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散,天转黑。
他掀了眼皮,凉凉地看了四周一眼,然后伸手握住了小桌上最后一瓶酒,一下子抱在了怀里,但也不开盖,仅是用两只手掌合围包住了瓶身,然后身体微微后仰,竟是借力开始摇晃起了躺椅。
“哼哼哼……哼哼……”
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从他的鼻腔,他的嘴里开始飘了出来,他的喉咙开始发声。
水光慢慢地从眼角沁出,声调渐渐地开始不稳。
“姐……”他喃喃着,“那个傻丫头被组织洗脑得都忘本了,不过没关系,我还记着就够了。”
“祸害遗千年,我估计他没那么快死,但我已经废掉他的一半多了,剩下的一半再给我点时间。”
“再……给我点时间……”
“哐当——”
酒盖被大拇指推开,他一下子举起了酒瓶。
似不值钱的白开水一般,酒稳当当地往地上洒了半瓶。
“姐……”
……
“好一个矢量王,曾在任务里大摇大摆七进七出的你,当时是多么的光鲜,年少成名,一时风头无俩……”充满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响起,“没想到现在会落到这种地步……看看,看看,自己也不脸红,警局,警官,烟鬼,无所事事,呵……”
整个房间是用铜绿色的不知名金属所围成的,上面刻满了繁复的花纹,像是艺术作品的它们不时地闪烁着黯淡的光芒。但是只有制造它们的人才知道,这上面的花纹是他们研制人员在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防破防。地方不大,却腾出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来放设备机器。此时,一人正站在机器前低着头忙活着,嘴里毫不留情地吐露着伤人的话语。
夏夜的四肢被固定在了一把具有黑色光泽的金属椅子上,垂着眸子听着那人恶意满满的话,也没表露什么情绪,如同刚回组织的时候,没有对不管是看好戏的人还是关心的人,他一概置之不理。
活死人一般。
“夏夜,我劝你最好配合一点。”那人从忙活中抬头,停下了蝴蝶飞舞般的手,食指微曲,抬了抬眼镜,见夏夜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为自己没有动摇到夏夜的心,感到了几分愤怒。
“嗯。”夏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本来准备好一大堆嘲讽说辞的蝴蝶见此不由得憋了满肚子的郁闷。是,他是来看夏夜笑话的同时顺便探探口风。当年夏夜被负责人丢出来后,便悄声无息地办了退役,待许多曾和夏夜打过交道的人反应过来后,为之叹惋的人固然有,但更多人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好好奚落一下那个失了风头的人着实是过意不去。
蝴蝶是后者。
夏夜超高的任务完成率,还有完成任务的手法,哪怕是他的异能,都是让人没法不眼红的。待他退役之后的消息传了出来,想要找他的人比比皆是。
不过他去向成了一个谜,据说只有高层的人才知道。
于是蝴蝶也只能在没事的时候假想两下,自己遇到夏夜时是如何的春风满面,夏夜是如何地落魄……
但前些日子,也不知道高层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提出了要作废夏夜的退役书,召回夏夜。
蝴蝶一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很淡定。
难不成,夏夜好全了,主动向组织提出复出?
可是当时他的伤势,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的,没几下让负责资料的管理员丢了出来,还吐了血,负责资料的管理员异能等级才多高?全盛时期的矢量王绝对可以在三招之内制服管理员。可夏夜近乎没有还手,就落败了,足以见任务后遗留的伤势有多重,再加上退役,虽然有了足够的养老金,但退役里是绝对没有包含价值不菲的药材的。
这点,他们心里都有数。
但是夏夜……会不会是特殊情况?
这点,他们心里都没底。
谁知道高层的人会不会脑子抽风,毕竟,能做出突然作废夏夜退役书决定,高层的人已经有了脑子抽风的前兆。
观望着的蝴蝶在接到了审讯夏夜的任务后还是半信半疑的,但是,在交接的那天看到了走在无眸身后,身上全无异能量波动的夏夜后,那点疑虑连带着手里的饮料被丢进了垃圾桶。
无眸把夏夜交给了蝴蝶的时候,对于蝴蝶语气中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是感受得出来,但他并没有过多地搭理,只转头对夏夜说了一句“珍重。”
见夏夜面无表情,蝴蝶在心中冷笑,“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无眸。”
于是有了现在预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情况——
夏夜对他的语言攻击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人在看一个小丑如何地作怪,顶多一声嗤笑,却不会生出半分波澜。
他没有变。蝴蝶心中想道,心中生出的几点小火苗从挠痒痒霎时有了火上浇油的燎原趋势。
到了这个地步,这种近乎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凭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蝴蝶骂了一声:“惺惺作态!”
夏夜动了动被束缚着的苍白手腕,似乎是因为蝴蝶的话。
蝴蝶乐了,以为夏夜终于动摇,刚想继续嘴炮两句——
“说正事吧。”四个字一下子让蝴蝶憋了满肚子,恶意满满刚道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差点没咬到舌头。
“你在那里摆把式摆了半天都没对我动手,不就怕不小心把我给弄死了吗?组织的刑罚,我现在的身体确实承受不住,”夏夜抬眸,平静地看着蝴蝶,“有什么问题就问,我会回答。”
一下子被看穿了的蝴蝶顿时僵住了一张脸,说是不是。
这叫他怎么开口?这一点都不符合他所想的设定,本来想攻心为上,攻身为下,现在你都道破了,还要我干什么……
蝴蝶恶狠狠地盯着夏夜,哆嗦了半天嘴唇才缓慢开口——
“他不行。”爆米花盯着屏幕中的夏夜和蝴蝶将桌子拍得颤抖,“他不是夏夜的对手,开口就跪,当时就该让我去审夏夜,你就不该眩晕我!”
话落了半晌,爆米花没听见无眸的回应,转身一看,无眸正用那双裹了纱布的手在桌子上摸索着。他顿时没好气地挠挠爆米花似的头,快步来到了桌子前,提了开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喏!小心烫。”
“夏夜交给你,他只有死。”无眸的手指触到了水杯,伸手接过,感知着无眸的方向,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你不想他死?”爆米花质问道,他的脾气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火爆。
“我想他活着。”
“就因为他曾经救过你?别忘了,是他害死了——”
“明理一点,”无眸喝了口水,咂咂嘴,“不要牵连无辜。”
“……你在袒护他。”
“我只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无眸抬眸,无神地看着爆米花的方向“你知道我的性子,也知道我走的道,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袒护’这个词。”
“而且更多的是,你寻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法子,如果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正视它,不要让它成为你做不到的借口,寻别人麻烦的机会,强给自己添堵的梗子。”
爆米花感到很受伤,之前的无眸虽然对自己在唾沫横飞地要讨伐夏夜的时候颇有微词,但却没有现在来得如此直接。
他是面对不了自己的心,所以给强安了一个令自己过得去的法子。
他忘不了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中年人死去时的惨状。
扭曲到极致的脸,青筋毕露,物理痕迹到处都是,明显是折磨致死。
他知道不是夏夜。
但就是无法释怀。
如夏夜所说,他是窝囊废,他手里的利刃只能对准反抗能力无法超过他的人。
于是,他咧嘴一笑——
“无眸,不管怎么解释,我还是感觉你话里话外都在为夏——”
话音落下,破空声出,爆米花脸上多了一个红印子,他不由得因势而动,后退了几步。
“好自为之。”无眸起身,不欲多说,衣摆微动,拐杖点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