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平城县府忙的鸡飞狗跳,面对强势入城的一伙人满是愤恨,但又无可奈何,县令县尉还得陪着笑脸迎接,最后将烫手山芋丢给主薄。
赵正立也没发难,只是在城中静候着,他在等指示葛啸之人,这一路示威定另有目的。
几人入城不足一个时辰,城外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显眼的豪华马车,高大阔气,前有仪仗开路,后有两行骑兵收尾,数十上百人好不气派。
城内外百姓好奇围观,即便北方多将种,隔三差五显摆风头,像这等场面还是少见。
驾驭马车的是个窄袖长衫青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透着书生气,谈不上英俊俏逸,那种独有的气质彰显着不凡。
车队直直抵达赵正立等人院落。
慕东方那糙汉对着一伙人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书生也不生气,客气拱手自降三分,并精准无误道出慕东方身份,顺带拍了两句马屁。
那络腮糙汉顿时有种沐浴春风的舒坦,看那书生也着实顺眼许多。
届时赵正立来到院门,见慕东方飘飘然没出息的样一阵鄙夷,或许他还不懂,人若飘,要挨刀的理儿。
那窄袖长衫的书生见到青衫这才拱手道明来意:“在下姚扞北,久闻赵道长威名,此番前来为道长护航,顺利北上太原府赴任长宁军。”
赵正立不认识此人,但随他一路的陈逍遥怎能不认识,当即附耳道:“姚扞北,乃河东路副统帅姚绪达之子。”
赵正立略微点头,心中飞速闪过一百零八个想法,莫不是这河东路边军的主副统帅在跟他唱红白脸?试探虚实?
既然来了河东路,赵正立就计划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姚扞北名字异常威猛,人却长的极为斯文,像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既然等着了人,赵正立一行人也就顺着主动护驾的姚将种赶赴太原府。
出城时,有一骑人马远远望着,赵正立几个宗师高手何等视野,一眼瞧出那人是葛啸。
早前亲自赶马车入城的姚扞北此刻骑着一骑壮马出城,扫了眼远处,招来一骑兵附耳交代几句,便让他去传话。
姚扞北朝赵正立一行人灿灿一笑:“总有一些扯虎皮做大旗的家伙,若有得罪列位莫怪哈!”
远处那骑兵也不知传了什么话,竟然让葛啸调转马头离开。
赵正立深深看了眼这位秀气的将种公子,姚扞北察觉后相视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赵正立感觉事事皆预料的满腹自信,直觉告诉赵正立这位将种不简单。
按照计划,出平城西北数十里便是直通榆次城的涂水河,再乘船一路北上,逆水行船固然缓慢,胜在舒坦,不用昼夜在马车马背颠簸,也算各有利弊。
出城的马车很具北方特色,大,且宽敞,马匹也精壮强悍,属于北方草原马种,四肢健硕擅长奔袭,高大身躯亦能负重披甲,是重甲骑兵之选。
据说还有一种更强悍的马匹,堪比蛮荒野马,比寻常马匹高大数倍,若将三五匹马身套上铁链,一字排开,专程用作大规模冲杀,紧绷飞驰的铁链比利刃还锋芒,寻常步兵直接拦腰斩断,堪比战场绞杀利器。
此马多数深处荒芜人烟之地,被人为捕捉多数绝食而亡,唯有从幼小开始培养,成长也是极为苛刻,一切顺利也需近十年成才,费时费力还费钱,故而寻常战场少有身影,便是有也得当块宝供着,指望传宗接代。
路途上,赵正立骑着大马晃晃悠悠跟在马车旁,车内是碧玉、余小薇两女,左右是禁军王武王柳兄弟二人,对他俩来说,被姚扞北莫名护送,多多少少有些担忧,俩人是奉皇命护送,若这数十上百人在荒山野岭动了歪心思,他俩完全没本事力往狂澜。
两兄弟的疑虑也非空穴来风,毕竟这一路上所遇的“山匪草寇”他俩深有见识。
当真应了那句山高皇帝远的道理,脱掉军服摇身一变就是最凶马匪。
数人当中似乎只有他兄弟二人最警惕,像那驾马车的翩翩公子陈逍遥一路逗的车厢喜笑颜开。
即将走马上任的赵道长在马背也是悠哉闭目,跟他身后一骑距离的糙汉慕东方更是与姚扞北聊的火热。
兄弟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疑惑他们心这么大?
