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见渐渐有了暮色，便要上马车回宫，却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经过，犹豫了一下，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三弟’。
马车停了下来，三皇子掀开帘子瞧他，憨厚笑道：“二哥也在外头啊，快回宫去啦，如今天都要黑了。”
“三弟去哪儿了？也这么晚才回去。”萧廷颂好奇问道。
三皇子憨厚地抓了抓脑袋，道：“我出来玩啊，哦，对了，你千万别跟母后说哦，不然我一定会被骂的。”
“好。”
因沈敬宗的身体十分不好，沈若瑶平时也要过去侍疾，回来后闲着没事便开始抄经书。这日，她刚将往生经抄完，灵芝走进屋来，脸色有些怪，道：“四小姐，大夫人派人来请四小姐过去一趟。”
沈若瑶知道孙妍不会平白无故找她，料想是有事，便也不推脱，叫樱草收好往生经，带上灵芝前往主院。
“四小姐，请。”婆子将院门打开，犹豫了下，还是道：“别待太久，不然影响大夫人养病。”
“我知道。”沈若瑶随口应了句，叫灵芝在院门口等着，她独自进了院门，穿过花园，走进正厅。
孙妍早已坐在椅子上等她，随着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但也还不至于用冰，故而孙妍手中拿着柄团扇，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见沈若瑶走进屋来，她侧过身子看向沈若瑶身后。
沈若瑶道：“没人。”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没开口，孙妍却已经问道：“你去孙家了，去干嘛了？”
“去见孙凝莹啊。”沈若瑶倒也不曾隐瞒，毕竟这种事在沈孙两家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她也就告知了。
孙妍听完话后摇头，沉默许久才道：“罢了，既然是两家做下的决定，我也拦不了，只你小心孙凝莹，她可不简单。”说到此，她冷哼一声，好笑道：“她母亲原本只是我大哥的妾室，如今却扶正为妻，成了永平侯夫人，哼，母女两人一脉相传，都不是省油的，你当心别被她利用了。这个孙凝莹，以前我大哥原配在她手中都没少吃亏，厉害得很。”
“若是不厉害，又怎么能被孙家推出来呢？”沈若瑶好笑道。
孙妍摇着团扇，道：“你自己拿决定吧！总之别相信孙凝莹，要防着她。”
“嗯，我知道了。”沈若瑶见孙妍只是跟她说此事，如今事已说完，起身便要走。不想身后的孙妍却道：“你再好，也只是外甥女，孙凝莹却是亲生女儿，是孙家的女儿，沈皇后终究比不上孙皇后。”
沈若瑶脚步一僵，扭头看向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孙妍。是啊，孙岩峰愿意让女儿给她做陪嫁，是因为赐婚圣旨已下，但沈皇后终究只是外甥女。孙妍在警告她，孙家并不会全心全意帮她，因为孙家希望出一个孙皇后。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沈若瑶接受了她的好意，回头迈步出屋。
方家，方应川书房内。
昌平郡主担忧问道：“她还是不肯顺服吗？”见方应川颔首承认，她忍不住长长一声叹息，道：“当初我挑中她，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完美的人选。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出身也还算得上可以，人也不聪明，性子也随和，真是令人意外，她竟然这般刚烈。”
她心疼的目光扫过眼前一脸沉重的方应川，心中沉沉叹息。哥哥已经娶了妻，如今，宋暖雯是必须要怀孕的，否则必然会有不利于哥哥的传闻。
方应川叹道：“我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哼，只要她怀孕，我就将她束之高阁，对外只说我与她夫妻情深，不肯纳妾，只与她一人白头偕老，到那时我纵然没有姬妾，但也有了孩子，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说到此，他眉头紧皱，道：“只是煜儿……”
“沈敬宗还是死了好。”昌平郡主咬牙切齿道：“他是沈家最高的官员，只要他死了，沈家必然一落千丈，哼，至于那个孩子，宋暖雯会大方承认庶长子的身份。”
