嘴皮子功夫,殷颂第二怕是没谁敢称第一了,皇帝听她娓娓道来,越想越觉有道理,脸上怒意消散,带上赞同之『色』
“你想得也周全。”皇帝沉『吟』片刻,想想未来这些火炮摆满城墙的壮景,倒觉得现在的锦衣夜行也是值得的,便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殷颂应了,又主动道:“兵器铸造,按理是兵部的差事,儿臣可要现在就将一应物事都交代给兵部处置?”
皇帝下意识就想拒绝
晏千琉耳边风吹了这么些年,他已经隐隐意识到宁国公对安王的支持,而兵部更是宁国公当家,这火炮送到兵部,岂不就是送到安王手上?!
皇帝年纪愈大,对于安王几个成年皇子的忌惮愈深,旁的也就罢了,火炮这等超凡之物,皇帝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皇帝想来想去,竟觉得再没一个比殷颂更适合的人选—她是火炮的发明者,她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女儿,她还半点不贪这东西……
皇帝看着垂首无比恭敬的殷颂,心里突然有些感慨,幸好他还没有答应与匈奴和亲,他的这个女儿有大才,若远嫁去了匈奴当了别国的人,那这些东西不也都成了匈奴的?!
她必须得留在大梁!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皇帝下了决心,亲自俯身把殷颂扶起来,和颜悦『色』:“我儿快起吧,此事由你发起,自然也该由你全权掌管,父皇相信你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殷颂满脸感动:“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皇帝心满意足的回了宫
等晚上舒贵妃再请见,试探着问起殷颂和亲之事的时候,皇帝一下子冷了脸,果断道:“元昭乃朕爱女,又惯来身子孱弱,如何受得起千里跋涉,朕实在不忍她远嫁,此事勿要再提了!”
舒贵妃猝不及防!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之前明明都心动了,怎么一转脸又变了主意?!
回到宫里,她怎么也安不下心,勉强撑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宫门刚开,就暗自派人去给宁国公与安王传信
安王看了,又急匆匆去找耶律兰提商量;宁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把信烧掉,静观其变
这一日朝会,皇帝的好心情任谁都看得出来,连匈奴使团与大梁官员吵作一团时,他都是笑着的
耶律兰提瞥过皇帝的神『色』,皱了皱眉
又勉强忍下一日,第二日他终于装作不经意的开口,旁敲侧击元昭帝姬和亲之事
这一次,霍劭还没出声,皇帝就先正了脸『色』,断然道:“六王子的心意朕都看见了,只是元昭身子孱弱,『性』情又被朕宠得颇有些桀骜风流,实在不宜远嫁;六王子不妨令择一位可心之人,若不然,朕膝下还有几位乖巧适龄的帝姬,也可以许配给六王子。”
这话风转得太快,所有人都是一愣
耶律兰提虽有预料,不意皇帝竟如此坚决,下意识上前:“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朕意已决,六王子不必再说了。”
如今有了火炮,他自觉底气十足,待这位未来的匈奴汗王也不如之前和善
耶律兰提自然察觉的出,但到底还没与大梁撕破脸,他不能不给皇帝脸面
无奈退后两步,他暗暗咬牙,目光阴冷的划过之前坚决反对和亲的那些大梁官员,尤其在霍劭、左相等人身上转了转,可他这几日都派人盯着他们,没见他们进宫说过什么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那日殷颂进宫求见
那时他不觉得殷颂三言两语可以扭转乾坤,但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殷颂
耶律兰提目光闪烁,气极反笑
好一个釜底抽薪,枉他自负,一个霍劭也罢,这位元昭帝姬更不是个吃素的!
晏千琉虽早有准备,但直到真正听皇帝这么说,才算松了口气
他就站在左相身后,左相余光瞥过他唇角笑意,目光微动
他早想过殷颂不可能听天由命,但这般境况,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很好奇,她究竟与皇帝说了什么,竟能改变皇帝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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