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是能拿到人前来说的么?
满殿的人,脸色全都变得黄橙红绿青蓝紫,别样的精彩。
姜太后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满殿的奴才则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听了这么要命的陛下在闺中的秘事……
晟王妃胆子大,后台硬,她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也不仅是这寿康宫里的一干主仆,就是武家的一干人等也都被一起噎得不轻。
老夫人往旁边别过脸去,手下飞快的捻着佛珠,脸色铁青。
武青钰原还因为妹妹突然离世,正伤心呢,听了这话,一时也是哭笑不得的整个人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武青林暗暗的压下一口气,沉着脸低声斥她:“不准胡说八道。”
女人之间,尤其是母女或者姐妹之间,互相讲一些闺房事,都是常有的事,可这种事却不是能再拿出来在这种场合里说的。
虽然整个后宫都知道,皇帝陛下是到了如今也没有跟哪位娘娘圆房的,德妃娘娘受不了,去跟自家姐姐私下诉苦,也很正常。
只是……
这事情怎么能拿到大庭广众来再说呢?
姜太后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已然是勃然大怒的猛一拍桌子:“简直就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萧昀今年也十六了,虽然勋贵人家的子弟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都是要先谋个差事,有一定的前途了再成家,这也就导致整个京城里的勋爵人家子弟成婚多是在十七八以后,可萧昀这个年纪,既然已经纳妃了,也早就可以圆房了。他这样一直拖着,本来就不甚妥当,可又因为是私事,旁人不好谏言……姜太后这个做亲娘的倒是可以提点他,可偏偏,前面连着的几件事,也直接导致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跟着生分了……
姜太后就有点得过且过,又一边给自己找借口说萧昀现在毕竟年纪也不大,可以再缓个一年半载。
可是这一两年里,她本身就已经是在为了此事心焦了。
现在武昙当众一提——
在打了他们母子一个巴掌的同时,就更是将她刺激的不轻。
武昙姑且还跪在武老夫人跟前。
萧昀面沉如水的从外面走进来。
这时候才有宫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他。
众人刚听了惊天隐秘,正凌乱呢,骤然被当事人撞破现场,一个个都吓得肝胆俱裂,一众侍立的宫人匆忙之间全都不约而同的行了大礼,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一面使劲的把身子伏在地上,一面颤声道:“陛下万安。”
姜太后等人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察觉他来了。
武老夫人连忙自座位上起身。
武青林转身带着自家人行礼:“微臣臣妇见过陛下。”
武昙姑且还跪着呢。
萧樾就从容的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拉起来,并且动作自然的随意弯身给她扫了两下裙摆上跪出来的褶皱。
萧昀看似目光端正,目不斜视,起身进门起,眼神里就夹了刀子,用最凌厉的一道眼角的余光在瞪武昙。
瞧见萧樾顺手又自然的动作,他就更是瞳孔剧烈的收缩,胸中郁结。
萧樾领了武昙也转身面对他,躬身行礼:“陛下也来了?”
萧昀暗暗的连着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勉强压住胸中乱撞的血液,冷声道:“皇叔最近进宫是不是太频繁了点儿?”
昨天一趟,今天又一趟……
带着武昙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晃!
简直就是故意的!
说着,就径自从两人跟前走了过去,走到主位上和姜太后一起并肩坐下。
萧樾也不看他的脸色,只就从容的站直了身子,心平气和道:“这陛下就误会本王和你皇婶了,今日倒不是我们主动来的,实在是太后娘娘传召,不得不来。”
武青琼出了事,就算萧昀是皇帝,他也是要给武家一个明确的交代的。
但是今天因为武昙回门,早朝上武青林告假没来……
也不是他有多不想冲撞了武昙的回门宴,而实在是处于他这个位置上,很多事就要顾全大局了,他没让人立刻去侯府报丧,原就是想等傍晚时分,好和萧樾武昙他们错开了。
宫里出了这样的晦气事,他多少要受影响,这一整天心情不好,就关在御书房看折子,是真的不知道姜太后这里居然已经闹开了。
此时闻言,他的眉心就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转头去看姜太后。
姜太后并不觉得自己秉公处置此事有何不妥,只就端足了架子冷然道:“琼华馆的宫人来哀家跟前告状,说德妃是昨日和晟王妃姐妹见面又起了冲突之后就开始情绪失常,以至于做出了傻事的,哀家想着里面可能真有什么隐情,就想传这丫头过来问问,谁曾想这丫头人不大,架子倒是足得很……哀家传召,她居然还推三阻四的磨蹭了几个时辰,最后……”
说着,就语带嘲讽的将目光移到武昙脸上:“你还怕哀家会吃了你么?不过进宫一趟,还兴师动众的将晟王一道儿叫过来替你撑腰?”