“只是可惜了煜儿。”方应川叹息一声，又道：“听爹说，沈敬宗最近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人总是没精神。”
“这是好机会啊。”昌平郡主目光中闪过一抹晶亮的冷芒，道：“那死了，也不会引人怀疑。”
方应川瞧向微笑的妹妹，赞同地点头，道：“是这样呢，沈敬宗不死，我没办法从沈家带走煜儿。”
沈家，西花园假山旁，沈馨道：“太医让周太医来给大伯父诊脉，这不会被诊断出来吧？”
假山后的神秘人沉默了半盏茶时间，道：“料想不会，周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那可是前朝宫廷秘药，随着前朝灭亡，药方早已没了，我也只有这一点儿了，还都给了你，怎么可能被查出来？”
沈馨皱着眉瞧向眼前布满青苔的假山。查不出来当然是最好的，但就算被查出来，她也有办法脱身，只是让大伯父得救，这会打乱她的计划。许久，沈馨道：“大伯父已是时日无多，等大伯父一死，府中必然忙乱，到那时，也该是沈煜死的时候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神秘人道：“沈若瑶出嫁的黄道吉日已经定好，就在今年十月初一，等北月国使臣离开后，东宫就要娶太子妃了。”
“呵呵。”沈馨好笑摇头，道：“可惜了，大伯父活不到那个时候，沈若瑶就算是圣旨钦点的太子妃，也必须是要为父守孝三年的，东宫自然会娶太子妃，但，不会是沈若瑶。”
“这是自然。”神秘人话音中都带着笑意。
书房内，沈若瑶与老夫人都焦急站在一旁，看向周太医为沈敬宗把脉。好一会儿，周太医放开手，想到太子的话，只好无奈一叹，真是的，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天天操心，累死累活，笑道：“没什么，就是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沈侯爷有些精神不济罢了。”说完话，周太医只是坐在凳子上笑。
见此，老夫人笑道：“那就好，老身是真的担心啊，既然没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来人，娶五百两银子来，劳烦周太医跑一趟。”
“是。”老夫人的心腹婆子立即走出四个去拿赏钱，剩下的心腹则走到门外去聊天，实则是守在门口。如此一来，书房内便只有四人。
周太医这才开口道：“沈侯爷，你这是中了毒。”
“中毒？”老夫人大吃一惊，整个身子骤然绷紧。
沈若瑶也是惊讶，心中立即想到沈家的那个奸细，道：“周太医，我爹中的是什么毒？之前也请了太医来，但也只是说我爹困倦，太累了而已。”
“这毒名叫春困，乃是前朝密药，是用来让一些不可以死的人慢慢病死的。”周太医捋着白胡须，道：“不过随着前朝灭亡后，这药也就消失了，我也是在家中传承的一本旧书上看到了只言片语。”
沈敬宗脸上的肉忍不住颤抖，道：“所以，没有解药？”他其实也好奇过自己的病，虽说他是上了些年纪，但出身世家，他也是自幼骑马射箭，虽说不比武将，但身体也算得上硬朗，怎么会去青州一趟就累着了？而且还是隔了这样久才疲惫。
周太医看向眼前焦急期待的三人，沉沉叹道：“沈侯爷中的这毒，我连春困这药都配不出来，如何解毒？”
“周太医。”沈若瑶急道：“以你的医术，难道真会没办法吗？”
周太医想到萧玄景威胁他，如果沈若瑶真要为父守孝三年，以至于他三年内不能娶太子妃，那就要将自己脸上所有的胡子都扒光。哎，真是太残忍了。叹道：“这药是缓慢要人命，沈侯爷暂时莫急，如今还有几月时间，我先琢磨琢磨，开出药方为沈侯爷调养身体，尽量拖延时间，只要有了时间，料想应也能配出解药吧？”周太医的语气满是不确定。
沈若瑶一家三口对看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但眼下情况，周太医乃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放眼天下，医术也是泰山北斗，若是周太医都没办法，那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故此，沈敬宗点头道：“好，一切全麻烦周太医了。只是这配药耗神，又需药材，过上几天，我派人送些银子过去，还请周太医莫要推辞。”
周太医倒也没推辞，笑道：“沈侯爷说得很对，这已是绝迹的春困，莫说解，便是配出药延缓时间也极其麻烦，所需药材的确是昂贵，那我也就厚颜收下了。”
“应该的，应该的。”沈敬宗说完话，外头传来婆子取钱回来的声音，沈敬宗便叫人送周太医离去。
带人走后，老夫人歪坐在椅子上，叹道：“应该是那个奸细了。”
