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霖没再继续走下去,而是让亲卫传了步辇。
辇车去到凤寰宫门外,天色已经全黑,正赶上胡贵妃身边的唐嬷嬷在大门口送徐夫人。
“宁王殿下来了。”看见燕霖,徐夫人虽然马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燕霖已经捕捉到她前一刻眸中微闪的情绪。
“夫人是来找我母妃说话的么?”燕霖从辇车上下来,问得也很随意。
“许久不曾进宫,又听闻娘娘前几日头风发作了,正好时间来得及,就过来给娘娘请个安。”徐夫人道,目光落在他腰间一瞬,又飞快的移开,紧跟着就转移了话题,“殿下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呢,娘娘见了必然欢喜,臣妇就先告退了。”
“夫人请便!”燕霖略一颔首,就没再管她,径自举步上台阶进了凤寰宫的大门。
胡贵妃刚见过徐夫人,这会儿十分疲惫,正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院子里侍立的宫婢立刻大声通禀:“娘娘,宁王殿下来了。”
说着就疾步上前,引着燕霖往殿里去。
燕霖那个亲卫许畅自觉的留在了殿外。
里面胡贵妃已经睁开眼,动作略有些快的坐直了身子,正扶着鬓角在整理头发,一抬眸燕霖已经跨进了门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胡贵妃笑道,冲他招招手。
燕霖走过去,任她握了自己的手,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一边回答:“去御书房给父皇复命,回来的路上见着时辰还早就想顺路过来看看母妃了。”
胡贵妃的容貌生得并不是十分娇艳妩媚,但是能二十年如一日的做着宠妃,姿色自然也是不俗。
她今年只有三十五岁,加上保养的好,看上去说是不到三十也有人信。
只不过神态和举手投足间却是不见了少女气,十分的雍容端庄。
她含笑上下打量着燕霖:“前两天听你父皇说交代了你差事去做,本宫还担心你的身体会吃不消,这会儿看着倒是精神……”
燕霖的身体不好,并且多年来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也就只是嘱咐他不可劳累,平时注意保养。
但凡身体有病或者有缺陷的人大抵都忌讳别人提起自己的短处,燕霖却不然,他从小就是在这样的议论声里长大的,对别人异样的打量或者饱含着惋惜和同情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并且也不在乎旁人当面提起他的病情。
胡贵妃也说不上儿子这到底是心胸开阔还是内心强大。
早几年的时候她还唯恐儿子会抵不住那些流言蜚语和压力,现在渐渐地也不再试着去窥测他内心的想法,反而放任自流的跟他一样随意了。
燕霖面上始终带着平和的一抹笑:“不过就是动动嘴巴,有时候做点事情就当散心了。”
胡贵妃欣慰的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凡事不要强求,还是身子要紧。”
燕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和胡贵妃闲聊了两句就说自己要回去更衣赴宴,要告辞。
“好!”胡贵妃应允,亲自起身送他。
燕霖起身的时候,腰间系着的荷包和玉佩缠在一起,碰到了桌角。
他低头抚了抚,再抬头的时候胡贵妃虽然神色如常,表情上却有一丝不及掩饰的僵硬。
燕霖也没介意,径自转身往外走。
胡贵妃将他送出了凤寰宫的大门。
燕霖上了辇车,她又驻足门边目送了一阵方才转身又进了宫门。
唐嬷嬷扶着她的手进了内殿,见她娥眉微蹙,脸色甚是疲惫的样子,就先打发了两个大宫女:“快去准备娘娘晚上要用的衣裳和首饰。”
待到打发了人都出去,她才一边给胡贵妃按着鬓角一边劝道:“娘娘,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双绮虽然装傻充愣不肯替二殿下出面作证,可如果徐夫人所言属实,二殿下是寸步不离跟着大胤的那位王爷的,那么魏王那边就算想要对他下手也不会很容易的。”
胡贵妃按着太阳穴缓缓的摇头叹道:“那蹄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本宫这些年本就觉得奇怪,如果她跟皇儿都安然无恙,怎么一直不找机会给本宫捎个信来,就算宫门不好进,往侍郎府送个信给父亲和哥哥他们总不会太难,本宫还一直疑心是不是皇儿命薄,当年就已经殒命在了燕霆的人手里才吓得她不敢回宫来见本宫,怎么也没想到……”