武昙螓首低垂,是一副小媳妇的顺从模样。
闻言,也只装作规规矩矩的,并不抬头直视她的目光,只小声的说道:“皇嫂说笑了,于公,您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于私,您又是臣妇的嫂子,您传召臣妇进宫叙话,臣妇自是不敢怠慢的,可确实是臣妇并不曾见过宫里过去的特使。”
同样的理由,她前面已经解释过一遍了,这会儿就也不详说了。
姜太后被她这滴水不漏的说辞气得胸口又是一堵。
她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的时候确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根本没见到晟王和晟王妃,直接就被王府的侍卫拦在定远侯府的巷子外面了……
现在就算她要以一个“怠慢”的罪名来责罚武昙……
可就算喊人来当面对质,也是绝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这边她被武昙噎得够呛。
萧昀却并没想过要借题发挥,拿这件事做文章,就直接将目光移向了武青林等人道:“定远侯,武老夫人,德妃罹难,也有朕的疏忽之过,在这里,朕当面给你们陪个不是。”
武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就这么折在宫里了,要说武家人全无怨言,那是不能够的。
可是现在,武青琼既不是被宫里赐死的,又不是和哪个嫔妃恶斗被害死的,甚至于还有种种迹象表明,她可能是因为和武昙产生口角之后想不开,这才自戕而亡的……
定远侯府本来就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就算要闹也得事出有因不是?
现在,萧昀把话说得客套。
武家的人也不好发作。
武老夫人一直面有戚戚然的手里捻着佛珠,不主动说话。
最后还是武青林站出来,拱手道:“舍妹的性子原也不是很好,其中也有我武家教管不当的原因在,既然宫中已经查证德妃娘娘的死因无可疑,那么……也请太后和陛下节哀……”
顿了一下,又再诚恳的躬身拜下:“臣能否请陛下给个恩典,准我们先过去送一送德妃娘娘?”
宫里是会按部就班的给武青琼办后事,可毕竟是宫闱之内,她的娘家人是不能一直守着办丧事的。
“皇儿……”姜太后一看萧昀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就要将她好不容易拿到的给武昙下马威的机会给放过了,就不满的忙是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萧昀的脸色难看至极,侧目与她对视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肃然,细看之下也不难看出警告的意味。
姜太后知道一开始他进门时武昙说的话也让他心里不痛快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也是有点心里发怵,就捏了捏掌心,给忍了,转头对丁卉道:“你带定远侯府的人过去吧。”
“是,娘娘。”丁卉应诺,快步上前引路:“武老夫人请……”
武家的祖孙三人行了礼,老夫人又看了武昙一眼,就无声的叹了口气,被周妈妈扶着走了。
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萧昀就冷冷的看向萧樾和武昙,嘲讽道:“你们不去见德妃最后一面吗?”
他就是死不松口,回回遇到称呼的时候,就从武昙面前绕过去。
萧樾知道他的心思,可越是见他如此,就越是觉得心旷神怡。
是以,也不点破,只就侧目朝武昙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去不去?”
“不去!”武昙答得干脆,也不刻意的挤出什么悲伤的表情来,只就不屑的撇撇嘴道:“反正我跟她关系也不好,何必假惺惺的再去给彼此添恶心呢。”
现在宫里不是还传是她逼死武青琼的么?那就更不用去了。
萧樾什么都由她,闻言就轻声一笑。
他抬手,似是习惯性的揽住武昙的肩膀,才又重新抬眸看向座上的姜太后母子道:“德妃娘娘想不开,本王也甚遗憾,不过若是倚老卖老说句逾矩的话……陛下也该是好生的放些心思在后宫了,不要总是浪费心思盯些不该盯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们在场的三个当事人都懂。
只有姜太后略有迷茫。
只不过他这明显的就是态度不恭,姜太后立刻就不悦的皱了眉头,沉声道:“武家的丫头不懂事,信口胡言的胡话,你还要当真不成?”