“儿子就奇怪了。”沈敬宗叹道：“儿子到底是得罪哪家仇人？这般要我大房的命？先是年夜饭在若瑶茶中下鹤顶红，后来又两次下手要杀煜儿，如今又用这前朝秘药对付我，这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而且……”
老夫人瞧着一脸凝重的长子，叹道：“而且，这人手中竟然有前朝秘药，难怪之前请的太医什么也看不出来，幸好有周太医帮忙。”
“前朝秘药？”沈敬宗呢喃着，道：“手中能有这种东西的，如今地位要么在我之上，最次也是与我平起平坐，这样的人，我并没有得罪过啊。”
“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嫌若瑶占了位置？”沈敬宗提出一个猜测。
老夫人摇头否认，道：“那奸细杀睿腾的时候，若瑶还没得到赐婚圣旨呢。”
“哎，也是。”沈敬宗皱着脸摇头，道：“这真是奇怪了，这人若真嫌若瑶占了位置，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将这春困下给若瑶不就好了。”
沈若瑶刚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到了嘴边要辩解的话也咽下去，叹道：“这人显然是冲大房而来，第一次动手应该就是睿腾堂弟了，只按照爹你所说，这人必然位高权重，那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啊，何必拖到现在？会不会就是那段时间爹得罪了什么人？”
沈敬宗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京城中高门大户关系复杂，我怎会得罪这样的人？那岂不是让沈家在京城举步维艰吗？”
沈若瑶见爹也想不出来人选，老夫人也是紧皱双眉，心中烦躁无比。
回到芳菲院，她仔细想睿腾堂弟死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然而却完全没有线索。在此之前，唯一发生的事就是她和沈嫣的争斗，但这两件事并无关联啊。
沈若瑶身心俱疲，想到身边潜藏着一条厉害的毒蛇，就犹如芒刺在背。
这日，沈若瑶正坐在窗边椅子上看书，灵芝走进屋来道：“四小姐，孙小姐来了。”
“孙凝莹？”沈若瑶问道，见灵芝点头，心中就很是不明白了，孙凝莹来见她做什么？两人有这么好的交情吗？但让孙凝莹给她做陪嫁入东宫，这是沈孙两家共同做下的决定，她实在是没办法阻拦，只好道：“请吧！”
很快，孙凝莹笑吟吟走进屋，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道：“表姐，没打扰到你吧？”
“哪儿有打扰。”沈若瑶话音刚落，孙凝莹就将手中的木盒子递过来，道：“前儿我得了一支八宝钗，瞧着很是配表姐呢，便冒昧登门拜访，还请表姐不要嫌弃。”说完话，她打开手中盒子。
沈若瑶瞧着精致美丽的八宝钗泛着柔软浅淡的光晕，精致的雕工，上等的材料，便是如今已在沈家长了见识的沈若瑶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好东西。微笑道：“表妹也太客气了。”
“表姐才是客气呢。”孙凝莹将手中木盒子递给灵芝，坐下后接过茶饮了口，感叹道：“表姐这儿的茶真好喝啊，好像是贡茶吧？不过我也没怎么喝，还是之前爹在品茶时我喝了两口，爹说是皇上赏的。”
“嗯，是呢，表妹真是擅长品茗。”沈若瑶承认了茶的来历。毕竟这茶是萧玄景送给她的，必然是贡茶，而今孙凝莹都已经认出来了，她也没必要否认。
孙凝莹脸上依旧是端庄的微笑，道：“可见殿下对表姐多好，以后，妹妹我这一辈子，就全靠表姐庇护了。”
“好说，好说。”沈若瑶微笑瞧着孙凝莹，神色认真地答应下来。老夫人已经为孙凝莹准备好了最终的结局，而孙妍也提醒过她小心孙凝莹，毕竟曾经的孙凝莹一个庶女，竟然能让嫡母都在她手中吃亏，岂能是泛泛之辈？
孙凝莹瞧见沈若瑶放在手边桌上翻开的书，很识趣儿地站起身，道：“来看望表姐，还没去给老夫人请安呢，那我先告辞了。”
沈若瑶说了几句客套挽留的话，便叫人送出去，拿起盒中八宝钗在手中把玩，樱唇浅浅勾起一个无悲无喜的微笑。送这支钗，是为了拉拢彼此关系，让两人变得亲密吧？老夫人已经为孙凝莹安排好了结果，那孙家，是否也已经安排好了她的结果呢？
孙妍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是啊，她再怎么样也是沈家的人，不是孙家的人，孙家要的是孙皇后，而不是沈皇后。
她将八宝钗放进盒中，看向送客回来的灵芝，淡淡道：“收起来吧！”
“是。”
