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逍遥连唱带比划:“太行山,难登攀,翻过一山又一山。江湖酒,交朋友,路见不平一声吼!”
霎时间又连连摇头:“此情此景没酒衬托,可惜可惜!”
赵正立闷声不开腔,他在想这家伙没一上来就讨要欠下的一百六七十两散银,若是开口,他还真不知如何应付,毕竟自己兜比脸还干净。
然而他似乎忘了,当初在京城毫赚数十万银钱,被碧家姐妹小心保存着,他也并非想象的一穷二白。
一行人翻山越岭前行,除了中途遇上几波不长眼的匪寇,一路还算畅通。
陈逍遥嫌屁股在马背磨蹭的疼,死皮耐脸挤进车厢,跟赵正立,余小薇,碧柔,三人共处一室。
本就别扭的气氛,如今更别扭了。
陈逍遥好在自来熟,进车厢就对三人猛劲儿夸,对余小薇更是一口一个“弟妹”,叫的尤为殷勤。
而碧柔的微妙变化自然也被他尽收眼底,为求“雨露均沾”,他毫不吝啬卖弄风骚文学“雪肤花貌倾城姿,娴静粉黛凝霜迟!”。
得此夸赞碧柔先偷瞄了眼赵正立跟同样美到窒息的余小薇,这才点首浅笑以作回应。
陈逍遥似乎看出三人有故事,那半是戏弄半是佩服的眼神落在赵正立脸上如烧红的烙铁,让他双颊发烫。
赵正立为转移话题,便将早前伏击暗杀的黑影人说出来,为何听到他陈逍遥名号就果断撤退放弃,甚至都没任何犹豫,他实在困惑。
原本没正形的紫纱衫衣公子哥顿时恍惚,甚至有丝纠结。
赵正立没追问,余小薇跟碧柔两位娇嫩姑娘也没搭话,马车一时间除了轮轴咯吱咯吱转动声,再无杂音,若有,那也是低沉气氛中的呼吸声。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陈逍遥重重叹口气,说道:“闲来也是无聊,不妨给你们讲个故事!”
马车内愈发寂静。
他撩了撩鬓发自嘲一笑:“在十国战乱纷飞的年代,有这样兄弟二人,他们出生寒微,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如此环境下依旧有那冲天凌云之志,坚信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时常在战后遗迹翻找别人嗤之以鼻的残篇烂文,也正因如此,让读不起书的兄弟二人有了识字断文机会。”
陈逍遥那俊逸脸庞闪过一丝追忆:“后来小有威望的一家武林门派被夜袭灭门,各种奇珍古籍,值钱物件被洗劫而空,本着兄弟二人爱书秉性,寻了一本完整书籍被视若珍宝,正是此次机会,两兄弟被另一家江湖门派盯上,因为两人捡的是一本武功秘籍。”
“按照江湖人如草芥的手段,兄弟二人命不久矣,可来人察觉兄弟二人资质惊奇,又发现两人无依无靠,便顺手掳走,就此阴差阳错进了江湖门派“小青宗”。”
“两人入了宗门,对于兄弟二人来说朝不保夕变成一日三餐,破屋烂房变成完好茅屋,日子自然舒坦。”
“直至两人彻底适应,这才有人登门讲解开导武学,兄弟两也是一点即通,加上年幼,学习起来突飞猛进,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渐渐挤进宗门拔尖儿那一群,受过苦日子的两兄弟为人处世方面极为得体,在宗门深受喜爱,后几年逐渐入围接班候选人培养。”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着,奈何总有三两个不识大体的子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得罪当地豪阀,那豪阀一怒之下行贿当时的土皇帝节度使帐下一官吏,以小青宗“聚众隐患”为由请兵数万,直接踏平了宗门,兄弟二人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奔着复仇之心,不成想还没谋划完,那节度使在扩充领土时就被亲信杀而代之,下层官吏各忙各的,没过一个月便被其余势力吞并,兄弟二人这才趁机杀了原本那豪阀满门,算是间接报了灭宗之仇。”
“至此以后,兄弟二人心性发生变化,哥哥向往一手掌权一手握命的通天手段,弟弟却厌恶尔虞我诈的生活,更倾向于无拘无束的自在日子,两人渐渐各奔前程。”
“哥哥先是凭借武功从军,想在乱世之秋争一片天,入了军营才知从不缺骁勇之辈,只差那识文断字之才,便提笔做起了代写家书的肥差。”
“而弟弟则开始游荡江湖,做了个闲散之人,哥哥逐渐意识到兵卒将领始终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唯有文官最是安稳,于是弃武从文,算是间接摆脱脑袋系在裤腰带的日子。”
“兄弟俩虽常有家书来往,可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弟弟在江湖的苦处哥哥不知,哥哥在官途的艰辛弟弟不明,兄弟两都心系彼此,哥哥想要在仕途闯一片天护弟弟成长,而弟弟想在江湖为哥哥扫平进阶阻碍。”
“也不知从何时起,哥哥变得唯利是图,性情孤冷,或许是随着官职高升,看透了尔虞我诈,不得不变成心狠血冷之辈,后来他做了很多违背兄弟两当初意愿的坏事,弟弟不明白,当面质问多次,甚至因此发生争执,往后哥哥行踪做事变得愈发莫测,书信往来也减少很多,但哥哥每次要做的坏事弟弟都能揣摩八九不离十,于是他便出手各种阻拦,哥哥不想与弟弟见面,故而每次都刻意躲避。”
陈逍遥说完长舒一口气,好似倒出沉寂数年的苦水。
马车内三人何等聪颖,自然明白他口中“弟弟”两所指何人,至于“哥哥”莫不是早前那黑影人?