之前武昙说的那句话,已经是往萧昀身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了。
思及此处,她就紧跟着目色一厉,再度严声警告在场的众人:“你们也都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该乱传的闲话,不准以讹传讹!”
“是!”伏在地上的宫人们战战兢兢的赶忙连声答应。
萧樾就不再多留,带着武昙转身出了寿康宫。
两人果真是没有半点要去送送武青琼的意思,直接就坐轿子出宫去了。
萧昀一直坐在那里没动。
一直到目送萧樾夫妻二人在宫门外坐轿子走了,姜太后才先忍不住的出口责难道:“这个萧樾,真是越发的狂妄不像话了。还有他身边那个丫头片子,以前瞧着是个知进退的,如今看着倒是哀家看走了眼,居然一样的牙尖嘴利,不识好歹!”
萧樾自恃拿捏住了北境的兵权,从来就不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这一点姜太后早就知道。
可是武昙会这么辞色锋利的在她面前据理力争……
这却是她早前完全不曾料想到的。
她原就是心中愤恨,这才忍不住的发泄两句的。
不想,这话却打断了萧昀的思绪。
萧昀一样是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她,开口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母后你传召他们夫妻进宫这一趟的目的究竟何在?”
姜太后哪里想到他这开口的第一句竟就是质问的语气。
她诧异之余,眉心里堆叠的褶皱就越发明显起来,脱口道:“武家那个武昙用心不纯,用言语逼死了德妃,这是不争的事实……”
话没说完,萧昀已经忍无可忍的打断:“然后呢?”
姜太后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制住,整个人都微微一怔。
萧昀似乎也没想等她的回答或者解释,只是目光冷然的迎着她的视线,再度语气冰凉的开口道:“母后你也会说是口头逼迫了,就算坐实了是她跟那武青琼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而致使那女人想不开了……就凭这?母后是觉得你能公然定她的罪不成么?”
自然是不成的!
可若不是萧樾袒护,武昙一个新嫁入他们萧家的媳妇儿,她以太后的身份,好好惩戒处罚对方一番,给个下马威是不在话下的。
姜太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
可显然,萧昀并不是和她一路心思的,说话间已经不耐烦的站起来,甩袖往外走:“这些无谓的事情,母后以后还是少做吧。”
姜太后在萧樾面前使手段?最终的结果无外乎就是自取其辱!
何必呢!
姜太后心神巨震,哪里想到自己费尽心力想替儿子出气,最后居然换了个这么个结果,盛怒之下就三两步赶忙追上去,一把拽住了萧昀,急急忙忙的解释:“你这说的什么话?萧樾和武家一意孤行,非要结这门亲来逆你的意,哀家这也是气不过……”
萧昀何尝不知道她是为了替自己出气鸣不平的?
可是——
用诋毁甚至逼迫武昙的方式作为手段,却是他不乐见其成的。
他也没有冲着姜太后发脾气,就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平缓且清晰的说道:“别再试图在武家那个丫头身上做文章了。”
语气,听上去像是在商量。
姜太后虽然不解其意,但也能感觉出来,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有点怪怪的,下意识的脱口道:“为什么?”
萧昀看着她,片刻之后,忽的唇角缓慢的上扬了一个弧度,淡淡的笑了笑,声音轻如鸿羽般的说道:“因为……母后你不是那丫头的对手。”
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朕不想让萧樾觉得是朕输不起!”
说完,就兀自掰开姜太后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再度举步走了出去。
姜太后的手下悬空,手掌慢慢地垂下,看着儿子决然远去的背影。
夜幕缓缓降临,很快的将他的身影吞噬进无边的夜色里。
前一刻,她似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可是输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萧樾的存在是个威胁,可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毕竟已经是他了啊,他根本就没有输!
这边萧樾夫妻俩出了宫,就登上了马车回府。
彼时天已经全黑了。
青瓷给车里点了灯就自觉的退了出去。
武昙坐在车厢一角生闷气,斜眼来睨萧樾:“都赖你,没事找事的你管那个武青琼去死啊?现在好了,她是逃出生天了,莫名其妙的倒把我的名声毁了个彻底,从今以后只怕京城里人人都要知道,晟王妃是个心黑嘴毒的恶妇了!将来你不怕连累你自己的闺女嫁不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