孙凝莹前去给老夫人请安，乖巧懂事的性子让老夫人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儿说只恨孙凝莹不是她亲孙女，走得时候还送了不少的珍贵首饰。
离开荣寿堂在沈家漫步的孙凝莹想着礼仪不能缺，如今要走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给沈若瑶说一声，否则难免让沈若瑶觉得自己不够尊重她，这对于将来宫墙内的日子可没有好处啊。只沈若瑶眼下死了也没用，甚至于沈若瑶死了，她连个陪嫁的身份都捞不到，所以沈若瑶还是先好好活几年吧！
正想着，她瞧见迎面走来的沈馨，瞧衣裳便知不是丫鬟，忙走过去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我是永平侯的嫡女，叫孙凝莹，今日来看望我表姐呢。”
沈馨正经过此地，见到人也只好停下脚步，道：“我是沈家二房的长女，沈家二小姐沈馨。”
“原来是沈二小姐。”孙凝莹打过招呼，又说了一些好听话方才离开。
待到人走了，沈馨瞧着孙凝莹背影，心中奇怪。这孙家的人怎么突然间和沈家又走近了？不过她也懒得管，慢悠悠走回二房，却见母亲坐在椅子上喝茶，忙走上前请安。
宋涵挥退下人，将沈馨拉到身边坐下，低声道：“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说亲了。”
沈馨瞧着脸色凝重的宋涵，奇怪道：“母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你比沈若瑶还大些呢，我怎么能不着急？”宋涵愧疚的目光看向女儿，忍不住一声叹息。正是因为丈夫死了，她成了寡妇，和娘家又彻底断绝关系，以至于女儿的亲事都不好说，道：“你弟弟暂且不急，但你却是该准备了，你放心，你的嫁妆我都是准备好了的。只……”宋涵忙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家啊？娘也好看给你相看。”她见女儿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是女孩子家的害羞，微笑道；“昨儿我去见老夫人了，今儿又听说孙家的女儿过来了。”
“是呢，我也好奇，孙家的人怎么突然又和沈家走进了呢。”沈馨随口一答。
“哎……”宋涵叹息一声，随之又笑道：“孙凝莹要给沈若瑶做陪嫁。”说着话，她小心翼翼瞧着女儿脸色。
“陪嫁？”沈馨一愣，随之笑道：“原来是这样，表姐妹陪嫁，仅次于自家姐妹陪嫁，加之沈若瑶只有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也是好事，恐怕一个侧妃是跑不掉了。”
宋涵半阖着眼，好半天才道:“那你呢？”
“嗯？”沈馨奇怪看向宋涵，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爹早就去了，咱们二房在沈家不过是孤儿寡母，高门大户是不会跟咱们二房联姻的，毕竟咱们没什么利用价值，除非是嫁给旁支或庶子，要想高嫁……”
沈馨瞧着模样欲言又止的神色，明白了母亲的心思，笑道：“我不会给沈若瑶做陪嫁的。”沈若瑶自己都已经没机会嫁入东宫了。再说了，她根本没想过出嫁，她只想着二房拿回整个沈家后，她就自尽去见三弟。
宋涵紧抿着唇，好半天才道：“若是你想嫁高门大户，给沈若瑶陪嫁是最好的结果，毕竟是沈家的女儿，堂姐妹陪嫁，将来一个四妃是跑不掉的。若是你不愿意，那就只能低嫁了。不过这也看你，二房反正也这样了，我只求你们姐弟两人能过得好，其它的也都不重要。”
沈馨低着头，目光瞧向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她做的事，母亲压根儿不知道。事到如今，母亲还以为她不过是挑拨了几句而已。房间里安静了足足一刻后，沈馨道：“不必了，以后再说吧！”
“馨儿，你拖不得了。”宋涵叹道：“这相看人，再访问人品，又要请媒婆上门，这下聘礼，三媒六娉，都是要时间的。”
沈馨心中烦躁，道：“是老夫人的意思吗？”
“不是。”宋涵认真摇头，道：“老夫人只是提了一嘴，毕竟当年你爹的死，老夫人好歹有些愧疚，因此只是故作随意说了一句，关键还是看你的态度。”
“哼。”沈馨冷笑一声，道：“我爹死了，我在沈家不过是依靠着大房，我这个人选，当然比孙家的女儿更完美，不过我不会给沈若瑶做陪嫁，好了，母亲，这些事过段时间再说吧！”她有些烦躁地拒绝了母亲所说的亲事，起身回了卧房，拉过被子，将整个身子包裹起来，直到呼吸困难，她才狠狠掀开被子，露出一张被憋到发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