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他的身子可有好转?”
凤栖宫内,朱珠一脸紧张地盯着每日来诊平安脉的太医。
“恭喜陛下,”老太医雪白的眉毛动了动,一脸喜色地拱手道,“公子的脉象平稳了许多,只需再饮七七四十九日,好生将养着,便可与普通人无异了。”
“好!赏!”朱珠忍不住用力握了一下魏子君的手,满眼的激动与喜悦溢于言表。
魏子君忍不住蜷了蜷指尖,薄薄的脸皮透出一点血色,犹如葳蕤盛开的繁花,鲜艳欲滴。
朱珠一高兴,不光是凤栖宫伺候的下人,连整个皇宫都大肆封赏了一番,想要以此为魏子君积福,保佑他平安健康。
宫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宫女太监们得了赏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只除了被关在昭华宫里严加看管、作为药引的魏子恒。
与外界的欢喜热闹不同,昭华宫冷清得像是死人住的,丝丝凉凉的冰镇透着寒气,各式华丽珍贵的物件被随意地摆放着,榻上只有一个半躺着的人影,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魏子恒的双手手腕上都被裹上了厚厚的纱布,上半身赤裸着,胸口裹着的纱布渗着茵茵血痕。
他的脖颈处带了一个金色的项圈,一条小巧精致的链子一端焊在环上,一端系在床头,限制着他的行动。
这些天,他尝试过割腕、服毒、咬舌自尽,结果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囚禁和威胁。
比狗都不如。
魏子恒想到他第一次割腕后,对方匆匆赶来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紧张与焦灼。
由于走得太急,她的袍角甚至有一大片墨痕,是处理政务时听到消息,过于慌乱打翻了砚台导致的。
他割得很深,太医给他包扎完伤口后,他的手腕甚至无法自主活动,只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眼底有一缕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原来......她真正在意一个人会是这种模样。
脸颊一痛,侧脸一片湿润,是女人扬起巴掌狠狠扇了他一下,长而锋利的护甲刮破了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朱珠阴狠地看着他,一副顾忌着不敢下手的模样:“你威胁朕?”
那张脸还是那么艳丽多情,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他只消看一眼就会魔障横生。
失血和虚弱令魏子恒有些走神,他漫无目的地想:
为什么明明这么喜欢这张脸,喜欢这个一手被他调教出来的、堪称完美的女人,他还会把她推向魏子君的怀抱呢?
在过去,他一只劝自己这是行大业所必须的牺牲,为帝者,当断儿女情长,舍去一个朱珠,可以为他的加冕加快脚步。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那一霎那细微的心动与不舍,止于青萍之末,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皇位既是他眼前横着的一座大山,同时也是让他想要攀登的目标。
他像是被一颗胡萝卜吊着不停拉磨的驴,为了能尝到那令人垂涎的胜利,哪怕他自己的灵魂,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出售。
如今,大山消失了,目标和压力都不复存在,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重新涌上心头,他恍然大悟——
那或许不只是权衡或私心,还有恐惧。
她的出现、她的存在会引诱他堕落、迫使他失控、导致他变成与期待中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模样。
不是冷静睿智的帝王,而是陷入爱河的男人。
她会将他变成一个普通男人。
或许是心底的危机感作祟,或许是生物规避风险的本能,他做了一个足够错误愚蠢的决定,并直接导致了他如今的失败局面。
魏子恒愣神的间隙,下巴猛地一痛,是朱珠捏住了他的下巴,笑容刻薄而无情:“还是说,你想吸引我的注意?啧,真让人恶心。”
她松开他,嫌恶地用手绢擦拭着触碰过他的手指:“记住,不要再给朕搞什么幺蛾子,子君活着,你才能活着,你的母妃,亦能活着。”
“你是个聪明人。”
她离开之后,他就被锁了起来,身边所有的利器被收走,连锋利的桌角也被用软布包裹着,食宿都要经过人手。
像一只金丝雀儿,被锁在冰冷华美的牢笼里,没有自由,也没有爱,他对主人的用途,只有那颗搏动不止的心脏。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魏子恒睁着眼睛,无声地咧开唇角。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但这一次,他想糊涂一回。
烟气袅袅,一条细窄如手指的纸条一端被点燃,火苗贪得无厌地向上舔舐着,最终化作灰烬没入香炉中。
魏子君拨了拨香灰,将那些黑灰的碎末彻底掩埋。
一滴血“哒”地落到桌面上。
他捂着嘴,闷声剧烈地咳嗽起来。
淅淅沥沥的血仿佛怎么也流不尽一般,从唇缝里溢出,颤动的身体像是被暴雨击打的蝴蝶,向来笔直挺拔的脊背微微弯着,露出些许颓势。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沥沥滴在窗棂上,凶猛迅疾,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呲啦”,魏子君滑亮火石,拢着火苗移到新的长烛上。
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他的脸映得愈发深邃料峭,苍白的眼下隐隐发青,脸上却泛着病态的潮红。
“快了......”
他垂眸看着指尖上的斑斑血迹,舌尖扫过唇畔,露出一个沉醉而兴奋的笑容。
翌日,朱珠照常盯着太医端来用魏子恒心头血熬制的黑色汤药,哄着魏子君喝下。
曾经霸道狂狷、不可一世的九五至尊在她口中仿佛成了吃药也要让人哄的瓷娃娃,外人看了瞠目结舌,可两人却甘之如饴。
魏子君就着朱珠的手吃完蜜饯,昳丽的眉眼垂着,眼瞳剔透干净,琥珀色的两粒瞳仁似上好的宝石,清晰倒映着朱珠的模样。
“洛桑等不及了,”他浅金色的睫毛抬起,眼皮前窄后宽,眼尾缀着一粒小痣,妖娆勾人,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封我为后呢?”
朱珠想到最近有所动作的九王党派,沉吟片刻:“此刻是多事之秋,你我的大喜事,应当稳妥操办。”
可魏子君却异常坚持:“我的身体已经大好,陛下不需要因我顾虑。”
“好吧,”朱珠松了口,“那便七日后......”
“三日。”魏子君坚持道,他微微软了语气,哀求道,“整日呆在凤栖宫,闷得慌。”
朱珠觉得这些皇亲国戚是不是对特定的数字敏感,干什么大事都要凑个三字。
难不成这个数很吉利吗?
——魏子恒三日没能杀了她,自己也只当了三日的皇帝,如今魏子君又要求三日后大婚......
她耸耸肩:“好,那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