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森鹿大喊着,手伸向刑架上的少女,周围的一切突又在此刻破灭,先前的幻觉在此刻消失。
粉发少女消失了,无数欢呼的观众也消失了。
世界万物变得寂静,唯独剩下那位身着白礼服,仿佛要在世界末日奔赴一场宴会的青年,对方转过身,手中长刀指向她的面门,眼中唯有冰冷:
“世间的一切原罪皆由我来承担,我代表王的意志,赦免于你!”
森鹿的双眼愈加猩红,目光几近撕裂,想要冲上前抓住那位青年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场景却又开始变幻,她兀地坠入了下一场梦境中,窒息的海水在眨眼间便将她所淹没。
不断下坠的深海中,她尽自己一切的本能,想要去抓住身旁能够抓住的,直到她握住了一双手,那张熟悉而又温暖的脸映入眼前。
“啊——”
森鹿再度惊醒,她恍惚地望着四周,发现自己此刻正处于一辆不知开往何处的大巴车上,车上的人穿着的衣服她都很似曾相识,像是学生,但她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哪怕她竭尽自己全力,也想不出,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们。
“小鹿?你刚刚怎么睡着了?”
一旁突然传来温和的声音,森鹿猛地转过头,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这一刻,森鹿嗡地一下愣在原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面容尚且稚嫩的粉发少女此刻正歪着头,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很担忧的样子,小手紧紧握着她的手。
“姐姐?”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这幅场景她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青藤原私立高校......
这是粉发少女小时候的模样,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已经是副本的尾声了。她们这辆前往郊游的大巴车上就藏着违规玩家,并且很快所有鬼物就要进入狂暴状态了!
见到少女森鹿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激动,粉发少女下意识朝着一旁缩了缩。
森鹿注意到了少女的细微动作。
这个时候的少女,虽然很依赖于她,但在与她相处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身体会因她的接触本能地有些畏惧,即使少女未曾表现在脸上。
在这个时候,少女的内心深处也还是怕着她的,或许在那时,二人彼此依偎的萌芽已在温暖的阳光中突破了种壳,但还未像如今这样长成参天大树,对对方有着无限的信任......
是少女骨子里的软弱与胆小,让她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即使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着,还是会轻声细语说她喜欢听的话,或者贴上来,努力来讨好她。
少女天生就是一个善于表演的骗子,这一切都不过是少女演给她看的,她当时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直到与少女相处多年,回忆起过往的点滴时,她才恍然,那时的少女,仍在内心深处抵触着自己......
大巴车一路前行着,穿过一条蜿蜒小道,阳光透过叶隙照入车窗,在少女那张稚嫩柔和的小脸上留下影子。
少女小手轻捂着胸口,呆呆望着突然起身的森鹿,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慌转瞬即逝,在少女那近乎本能的假笑中被很好的掩饰,仅是微微歪头的时间,婴儿肥的小脸便展颜出很有亲和感染力的治愈笑容。
“小鹿,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嘛?”
大巴车轰隆隆前进的声音,耳旁细碎的讨论声。
听着少女的声音,森鹿愣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少女脑中又在想着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将一切想法甩去。
不管少女在想什么,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浪费了。
“姐姐,那个导游,就是违规玩家!”森鹿大喊着站起身,指向前方将脸始终藏在鸭舌帽下的身影。
“现在大巴车中有毒气,过一会儿我们就会昏迷!我们必须趁机,趁现在......”
森鹿说着说着沉默了,发现不仅是大巴车内的众学生,导游,就连一旁的粉发少女也愕然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不解。
“小鹿......”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违规玩家?什么毒气,是不是因为今天要出去郊游,小鹿昨天太激动了,没睡好......”
望着身旁少女那疑惑的小眼,森鹿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对方的眼神没有说谎,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副本中,不知道青藤原私立高校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所谓的违规者,以及整个青藤原私立高校的主线。
仿佛,对方本就是青藤原私立高校的一名学生,本就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本就是一名满怀期待前往郊游的学生。
“这位小朋友,大巴车还在开着哦,不要站起来,会很危险的哦。”
导游抬头说。
鸭舌帽下,是一张年迈慈祥的面容,因为岁月,脸上有着不少褶皱,嘴角的笑容淳朴亲和。
又与她记忆中的冲突了,她依稀记得,当时公交车上的是一名女导游才对,是一名违规少女。
森鹿怔怔坐在自,望着自己的小手,有些疑惑了。
这一切真的太过真实,指尖轻拈过玻璃窗与车壁的缝隙,便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光照在皮肤上也会有温暖,照久了便会有灼热的感觉。
她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触摸到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就连身旁的粉发少女也是......
森鹿望着这一切,眼神微黯。
望着窗户中眼中布满血丝的自己,她苦笑了一下,扶着额,想要将耳旁的一切杂音忘去。
她最近真的太累了。
究竟是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大巴车继续向前开着,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学生们到了郊游的地方,在老师和导游的带领下游玩好风景,在太阳还未下山前回到了大巴车中,朝着来时的方向开去,晚一点的时候,经过一天的劳累,车上的学生们都睡着了。
无声的夜晚只剩下了寂静,山谷中下起一场小雨,雨点落在车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少女也睡着了,并未睡在自己的座位,而是像只蜷缩着身体的小猫,倚靠在她的身旁,将头埋入她的怀中,小手仿佛是怕她突然消失了般,紧紧拉着她的衣角,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呼吸。
或许明天本该是这样,她会和少女回到校园,在温暖与阳光中长大,可以像正常的人一样去生活,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最终平淡而又美好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她轻贴着少女的小脸,在这惬意温暖的柔软中,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温和。但仅是一瞬间,那股温和便消失了,转而变成凛冽的寒意。
森鹿缓缓抬起头,在暗处中,有一道视线一如始终地落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
“这位小朋友,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鸭舌帽下,那张慈祥和蔼的脸忽然发生了变化,如同融化在雨中的油墨开始矫揉在一起,扭曲变形。
“我最讨厌不听话的小孩子了,最讨厌了......”
