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顾青岩?”
朱珠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眉眼愉悦,“不,朕不是要对付他,朕是要......惩罚他。”
惩罚这只不识趣的小宠物,居然敢异想天开,妄图弑主。
付卿卿急了:“可他是陛下最喜爱的人!”
为了迎娶他,陛下宁愿冒着被千万读书人唾弃的风险,宁愿背着亵渎恩师的坏名声。
甚至,她煞费苦心地为顾青岩树立了一系列“靶子”:
同先帝有感情官司的元家之子元昭、曾经是叛军的魏恬、痴傻愚笨的贱奴阿辛、曾流落青楼的绯云歌......
每一个人单拎出来,都能被津津乐道好久。
陛下以接受各个世家塞的公子为代价,总算堵住了臣子的嘴,将顾青岩接进了宫。
可纵使这样,陛下也一直忍着,以礼相待,不曾强迫过他,仿佛只是将人置于宫内就足够欢喜。
以至于堂堂女帝,现在也没能和心爱之人圆房。
虽然不知道女帝是怎么被眼前的妖物代替的,但倘若听说了这个消息,恐怕会气得活过来吧?
朱珠把玩着手中的木簪,掀起眼皮:“怎么,于心不忍?”
她语调和神态没什么变化,却莫名渗出了一股阴狠之意,那双凤眸直直抬着,眼底的怀疑几乎快要溢出来。
付卿卿蜷了蜷指尖,道:“并非。”
“那便好。”
无形压制着他的气场骤然一松,像是堵在胸口的巨石被挪开,让他有一种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错觉。
付卿卿知道,这是警告,如果他再不展现自己的价值,凭他那日的举动,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顾公子早年曾在官学呆过一阵子,带出的学生数不胜数,朝上有不少都是他的得意门生。”
付卿卿说,“臣担心,您这么一直关着他,对您的名声不利,也会让一些读书人寒心。”
朱珠冷笑:“名声?顾青岩只要还活着,朕的名声便会一天天臭下去——难不成,真要叫朕放了他出宫?”
付卿卿额角渗出了冷汗,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了:“......您也不爱他,不是吗?”
“哼。”
忽的,发根刺痛,女帝拽着他的发迫使他仰头,同时弯下腰,将脸凑到他眼前,近到几乎气息相融,一股幽暗的芳香从她身上传了出来。
付卿卿瞳孔微震,下意识地抿紧唇:“陛下?”
“朕看他不爽,这个理由够不够?”朱珠放开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笑非笑,
“毕竟,朕可是差一点就死在他手里了呢。”
皎白如玉的脸上,额角轻微的暗疤显得尤为刺目。
如非必要,付卿卿平时不会这么仔细地端详她的脸,也是在今天他才猛然发现,这伤当时有多凶险。
......顾青岩向来守礼,哪怕被强抢进宫也不能动过粗,这是生了多大的气才会将人打成这样?
不会是......陛下要强迫他吧?
他咽了口唾沫,语气放轻,眼中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疼惜:“那他确实,罪该万死。”
“你回去后,将顾青岩和朱琼章手中的人,疑似投靠他们的人和绝不可能与其结盟的人,列一份名单给我。”
朱珠眨了眨眼,宽袖环过他的后颈,在付卿卿的紧绷中,将他的发簪重新插了回去。
明明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和无论是袖袍的暗香、擦过他脸颊的手腕和穿梭在发丝间的手指都令他情不自禁地心跳起来。
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滋味,涌上心头。
不可一世的女帝不仅为他挽发,还将腰间的玉佩解了,放在他手里。
并非恳求或命令,而是女子软软的、闲谈一般的悦耳动听:“我可以相信你吧,卿卿?”
“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秘密。”
那悠悠的语调仿佛要化作一场风钻进心里,付卿卿喉头发紧,他低下头,看到不知何时握紧了的玉佩上刻着一个字。
珠。
“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他恍恍惚惚地说。
朱珠弯唇一笑:“朱珠。我也叫这个名字。”
那一刻,心中仿佛有一万个鼓点在同时被敲响,锣鼓喧天、振聋发聩。
付卿卿垂着头,松散挽着的发间露出一点纯白的耳尖,在朱珠的注视下,一点点涨红起来,像是在滴血。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克制,唇角不咸不淡的轻笑逐渐扩大,红唇齿白,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臣,遵旨。”
深夜,乾德宫。
阿辛躺在床上,听到宫女的脚步声,立刻爬起来急切道:“陛下来看我了吗?”
“........陛下公务繁忙,让阿辛公子先歇息。”
宫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药碗,低头答道。
由于临近春末,气温逐渐升高,太医说为了不让伤口溃烂发炎,在夜里,阿辛脸上的纱布都是要解开的。
此刻,那张玉白软嫩的小脸上横着一条蜈蚣般丑陋的疤痕,尚未结痂,抹着青青紫紫的药膏,看着更为骇人,丑恶不堪。
一面是天使,一面是恶魔,也怪不得陛下接连数日找借口不来看望了。
“我不信!”阿辛幼圆的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泪痕,像个小孩子一样哭闹不止,
“陛下不是最喜欢阿辛了吗?为什么不来看阿辛!我害怕......”
每天晚上,各个角落里都仿佛嵌着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着他。
有时是在床下、有时是在屋檐上、有时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头顶......
那双略微浑浊的,人类的眼珠宛如同影子一般,一直一直跟着他。
他快要疯了,可为什么他这么害怕了,陛下还不来陪着他呢?
他歇斯底里大叫的模样令宫女更加恐惧,她战战兢兢地递上汤碗,低声下气地哄道:
“您生病了,不能过了病气给陛下。只要您好好喝药,陛下一定会来看您的。”
“骗子。”
阿辛看着那碗漆黑的汤药,轻声说道。
宫女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阿辛公子这几日梦魇了,情绪有些反复无常,但只要用陛下威胁,他还是会乖乖听话喝药的。
只是此刻,那张平日兔子似可爱的脸蛋满是寒霜,右脸好似狰狞的恶鬼,烛火映在上面,像是在燃烧一般,连眼珠里也是红彤彤的一片。
不知为何,宫女心里有些发怵。
......这样的阿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嗯嗯,没什么,阿辛会乖乖喝药的!”
说罢,就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听话得很。
只是眨眼的功夫,阿辛公子又变得和往常一样了,她不禁怀疑是屋里太阴暗,害得她也跟着疑神疑鬼了。
她松了口气,接过干干净净的碗,将烛火吹灭:“时辰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吧。”
“咚——”
转身的一霎那,一声巨响,她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
手中的碗“哗啦”一声碎在了地上,一室凌乱,锋利的豁口反射着月光,银亮银亮的。
“骗子。”
黑暗中,身穿白袍的少年一脸阴骘地站在她身后,魔怔了似的,不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陛下,又要抛下阿辛了吗?
——这种事,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