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恬阖上眼的那一刻,朱珠才发现,外面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
她收回手,指尖已经被血泡红了,身上、脸上全是血,有她自己的,也有魏恬的。
他不是第一个死掉的男配,但无论这种场景经历多少次,她还是会由衷地感到......烦躁。
为什么要为她而死?人怎么能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尤其是,她明明没想过要杀了他,他却因为自己死了。
为了爱?
——可笑至极。
他的母族将他养大,不嫌弃他是个男人,自小悉心培养,为了他在宫中能好过些,苦哈哈守着荒山种田。
而他,居然为了她这个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相处不过短短几年的人,死了。
值得吗?
她站起来,左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淌,那双岑寂默然的凤眸凝视着地上的尸体,无悲无喜。
朱珠只是觉得,比起地上这个苍白脆弱,毫无生气的少年,还是一开始敢冲她瞪着眼睛,如同小狼崽一般的魏小将军更鲜活可爱些。
“陛下?您在哪?”
明月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付卿卿一人的身影踏入后堂,他的剑尖上染着血,正低声呼唤着,四处寻找她。
朱珠低咳了几声,付卿卿立刻就看到了她。
“多亏陛下一直警醒着,截取了长宁宫那边的情报,罪臣朱琼章已然伏诛。”
他将剑藏在身后,伸出一只手递过来,掌心白皙如玉,掌纹清晰,“您安全了。”
朱珠掀起眼帘,讽刺地看着他:“爱卿难道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朕吗?”
她身长玉立,眼睫上都有湿漉漉的血痕,顺着眼角抹开,脸色虽白,气势却分毫不弱。
如同开了杀戒的恶鬼,看人的眼神似斧头,好像下一秒就会使人身首异处。
付卿卿沉默着,朱珠又低声咳嗽了几声,腥甜的血沫被体温化开,妖冶诡秘,深黑的凤眸似墨,一寸寸,扫视着他的脸。
在这般凌厉的目光下,付卿卿甚至幻觉自己的脸皮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他蜷起手指掩住唇角的笑,温声道:“陛下圣明。”
再度放下手,男人身上温润如水、平淡却又生不出波澜的气质陡然一变——
他直直看着朱珠的眼睛,这么一个无礼的动作被他做出来,竟然又有一种诡异的贴合感。
眼神里,是粘稠到令人窒息的,炽热而疯狂的痴态。
“陛下这个样子,看着更美了。”
朱珠唇角划过一丝讥笑。
她就说,付卿卿身上总是有一种违和感——
一个见了姐姐凄惨死状后,仍然敢做出冒名顶替之事的人,怎么会表现得表里如一的淡然平静,不染尘埃?
而此刻,透过付卿卿的眼神,她明白了什么。
哪怕他看着是个雌雄莫辨的温润美人,但这眼神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黏稠的、湿润的蟾蜍,舌尖一点点舔过脸颊。
痴缠至极,令人不适。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你喜欢朕的脸?”
密室里的画像,过分逢迎的态度。
恨着原身,却供着佛牌。
深爱着阿姊,却从未祭拜过。
明明可以急流勇退,却违背家训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气势不盛,却对朝堂有着强大的掌控力,能镇住这些老油条们,单单只是靠心狠和韧劲,是不够的。
她原本以为付卿卿对原身是有恨有爱......倒是她想复杂了。
“微臣是个俗人。”付卿卿笑眯眯地答,背在身后的手也伸了出来,挽了个剑花。
水棱似的剑身折射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晕,连同付卿卿的声音,轻轻地,落到了脖颈上。
他满眼欢喜喜爱,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陛下的容貌和骨相绝佳,无论生死,都美得令臣心醉。”
往日上朝时,他都要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到陛下的脸上,忍着,连手心都要掐红了。
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付卿卿舔了舔唇角,赞叹地端详着朱珠的表情。
冷酷,平静,坚韧又讥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原本在知道原来的陛下死了之后,他还觉得很可惜的。
要知道,人的美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若只长了一张好脸蛋,性格却畏畏缩缩惹人不快的话,依旧不是完美。
幸好,新陛下和陛下一样,都很美,甚至气场更胜,这张脸几乎都要压不住骨子里的嚣张跋扈了。
他手指微动,牙齿咬着口腔内的软肉,心里痒痒的。
好想,好想就这么将陛下带回去,放在密室里,日日夜夜端详作画啊。
上一次见到这么喜欢的脸,还是阿姊呢。
只可惜阿姊死得很丑,脸被水泡过了,浮肿苍白,被破坏了,不美了。
原本,爹娘是想将他快点嫁人的,是他偷偷扮作了阿姊,在宫中露了面,所以,死的人只好是付轻轻了。
想也知道,若是对皇室敬而远之的父母,又怎么会在折了一个女儿后,又忍心把唯一的儿子送过去?
是他,不愿嫁给凡俗俗子,他要呆在这世界上最美的人身边,一步步看着她。
从青涩到丰腴,从芳华至衰败,如瓜熟蒂落,享受生命的每一个过程。
疯子,他是疯子,外表多体面,骨子里就有多肮脏,从骨头缝里都烂了。
在朱珠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付卿卿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剑,掀袍跪在地上。
“臣愿为陛下马首是瞻,这句话,是臣的真心话。”
朱珠踩住剑柄,声音寒凉:“怎么,不想杀了朕,剥了朕的脸皮收藏了?”
她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想不到原身的七个后宫,竟然卧虎藏龙,那句“狼心狗肺”居然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狼心,狗肺。
付卿卿这个狗东西,变态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好在她一直没对他放松警惕过,他装得越完美,她就觉得越假。
“原本是想的,”付卿卿笑靥如花,眼神中带着一丝可惜,看来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陛下活着,要比死了好看许多。”
如果新陛下有灵魂,那一定是无比耀眼、璀璨如日光的金色,那么亮,几乎能刺破皮囊透出来。
付卿卿不能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脸,才能配得上她的灵魂呢?
朱珠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垂眸轻蔑道:“放心,等朕死了,一定会将这张脸留给你,让你看个够。”
“走了,该去看看朕亲爱的皇姊了。”
付卿卿眼睛发亮,屁颠屁颠跟在朱珠身后,稳重的身形稍微走快了些:“陛下,那您打算什么时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