她拿了梳子在手,本来是想要拆开发髻来梳头的,说到这里,终是情绪难以控制,啪的一声将梳子扔了出去,目光也转为凌厉的咬牙道:“徐夫人说那孩子不肯跟相爷回来,想来是那贱蹄子这些年在他耳边说了本宫和皇上的不是……”
皇帝这些年确实一直也没放弃寻找失踪的那个儿子,可胡贵妃找过几年之后却已经慢慢地冷了心。
当年跟着孩子一起趁乱失踪的双绮是她的心腹宫女之一,可是这个丫头几年都不曾再露面,那时候她心里就大概有数——
八成是孩子没保住,才会叫那丫头又怕有愧之余不敢再回宫来找她。
可是谁曾想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居然会偷偷抱着孩子逃到了大胤去,以至于她跟皇帝荒废了这么些年都没能找见人。
玉制的梳子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断成两截。
唐嬷嬷赶紧过去捡起来放在桌角,折回来的时候还是尽量劝她:“娘娘别气,找到人了总归是好事情,奴婢已经派人去接向婆子进宫了,双绮那丫头当年就孝顺,总会松口的。娘娘还是先准备一下去赴宴,看有没有机会先见一见咱们二殿下再说。总归是母子连心,即使他听信了双绮的谗言,其中的误会找机会解开就是。”
胡贵妃心里七上八下的,并不是说两句话就能太平的。
她烦躁的叹了口气:“现在信物丢了,也是个大麻烦,魏王和皇后一党绝对会从中作梗的,就是双绮那个死蹄子顺着本宫的话说,都不能压服那些朝臣,偏那死蹄子还在那装傻。”
事关皇室血脉的传承,一个流落在外快二十年的皇子,想要重新得到皇室的承认,回到宗室里来,本就困难重重,就算人证物证俱全都还要被一群老臣质疑和阻挠,更何况现在他们还丢了最重要的信物。
胡贵妃说的都是实话,康嬷嬷既然是她的心腹,就也不好再违心的劝她什么。
胡贵妃那里一筹莫展,对着镜子皱眉半天突然又想到一件糟心事:“霖儿那里也是个麻烦,也不知怎的,他兄长的下落有了着落,本宫今天看见他反而会觉得心虚,也不敢对他开口提起这事儿……”
听她提起燕霖,唐嬷嬷就干脆沉默了。
燕霖这边坐着辇车往自己的寝宫走,虽然他还住在宫里,但毕竟年岁也是渐渐地大了,十二岁上寝宫就搬到了离着后妃们寝宫较远的寿仙宫居住。
燕霖回到寿仙宫,就让辇车在外面等着,回头他更衣之后好直接返回乾和宫赴宴。
他人进了宫门,内侍宫婢连忙跟进去服侍。
“殿下,衣物都准备好了,您看看要穿哪一身?”管事太监带着四名手捧托盘的宫女进来。
燕霖也没细看,只瞄过去一眼,随手指了个捧着浅紫色锦袍的婢女。
管事太监走过去将那托盘接了,就打发了宫婢们退下,刚要上前服侍他更衣,燕霖却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转头。
许畅快步从外面进来。
燕霖勾了下唇:“交给许畅吧。”
“是!”管事太监将衣物递给许畅,他转身的瞬间燕霖却不动声色的扯下腰间佩戴的玉佩,顺手拢进了袖子里,一边才又吩咐道:“本王的玉佩不见了,你去库房重新找几块差不多的来,我挑挑。”
他方才进门的时候那管事太监没注意他腰间,此时特意转头看过去,果然只见荷包,玉佩没了踪影。
管事立刻就着急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殿下还有印象么?奴才一会儿带人沿路去寻。”
燕霖道:“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的,该寻的地方本王都亲自去寻过,没看见。不就是块玉么,今天宫里有宴,不方便,回头再说吧。”
那块玉佩是他从小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即使偶尔图新鲜换了别的配饰,也会妥善的收好,不为别的,就因为那玉佩一共两块,母妃说是他跟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一人一块的。
这件事,在宫里不是秘密,他这寿仙宫上下都知道。
只不过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年走失的那位二殿下也没见个踪迹——
这玉佩除了是宁王殿下的贴身之物以外,宫人们也不觉得有什么更特殊的意义了。
那管事太监闻言就顺从应诺:“是!那奴才这就去库房另找几块过来给殿下挑一挑。”
他转身退了出去,而方才燕霖那个小动作许畅却是尽收眼底的。
许畅捧了衣物跟着他进内殿伺候他更衣,燕霖就又将那玉佩从袖底滑出来,眯着眼睛拈在之间摩挲。
许畅十分谨慎的注意着他的举动,不禁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将这玉佩藏起来?”
