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呜呜，啊！！！”
在那一瞬间，瑞文以人类之躯，切身地体会到了虚海的压抑可怕！
他不知道这种可怕的改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没有丝毫时间留给他去想！因为他的眼球在下一瞬间鼓了出去，活像金鱼的水泡眼！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肌肉开始像沸腾般冒泡！内脏打结纠缠在一起！皮肤上结了一层黏膜！黑色的竖鳞一片片地从下面钻出来！
一个普通人的身躯，面对海水的恐怖，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瑞文立刻试图上浮，想要依靠穿梭钻出水面，却发现自己压根做不到这一点。他在水中挣扎着，无法思考，像任何一位不幸落水的普通水手一般，正变成一条丑陋的人形怪鱼！
“救......”
他挣扎着浮上了水面，立刻又沉了下去！那些要命的牡蛎已经来到了他的脚下，从新生的鳞片下渗出的血在海水中扩散，让它们瞬间陷入狂热！
在浮上水面的一瞬间，他绝望地看见了高傲挺拔号远去的轮廓。
原先的自己可以轻易地赶上去，船上的人清楚自己的实力，自然也不会等候自己，但他们没能料到这重变故，不可能料到自己会突然在水中变回人类！
“啊！啊！！！啊！！”
瑞文痛苦而无助地挣扎着，视线越来越浑浊，他知道自己距离变成一条死鱼已经不剩什么时间了！海水浓重的诅咒将亮橙染成了污染般的橙黑，再度将他吞没，密密麻麻的黑鳞爬上了他的脸，彻底遮蔽住了他的视线。
诅咒！
在彻底丧失理智的前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那只能看见诅咒的右眼还在！
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
“金！”
瑞文拼尽全力，用人类的手脚划水，最后一次探出水面，不顾一切地传输意念，向着远去的两艘船来了发精神震爆！
“金！！救命！！！”
海水瞬间灌入了他的喉咙！尖锐的鱼骨从他的气管里穿插了出来！他的肺叶迅速枯萎，脸颊上裂开了三道可怕的裂口，胡乱拍打着，那是属于鱼类的腮！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他听见了微弱的划水声，紧接着，是海浪被从眼前分开的声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瑞文用遍布黑鳞的手无力地抓了一下小伙子的胳膊。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又一次光临，他刚刚失而复得的人类感官在一瞬间被痛苦撕裂，剧烈的疼痛让他在数秒内接连昏迷后苏醒，被永无止境地折磨着，一双鱼眼疯狂转动，视线中的一切不停变化，然后搅成没有焦距的浆糊！
最后，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腮，宛如死后抽搐般，粘稠而平缓地一张一合。
仿佛是在畏惧一般，牡蛎们在金游近的瞬间四下奔逃！它们畏惧的是小伙子胸前的那一片暗红，那代表着可怕的星骸病！
金将浑身长满黑鳞的瑞文紧紧抱在怀中，用鲜血在体表凝结成晶壳，尽力避免让他触碰到受感染的部分，立刻朝船上游去。
早在瑞文求救之前，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妙，因此，在呼救声响起的一瞬间就立刻跳进了水里！
“船长！船长！”老布尔和猫群一同扒在高傲挺拔号的船尾，焦急地大喊道。
“见鬼！我去抛锚，你们这些小崽子让开点！”
刷！
金向船舷抛出丝线，一下跳到了甲板上，将怀中已然不似人形的畸形身躯平放在了地上，双手不住颤抖。
“啊，啊......瑞文先生，瑞文先生！”
咔！咔！咔！
他的背上开始生长出一根接一根的骨头，皮肉攀附其上，形成了一只只畸形的人手，有的只有一根手指，有的有三个，还有的有六根，八根，十根！
不远处，几名本应是他下属的船员甚至直接看吐了出来！
上百只手从金的后背伸出，这是他利用野兽的特性分化出的赘生肢体。他小心翼翼地用这些手包裹住瑞文的身躯，一层叠一层，开始进行回溯。
感觉告诉他对方还活着，他还没死，不，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咔！
高傲挺拔号的甲板发出了恐怖的开裂声。整艘船都在小伙子不停生长的手臂，不断增加的重量中颤抖！
“咳！咳咳！”
直到听见瑞文呛水的声音，感觉到层层包裹下的微弱呼吸，层叠手臂才一条接一条地缩回了小伙子的背上。
瑞文在甲板上像条鱼般挣扎着，掐着自己的喉咙，嗓子里溢出痛苦的呜咽。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感受过身而为人的痛苦了。这种感觉不仅让人难熬，还隐隐约约地夹带着一丝兴奋感。
曾经极度畏惧的疼痛，此时此刻，却成为他依旧保有人性的证明！
“瑞文先生？”
金慌张地后退了几步，看着瑞文伸出双手，伸向自己还残留着鳞片的面孔，一抓就是五道血痕！
尽管身躯被“愈合之触”修复好了，但海水依旧多少侵蚀到了对方的精神！
“嘿，你看，老大！”
不远处，蔻蔻蒂上的维克多扔掉最后一只大蚌，看了看身旁的红雀，又看向对面甲板。
“他看起来好像也疯了。”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瑞文看着自己肉做的双手，不停念叨着。他的十片指甲中都塞满了自己的脸颊肉，鲜血一滴滴滑进掌心里。
他的意识很是清醒，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受控制，但是他就是想发泄，他想把一切的痛苦化作疯狂发泄出去！他这些时日已经忍得够久了！
为什么我非得落得今天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
明明我一开始压根就不想成为上位存在，这种责任凭什么要我来背？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诅咒着不争的命运，诅咒他遇见的每一个人，并为这具新生的躯体感到喜悦。
“去死......去死......”