赵正立在思索那人身份,以及如何被得罪?然而在当朝姓陈的不在少数,上至右丞相侍郎陈尹,鸿胪寺有个陈韬,知枢密使事还有个官吏叫陈永安。
这仅仅是当朝拔尖儿那一撮人,那些从三四品级还没入列,听陈逍遥讲述,“哥哥”先从武后入文,又缩减了筛选范围,能复合的在当朝还真没几个,右丞相侍郎陈尹算一个,知枢密使事陈永安也是,从三四品或许也有,那都占少数。
从三四品无所谓,若是他口中的“哥哥”像陈尹,陈永安这种一两品的重臣,赵正立似乎感觉到重磅捶心。
他们手握大权不说,自身还有恐怖修为,与这种人为敌实在讨不着半分便宜。
赵正立心中在盘算,自己似乎越来越被动,这等局面该不该造就一方属于自己的势力?
如今天下初定,边塞之地必然混乱,朝廷驱赶他到边境认为十死无生,他更不信这一路被暗杀,朝廷没眼线禀报,或许龙椅上那位巴不得他横死赴任路上,然后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各种追封,安抚天下人疑心,捂住青城山之口。
可越是如此,赵正立越想来一场逆风翻盘。
然而父母血仇让他难以忘怀,宗门安危又点醒他不可莽撞。
赵正立掀开窗帘看着叠嶂太行山一阵出神,若一切仅是自己遐想,难不成真要去北方为杀父害母的仇人镇守大门?
余小薇知道他在想什么,碧玉也能猜个大概,陈逍遥不在乎,他似乎对碧家俏姑娘关心的紧,见她愁眉不展,各种侃逗,甚至扮丑一博佳人笑。
这副场景若是让那些仰慕《梦逍遥》的贵妇娇妻知道,会不会气到拔刀相向?
陈逍遥随行的路途有了三天太平,入了辽县山路开始十八拐,路上匪寇也是一波接一茬。
遇上他们几人,匪寇无疑不是自寻死路,然而很快几人发现这些所谓的匪寇竟然训练有素,且战力惊人,一场简单缠斗左右禁军王武王柳兄弟二人便负了伤。
赵正立,陈逍遥,以及慕东方等人这才发觉事态不对。
那些个匪寇体魄之精壮强悍,实力更到了登堂入室地步,最要命的是结的一手好阵法。
明眼人一瞧都知来路不简单,赵正立也不再藏着掖着,敢拦路者格杀勿论,一个活口不留,更是首当其冲,一行人一路杀到了平城。
这座古都城依稀可见北魏的风貌,遗迹斑斑,岁月惨惨。
在那一望无际的尽头耸立着一堵高墙,好似隔断天地。
一队人马从尽头城墙奔腾而来。尘土飞扬数丈,马蹄声震耳欲聋。
赵正立低头看了眼颤抖的地面,望着一群来势汹汹的悍兵马卒岿然不动。
余小薇跟碧玉是一脸忧色,慕东方倒战意高昂的很,唯独陈逍遥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左右禁军王武王柳兄弟两早已亮明身份,奈何对方马嘶人吼根本听不见。
几人如同荒漠迷失的羔羊,被一群壮硕饿狼包围。
然而那群直冲而来的饿狼气势滔天,马蹄更是抵拢几人鼻梁,缰绳一勒,横刀立马,气势汹汹。
北方肥壮战马如一片乌云遮盖赵正立头顶,他岿然不动,面带笑意。
当尘土顷刻间吞并几人时,只听见一声马匹嘶鸣,随之倒地,那马背原本英姿飒爽的青年摔得四仰八叉,吃了好几口灰。
那数十上百的骑兵锐卒唰唰抽刀护主,被赵正立隔空纳物的真气吸走胯旁弯刀,随即重重插在各自身旁的地面。
“锵锵!”
磅礴真气让马匹惊慌而不敢嘶鸣,更不敢乱动,这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威压,本能告诉它们,老实站着方可保命。
青衫美男扭身来到刚狼狈爬起身的青年跟前,以极为平淡语气道:“葛啸,葛将种侄儿,这就是你迎接正四品官员赴任的架势?若是装傻,本道不介意试试看能否以宗师中品巅峰实力一剑斩百甲。”
他正是当初在青州知军府王家设宴商讨缉拿乱臣遗子宴会上的贵宾之一。
赵正立想不通,当地真正的将种葛霄锦都不急,他一个旁系血亲瞎起什么哄?
是受到他堂哥指示,还是单纯为青州知军府的王丰出气?
赵正立也没等他回话,自顾自拔起地上一柄弯刀,慵懒道:“河东路平定军弯刀太具特色了,刀刃微弧,暗黑刀身锻造有蝴蝶花纹,不幸的是本官一行人在辽县到平城所遇了匪寇,有幸的是,缴获了三两把一模一样的弯刀,听说此刀皆印有主名,也不知细查会有何结果?”
葛啸冷傲一笑:“本公子还真不知阁下在说什么聊斋,不过听说你在蜀地得罪的契丹吐蕃几国有人暗中北上而来,所以阁下若要细查得抓紧啰,若不然无缘无故客死他乡那就遗憾喽!”
赵正立闻声气息暴涨,单是他释放的真气都直接将葛啸弹飞数米,他带着惊骇神情昏死当场,靠前的三五骑兵卒也被这股冲击撂翻在地。
余下人想要出手,却被赵正立回眸死亡幽灵般的眼神生生吓退。
只听见青衫美男冷冷说了句:“进城!”
数十上百骑兵悍卒硬是不敢阻拦半分,望着青衫男子背上粗麻缠裹的剑,直直朝巍峨城门走去,途径昏死的葛啸身旁还不忘一脚将其踢开,就像踢绊脚石那样随意。
众兵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赵正立身后几人满脸绯红,气血翻涌,这比吸收了灵气还畅快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