戴了多少年的物件了……
燕霖并没有回头看他,只盯着这玉佩,唇角缓缓的扬起笑纹来:“之前在凤寰宫门前徐夫人盯着本王这玉佩瞄了眼,后来母妃也有特别的注意过,既然大家都感兴趣……特别容易引人注意的东西当然不能再若无其事的戴出去招摇了,当心招祸。”
许畅的心头一凛。
自家主子向来不会对什么事这么钻营用心的,可但凡是他特意盯上的,无论是人还是事,总归都不同寻常。
许畅隐隐的就跟着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燕霖的视线却已经从那玉佩上移开,转头问他:“你呢?打听到什么了?”
他从凤寰宫出来的时候许畅没一起跟着回,留在那边打探消息了。
许畅连忙收摄心神,拱手道:“殿下不是发现了,徐夫人从娘娘那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身边并没有带着服侍的奴婢,属下打听到了,她进宫的时候身边是跟着一位眼生的姑姑的,可是……人被贵妃娘娘留在了凤寰宫。殿下您一向不准属下冲撞贵妃娘娘的,所以属下就没好再往凤寰宫里面继续探。”
燕霖的的闪过些什么情绪,脸上也跟着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来:“母妃特意留了徐夫人带进宫的奴婢在凤寰宫?”
即使是命妇入宫,也会经过宫门守卫严格的盘查的,徐夫人带着人进来,人却留在了宫里……
燕霖道:“你马上去内务府问问,徐夫人既然是将人留在了凤寰宫,看来晚上宴会散席之后也不会再带出去了。”
这样的话,有关这个人的资料就会在内务府记档。
“是!”许畅将衣服放下就急匆匆的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管事太监就又手捧着个很大的锦盒进来,里面一字排开七八块成色上好的玉佩。
燕霖很仔细的挑了一遍,选了一块跟他身上那块形状大小都差不多的,又让人拿下去把上面红色的穗子换成浅色的。
这边他重新更衣穿戴好,许畅也回来了。
燕霖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许畅道:“说是徐夫人身边的妈妈,姓林的,因为有祖传按摩的手艺,留下来两天帮娘娘缓解头风的。”
宫里不缺奴才,尤其胡贵妃那里,要什么样的奴才服侍还不是跟内务府说句话的事?
想都不用想,这就是个由头。
“知道了。”燕霖淡淡的应了声,就又好像是对此事全不在意的模样,带着许畅就出了门。
彼时萧樾带着武昙和沉樱一行也已经进了宫。
不过在开宴之前他们先被请去了御书房,拜见北燕的皇帝。
萧樾走在前面。
沉樱由晚棠扶着,跟在他身后。
武昙也没往他身边凑,反而是走着走着就蹭到沉樱身边。
沉樱侧目看她:“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晟王舅舅?一会儿到了宴席上可别乱跑,这里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地方。”
对于武家这位二小姐,沉樱常常会觉得无力形容,有时候你会觉得她聪明伶俐很有见地,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看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到底啥时候能长大懂事了,这天真烂漫的模样跳脱的真是叫人时时悬心。
“我当然跟着公主你了!”武昙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眨眨眼,顺理成章的说道。
沉樱一愣。
她就又往她身边凑了凑,把声音更压了几分下来,突然问道:“你对那位魏王孙……没有特殊的好感吧?”
沉樱的眉心一跳,旁边的晚棠直接就变了脸色。
这二小姐真的是童言无忌呸呸呸!出门在外的,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沉樱也是有些尴尬,面上表情略显僵硬。
可是武昙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一脸的纯洁,她等了片刻,见对方就是死缠这个问题,不得已也只能勉强的道了句:“没有!”
“没有就好!”武昙于是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便不再烦她,往两边张望着看风景去了。
沉樱被她问的很有些莫名其妙,仔细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前面已经是御书房,于是只能赶紧定了定神,跟着萧樾进去拜见。
武昙对跟进去给老头儿磕头没兴趣,就和随行的婢女一起等在了殿外。
大晚上的,虽然四下的回廊底下都点着灯笼,视线也延伸不到太远,武昙索性就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消磨时间,等了有一会儿也不见萧樾和北燕的皇帝出来,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到这殿前广场的入口处,燕北带着侍卫等候的地方传来隐约的争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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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小编批评了,所以我检讨过了,本来想今天憋出二更的,但貌似来不及了,明天吧~~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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