怪异嘶哑的声音从它的口中发出,在森鹿的目光中,那道身影一点点变得庞大,血肉开始肿胀,关节开始反曲扭曲,脸上的皮肤溃烂,无数腐烂恶心的脓液从中流出,犹如一只体态臃肿,面容惊悚的恶鬼!
无数藤蔓触手从那只怪物臃肿的脖颈处爆裂开来,化作狰狞的爪牙,在空中疯狂挥舞着,所过之处的一切皆被撕碎,前排的司机,熟睡中的学生老师,皆在哀嚎声中化作扭曲的恶鬼,齐刷刷朝着黑发少女的方向扑来。
“不听话的小孩子......要受到惩罚......”
森鹿从未跌入这场梦境深处。
她未曾起身,只是轻轻将身边的粉发少女拥入怀中,拥抱住对方熟睡中的瘦小身体,轻吻在对方的额头。
“这里的一切都很真实,唯独姐姐不是,即使只是在意识中,她也在不断提示我,想让我离开这里。如果一切记忆都是虚假的,那为何她会对我产生那种本能的恐惧呢?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美好的,又为何,姐姐会是这种小心翼翼的性格呢?”森鹿说。
时间仿佛在此刻暂停,无边的火焰在下一刻将整个车厢点燃,轰鸣声中,车窗的所有玻璃都爆裂开来,不仅是玻璃,每一处地板、车壁、花板都在爆裂,火焰从间隙中如獠牙狰狞的火蛇喷涌而出!所有的怪物都在哀嚎中破碎,化成无数纷飞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镜子都刻印着黑发少女平静的面容,与那双清冷的红瞳。
梦境的边缘犹如一张被点燃的稿纸,蜷曲燃烧,画面中的空白不断变小,边缘变得漆黑一片,最终化为灰飞不知飘往何处。怪物狰狞的脸竭力嘶吼着,拖着焦黑臃肿的身躯,向着黑发少女的方向狂奔而来,无数藤蔓般的触手刺向少女的方向。
“森鹿!留下......在这里留下......!”
怪物最后一刻的尖锐吼声,空灵而又悠长的回荡在森鹿耳畔。
这一层梦境被燃尽。
她睁开眼,见到漫天的虫群,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密布着辐射尘埃的天空,与无数丑陋狰狞的人鱼。
身下的列车轰隆隆的前进着,列车上的守卫力量与侵入列车上的人鱼怪物殊死抗争......
“小鹿!别发呆了,你怎么了?”粉发少女大喊。
“姐姐......”森鹿下意识朝着前方的粉发少女伸出手,张嘴想要大声提醒,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说不出一句话。
她亲眼看着,人鱼的三叉戟将粉发少女的身体刺穿,鲜红血液染红天空。
新的一层梦境,又开始了。
她不知道这个晚上,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仿佛是一台永远也不会报废的放映机,在一个漆黑一片的影院,不断上映着她和少女过往的经历,从日常,再到旅途中惊险的一幕,青藤原私立高校、塞壬之海、玫瑰市、零点能源公司,凛冬崖......
她看到了许多故事中的不同结局,看到粉发少女因为危机死去,又或者是像刚刚在青藤原之梦中经历的那样,她和粉发少女停止了旅途,在世界的某处停下了脚步,过上了平淡美好的生活。
看不清面容的观众从最初的她一人慢慢变多,三个、五个、十几个,再到整座影院都被占满。
他们彼此讨论着屏幕中不断上映的画面,声音很大,她却听不清那些观众在讨论什么,只知道,每当画面中的故事达到精彩情节时,那些观众们都会一齐欢呼,电影院中会传来鼓掌声。
这台放映机不会报废,但零件会锈蚀,破败,森鹿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快要崩溃了,她现在真的好累,真的好想在这旅途中驻足,停下来。
森鹿终于知道,她其实早就已经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得了这种患得患失的病。
或许是见到旅途环境的变化,见到他们遇到的对手变得更加棘手强大,见到在更大的危机中,二人多次历经凶险。
她害怕自己或者黎安欣有一天会突然消失,消失在对方的世界中。
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未来真实发生。
她在危机事件中变得畏手畏脚,现实生活中也主动收起自己的獠牙。她似乎也变得胆小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在糜烂都市中,那个和自己走向截然不同道路的同位体。
对方也得了这样的病, 所以她不止一次曾羡慕过对方。
自己的未来会一直有粉发少女陪伴吗?
她也能和森小鹿一样,拥有一个美好而又圆满的结局吗?
既然未来危机重重,那为何她又不能和对方提出,就在这里停下脚步,停下旅途呢?
如果是姐姐的话,即使是这种要求,只要自己和对方提出,对方肯定也只会表现得很诧异,然后在认真思考过后答应她吧?
此时此刻将她困在这场梦中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