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展开的笑颜微微一顿。
陛下待他好吗?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他却答不上来。
若与其他人相比......自然是好的。
他承宠的次数最多,得到的赏赐也最为丰厚。
宫中的大小宴会,陛下皆携着他出行,给足了面子,对母族也甚是宽厚。
他若与旁人争执,陛下也定然向着他这边。
尽管不知道陛下和其他人如何相处,但......每次在床榻之间,陛下对他也颇为温和照顾,喁喁私语,宛若寻常夫妻。
可,同陛下之前为他做的相比,便差了许多。
陛下还是皇女时,待他事事躬亲,连果壳都舍不得让他剥。
送的东西虽然不似现在昂贵珍奇,却是无比用心,明明身为女子,也肯屈尊纡贵,为他绣鸳鸯戏水的荷包。
从前的陛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待他如珠如宝,视线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片刻。
而现在的陛下......
元昭秀白的手指紧了紧。
“元昭,朕告诉你!朕愿意哄着你、捧着你、高看你一眼,只是因为你这张脸!”
他缠绵病榻之时,陛下冷冽漠然的话语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脑海中盘旋,缠绕着他,久久不肯散去。
可曾几何时,陛下也曾为他祈福,凤眸中镌刻着化不开的温柔,对他说:“元郎就是元郎,朕心悦你,只因你是你。”
他不知道究竟哪句话是真的,他不明白——
一个曾将他奉为挚爱的女人,难道真的能在瞬息之间抛下这段情谊,狠心用这样刺耳的话伤害他吗?
和琼璋郡主之间的婚约,似乎成了横亘在他和陛下心头的一根刺,以至于陛下每每看到他,都会想起,自己身为落魄皇女时的卑微与讨好。
或许爱他的,是二皇女朱珠,而非女帝朱珠。
曾经的珍珠,在坐拥天下之后,也变成了不值钱的鱼目吧。
元昭牵起一抹笑容,温言低语:“陛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是吗?那就好。”
绯云歌的笑容很古怪,但是他向来如此,元昭早已习惯了他对他的作态——将真心和关切隐藏在玩笑之下,别扭而古怪。
自己的这位表弟出身低微、命途坎坷,儿时被母父苛待,长大后又被家族连累贬入暖香阁,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
以至于,他对待感情也像是执意用鸡卵撞击石头似的,非要磕破了、流了血才肯罢休。
元昭到底是同情他,即使心情还低沉着,仍然挑起唇角关怀:
“你呢?陛下将你接了回来,想必也是记挂你的,你既和绯家没甚么感情,也不必对陛下耿耿于怀。
若是像魏小将军那样,迟早要触陛下霉头,惹她厌弃。”
虽然魏恬跟他的关系也不错,但到底不如自家表弟亲近,元昭这番话,算是掏心掏肺了。
绯云歌轻嗤一声,艳红的眼尾高高挑起:“行了,好菩萨,你自个都自身难保,还想着渡我?”
他尾音轻转,表情中掺杂着几分回味,舔了舔嘴唇,一股风尘气扑面而来:“陛下可是......喜欢我喜欢得紧呢!”
“哦?”
一声突兀的轻笑插入他们之中,元昭脸色一变,急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同时向背对着朱珠的绯元歌使眼色。
朱珠不知何时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内室,站在绯元歌身后,负手端详他们眼前的棋局。
“在下棋?”语气带笑。
绯元歌莹白圆润的脚指头动了动,轻盈地赤脚踩在地面上,没见他怎么动作,人就如一团红烟般偎在了她怀里。
“陛下~”声音沙哑荡漾。
元昭看着这一幕,暗自深吸了口气:“元歌,注意规矩。”
“无妨,反正陛下不会介意。是不是?”
“嗯。”
朱珠低头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口他红润的唇,任由绯元歌挂在她脖子上,掀袍坐在元昭对面,兴致勃勃地拿起棋子。
“好棋。君后坐下陪朕玩一把。”
元昭见状,只好跟着坐下,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对面黏黏糊糊交缠的两人身上,心底不免有些酸涩。
他自幼受的是最正统的男则教导,不允许做出这般失礼放浪的动作,可心里,其实是羡慕的。
只可惜,陛下愿意纵容绯元歌的恣意,却不会要求他,像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坐在她腿上。
手心濡湿,被他悄悄擦在衣袖上,为自己的想象脸红心跳。
元昭想,如果陛下这样要求,他、他......也是愿意的。
胶着的棋局再度开始流动,绯元歌兴致勃勃地盯着棋盘,不时发出惊喜的呼声。
相反的是,他每一声欢呼,都会让元昭的脸色更苍白一分。
额角渐渐渗出了冷汗,元昭紧抿着唇,大脑高速运转着,可无论怎样穷尽方法,都无法赢对方半步。
如果说绯元歌是狡诈的狐狸,漫不经心地将他逼入死局。
那么,陛下就是雄狮,棋子嚣张地、恣意地插入他的棋局,将他的布局搅得一团糟,那股无言的气势令他心悸不已。
元昭突然很想哭。
或许是自觉输了绯元歌一头,或许是陛下寸步不让的强势令他感到委屈,又或许,是让他亲眼看到陛下和旁人相处时有多么的亲密无间——
心脏酸涩地抽动着,每一下都压迫着肋骨和皮肉,像是阴沉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来。
眼尾胀痛湿润,眼泪不自觉地往上冒,元昭低着头,不想让陛下觉得自己娇气无用。
他紧紧捏着棋子,看似在谨慎地思考,实则大脑一团乱麻,一瞬间闪过许多无意义的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沉溺于浩瀚的苦痛和酸涩中时,绯元歌正娇声娇气地和朱珠学舌。
“表哥说陛下待他很好呢,好到云歌都有些吃醋了......陛下~您说,表哥和我,您更喜欢谁?”
这句话,像是从背后突然放了支冷箭,身体冰冷僵硬,只能苦苦停留在原地,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刺痛。
元昭不自觉竖起耳朵。
——表哥?
朱珠暗自挑了挑眉,有意引他说更多。
“你们是表兄弟,朕若说了,岂不是故意挑唆你们兄弟不合?”
绯元歌:“不会的,表哥和元歌关系很好,肯定不会介意的!”
朱珠笑了笑,似乎压根没在意垂头思索的男人,揉了揉绯元歌的手:“元昭懂事体贴,云歌娇憨可爱,无论谁,朕都喜欢得紧啊!”
“噗嗤——”
元昭心口一疼,仿佛被冷箭轰然贯穿,五脏六腑都被这蛮横的力度震得发抖。
元昭,云歌。
从称呼上,她就已经表明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