他能去死了，他终于能去死了！去死了就能摆脱这一切了！
咣！
老布尔勇猛地冲了上来，用一节铁锚的链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瑞文的后脑勺，看着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把他搬回去，他准是害病了。”他对金说道。
“什么病？”
“船长病，船员病，不论怎么说都好，这种事谁也说不上来，总是会突然发生，大海藏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诡异秘密。”
“鹦鹉血是治疗大部分这些疑难杂症的偏方，但这一只鹦鹉都没有。伊洛克岛距离这里只有五十多海里，全速前进的话，两个小时就能到。我建议我们提前结束航行，先保障船长的安全。”
“可......”
金有些犹豫。他知道，如果瑞文先生恢复清醒，他一定会坚持继续航行下去，直到找到宝藏为止。
但他现在一看就很不好。之前在礁石区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维持理智，但如今，不仅仅是他的身体发生了改变，他的精神同样遭受了严重的侵蚀！
“......返航。”
最终，他代替瑞文向高傲挺拔号的船员们下了命令。
“立刻返航！回伊洛克岛！”老哈桑代替“中指”先生将命令传遍了蔻蔻蒂的甲板和船舱。
查理站在甲板的另一边，注视着将瑞文抱回船长室里的金，一言不发，随着一阵黏稠的声响，脸上的皮肤剥落下来一块。
高傲挺拔号和蔻蔻蒂开足马力，以二十五节的速度远离牡蛎海湾，没过多久，伊洛克岛的轮廓就重新显现在了两艘船的前方。
“唔......”
瑞文的眼皮微微跳动，十根手指跳舞般抽搐着。他感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的嘴边，将夹带着辛辣味的黏腥液体倒进他的嘴里。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了一大口混合香料的鹦鹉血，拿着大木碗的长屋女人忙给他拍了拍背。
他正在被从船上往下抬。聚集在岸边的长屋人水手们将码头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早已为这名不要命的年轻船长想好了最糟糕的下场，他还能活着回来其实已经超出了一部分人的预期。
“让让，让让。”
教授从人群间挤了进来，轻轻抓住了瑞文的右手，帮他擦干净嘴边的鹦鹉血。
“没事了，孩子。你已经回来了。再给我一碗鹦鹉血。”
这次，他将他自己的血也掺进了碗里，一并给瑞文灌了下去。渐渐地，瑞文的手指停止了抽搐，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教授......”他微微睁开眼睛，认出了教授，回忆和理智慢慢回流进了他的脑海。
“我，我失败了......”
他本以为牡蛎海湾的宝藏会像前两座岛上的宝藏一样唾手可得，至少不会连一名上位存在都毫无办法，但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他甚至都还没靠近牡蛎海湾就吃了大亏！
“牡蛎海湾里藏着的很有可能是属于我自己的本质，但我靠近不了它，我觉得‘祂’有在其中作梗。”
他看向自己的手脚，发现它们依旧是属于人类的肉手肉脚，而且和自己先前的人类手脚没有什么区别。
这代表着，他真的被重新困进了一具人类的躯体之中！
“教授，您知道这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能看出来，你的因果似乎被人为地篡改了。”教授抓着瑞文的手，仔细端详着。
“篡改？嘶......那只能是‘祂’了。”
“祂”在自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了！尽管自己勉强捡回一条小命，但日后的很多东西都得重新考虑。
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该如何以人类之躯迎战未知的外海。
瑞文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查看自己身上还剩下哪些力量。
“啧！好像除了右眼之外，全都消失了！”
如今的自己，似乎又变回了艳阳街时期的晨昏侦探，就连导演给的第二颗心脏都不在胸膛内！
换句话说，除了异咒之外，自己几乎完全没剩下什么力量了！
“教授，这是不可逆的吗？”瑞文焦急地询问道：
“以后都没有办法再变回去了？”
换作他在新德市生活的那段日子，能变回一个四肢健全，无病无灾的人类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但现在不是。现在的他还要去远征，还要去找寻“深空之眼”，为金消除身上的星骸病！
“未必。”教授的回答让瑞文重拾了一丝希望。
“从我的角度看，你的因果应该只是暂时被‘借’走了。”
“借？意思是说还有还咯？”
“可能会有，我能察觉到这只是暂时的变化。”
“可是‘祂’为什么要这么做？”瑞文有些不解。诚然，在水中将自己打回原形的目的是想致自己于死地，但为什么失败之后，又要对自己“网开一面”？
“我暂时不能确定，但在这段时间，你应该在岛上修养。我会替你去牡蛎海湾一带看看，那里的存在应该不能把我怎样。不要担心，我的孩子，慢慢把身体调理好了，再开始接下来的旅途也不迟。”
“谢谢您。”
教授的话让瑞文安心下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安心感，不管自己在路上遇到多少险阻，自己的父亲永远都会支撑在自己的身后。
又一碗鹦鹉血灌进了他的喉咙里。瑞文喝了几大口清水，冲走血腥味和夹在牙缝里的香辛料。他感觉腹部一阵恶心，似乎是太久没有东西进入胃袋，引发了诡异的排斥。
他已经有很久没感觉过肚子里的脏器的存在了。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习惯人类的代谢程序。不仅要吃，还得拉，还有一系列其他各种各样的奇怪需求要解决......”
瑞文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些对自己而言已经变得有些遥远的生理需求，伸手在胸腔和腹腔间摁来摁去，感受着再次充盈这具皮囊的骨骼，肌肉和内脏。他用指甲掐了掐身上的皮肤，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痛感，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红印。
他又有了身体的触觉，全身都恢复了痛感。
然而，没过多久，肠子的绞痛就让他浑身冒汗地蜷缩了起来。
准是被鹦鹉血搞坏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