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洛景华冷着脸割断袍角,浸过灵泉的布料精准落在圣女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之上。
这个总把礼法规矩挂在嘴边、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下任洛家家主,此刻却任由中衣领口淌着血,仿佛锁骨下方因为被抽出金血的凹陷不存在。
冉冉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和秦思翊随便谁的伤势也比圣女严重得多。
她开口本是想提醒圣女出手救治二人,没想到这两人却……
经此一事,冉冉感觉她可以发明一个名词——圣女脑,专门用来形容秦思翊和洛景华这样满脑子只有圣女的人。
两人的脸色越发苍白,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伤势明显越来越严重了,圣女却还有些怔怔的,似乎没有完全从情绪中走出来。
冉冉见状上前,无奈地将洛景华手中的布料挪到他自己的伤口上。
指尖抚过时,洛景华和秦思翊的脸色瞬间怪异起来。
“沈公子这是做什么!”洛景华宛如一只炸毛的猫。
沈晏温也急得直在识海里说话,“不要用我的身体做这种奇怪的事!”
冉冉哭笑不得,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一句话。
“脑子龌龊的人看见什么都觉得龌龊。”
此时这三位男士的情况和这句话有些类似,即使适用情形完全不同。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在洛景华和秦思翊看来,顶着沈晏温身体的她无疑是他们的情敌,彼此仇视还来不及,忽然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确实很令人惊恐。
冉冉叹出一口气,摊摊手,“殿下根本就不需要你们疗伤,真想替殿下解忧,还是先把自己的小命护好…”
“以待来日才是。”
两人愣了一愣,下一瞬就激动道:“谁跟你以待来日!你在殿下这没有来日!”
冉冉还来不及插嘴,秦思翊已经就有关圣女的称呼问题和洛景华吵了起来。
“谁允许你喊殿下的!你又不是眷属身份,厚脸皮!”
“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殿下还没发话,你在这反对什么,你才是害怕别人动摇你的位置,不要脸!”
冉冉无奈地摇摇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即使身负重伤,但只要呆在圣女身边,精神头就好得不行,让别人给他们疗伤……
属实是她多虑了。
无论如何,这次无山大战终于落下帷幕,有很多人在此身死道消、丢了性命再也没办法在修道之路上前行。
魔域折损了最为重要也是最有威望的魔主,七大宗的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冉冉忍不住看向圣女……
而这一切,最终只是换来一个拥有普通人心智认知的圣女,究竟值得吗?
还没往深了想,冉冉自嘲地笑笑。
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是无法计较值不值得的。
世界是无比复杂的世界,它从来不是一个刻度精准、永远公正的天平,付出多少,相应的就能收获多少。
世界的法则从不是这样。
而人如果要一往无前地继续作为人活下去,就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
冉冉的目光移向天边浮云,一个拥有悲悯心、同理心、懂得喜怒哀乐的圣女能做到的事,或许远比今天在这片土地上失去的要多。
这大概也是魔主的打算吧。
无山之战之后又过了几日,整个无山按部就班,和往常没有区别,甚至整个魔域也没有大的震动,就好像魔主只是和从前一样,又去闭关了,并非永久地离开。
而东道联盟产生的震动就大多了,他们损失的人太多,高修几乎呈现的断代的态势。
只是东道联盟距离无山甚远,冉冉只是听说,对她本身倒是没什么影响。
现在的她也无暇顾及东道联盟又或者是无山,因为她心中那种要离开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总也没有真正到达那个界限。
就像雾里看花,总隔着一层的感觉。
冉冉意识到,应该还是和圣女有关。
无宁当初的意思是,她能在这个世界找回记忆,继而顺利脱离这个世界,回到原本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强烈相似感的人就是圣女,想来这也是无宁把她的灵魂放在沈晏温身上的原因。
而现在无山一战尘埃落定,冉冉能感受到禁锢着她记忆的某个东西正在松动,但始终差那临门一脚。
简而言之,她对圣女的了解还差一点点、所以她距离找回记忆也还差一点点。
让禁锢记忆的东西发生松动的,是魔主费尽心思布下的棋局,他让圣女意识到何为人。
而从头到尾亲眼所见的冉冉,自然也就明白了何为人。
这一招同时消解了她们两个身上的非人性。
可懂得了何为人还不够,冉冉还缺少一点东西,她缺少的这一点,也恰好是圣女所缺少的。
在隐隐约约就要触及到那个界限之时,圣女的邀请递到了她所在的宫殿。
“圣女大人说有个东西要和沈公子分享。”
冉冉欣然赴约,现在她可以确定:
她的离开,一定会发生在和圣女的谈话之后。
又一次来到圣女专属的后山,穿过梅花雪径、看到和白虎玩作一团的秦思翊、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宫殿,冉冉终于在无山之战后,第一次看到圣女。
仍旧是那个案桌和蒲团,只是这次少了争风吃醋的秦思翊和白二。
上首的圣女面容沉静,和无山之战之前有明显的变化,冉冉细细感觉着,发觉这种变化主要来自气质。
简单来说,圣女现在,人味更重了。
以前的她就像冰雪铸就的人,即使因为她这个“同类”的到来而产生了一些波动,但也尽是些孩童顽劣的天真。
“可有担心我会怪你?”
冉冉听到圣女的声音不免一愣,怪她?是哦!冉冉被圣女提醒这才想起来,导致圣女对魔主动手的导火索正是圣女为了她和魔主对立。
换句话说,她的存在,对魔主的死是狠狠推波助澜了一把的,即使后面魔主已经解释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局棋、一堂课,但圣女作为亲手杀死他的人,难免会钻牛角尖,陷入某些情绪的怪圈中。
冉冉想明白这一层才愣愣地摇头。
“实话实说,没有诶,我完全没觉得你会怪我。”
圣女沉默一阵,继而笑起来,“正是,换作以前的我,也是不会怀疑这一点的。”
她抬起清亮的眼睛和冉冉对视。
“我已经变了,你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