明面上看赵正立闭目凝神晃晃悠悠的闲散模样,实则他在感受每一个人气息,人的神情或许能蒙人,气息是藏匿不住的,便是修道有为之人也不可能完全隐藏气息。
当马车抵达涂水河码头,已有准备多时的楼船候着。
船不算大,分上下两层,装饰华丽,一看便知不是商船,定是专程用作赏景的花船,能载下数十人左右,姚扞北挑了十人小队随行,其余都走沿岸陆地。
船正常行驶之后,那位书生才气的姚扞北主动找到赵正立闲聊,吹嘘道:“吾辈当中,赵道长真乃奇人也,能将江湖庙堂同时掀起大浪。”
赵正立惨惨一笑,自嘲:“枪打出头鸟,所以我现在价值百万金嘛!”
“道长真是豁达无畏,换作是在下,恨不得躲到九霄云外。”
“正因为我没本事躲到九霄云外,所以才苟活喽,还不得不奉旨北上边陲添砖加瓦!”
赵正立摸不准他用意,所以说话极其谨慎。
一个吹捧,一个自嘲,姚扞北见火候差不多了,切入话题道:“久闻道长境界超然,此番赴任又在长宁军,不知道长对长宁军镇守边境一带有何看法?”
“我这个江湖半吊子,不敢妄加猜测。”
赵正立直接拒绝,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不谋其政,不聊其事,这些都是各军将领操心的事儿,他便是有看法也不会公然说出,更何况还是个不明底细的副统帅将种。
姚扞北笑了笑,似乎看出他的顾虑,自顾自说道:“江湖有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情仇,尔虞我诈,我想说,这句话不单单是在江湖,搁在朝堂,搁在军营都一样。”
赵正立正色几分看着窄袖长衫的家伙,姚扞北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不遮掩饰一笑:“不论身处何地,身有一官半职都恨不得一升再升,一爬再爬,遇上伯乐或许会伸手一拉,反之则是伸脚使个绊子,踹上一脚,踹不动也得被踩着,官大一级压死人!”
赵正立有些懵:“阁下这是在对赵某倾述苦楚?”
姚扞北摇了摇头:“道长可能不了解我,但是在下可没少了解道长,你的出生,你的宗门,以及你下山等一系列事迹,在下可都如数家珍,甚至左右推敲过,如今道长被派遣北上边军,朝廷其目的想必道长比在下更清楚,而道长平静坦然接旨,定然心中有了决断。”
他叹了口气:“换作是我,也会细细谋划一局,让他寝食难安。”
“本道没懂阁下意思!”
赵正立骇然,这家伙是弃暗投明?还是诱敌深入?
姚扞北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说不定在下能给予道长帮助,道长若想在北方站稳脚跟,单打独斗不是明智选择。”
赵正立依旧装傻:“我是奉旨北上赴任,遵照旨意就是,又不是拉帮结派。”
“道长若还有疑虑,在下愿先交个底,一山难容二虎,正副两将难处,而葛家与朝堂齐太师萧太傅走的近,两家后代更是亲如一家,听说当初在青州道长已经见识了萧世子跟葛家堂兄弟,道长如今处境更与几家密切相关,故而道长若有想法,我姚家自然给予便利,远的不说,在河东路勉强有影响。”
赵正立看了他一眼:“就为了把“副”掰“正”?这趟买卖划算?”
他痛快道:“自然不是这么简单,道长应该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理,上到朝廷,下至边军,其实都处于一盘棋局,储君人选显然跟每一个将门豪阀息息相关,谁不想沾一沾龙气。”
赵正立笑容一凝,无比平静道:“若是我想推翻棋盘重来呢?”
姚扞北犹如五雷轰顶,望着青衫美男噤若寒蝉。
赵正立拍着他肩膀笑了笑,登上花船二楼。
中间是个沙盘模拟的山河图。
正是缩小版的河东路,赵正立诧都市异,看来这姚扞北真下了苦功夫。
河东路分三府,两监,八军,十四州,共八十一个县。
三府为太原、隆德、平阳,监管次府设在交城,绵上。
八军分守各地,庆祚、威胜、平定、岢岚、长宁、火山、保德、晋宁。
而真正直面北线契丹的只有长宁、岢岚、火山、保德四军,晋宁军与西侧永兴军路接壤,勉强算有个并肩“邻居”。
其余三军皆属二线备战。
直面北线的四军又属最东线长宁军责任重大,另外三军左右好歹还可援助,唯长宁军战线以东,乃至代州,都需全面兼顾,不过代州地广人稀,山脉纵横,也为其形成天然屏障省掉不少麻烦。
让赵正立真正记住代州的恐怕只有那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
毕竟“四大佛教名山之首”不是空穴来风,他很好奇自己若是造访会成何种场景?
是佛道不相容?还是佛道一家亲?亦或者被奉为朝廷上等宾客?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赵正立是修道人,只想去那佛家名山之首碰碰灵根灵物的运气,毕竟天地之物,有缘者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