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嵬山走势虽陡,山体却无茂林,放眼望去都是熙攘攘的几撮绿意,齐腰的灌木也只有在两国接壤的十里禁区可见。
黄嵬山驻兵哨塔依山而建,山顶有个眺望台,与十里禁区成俯视,沿边境的五里范围山丘石岗皆有烽火台与哨塔,在耶律鹤攻占之前原本中间山坳驻扎着一支五百人的庆国兵卒,设有军营堡寨,由一位小都统管辖。
而如今堡寨正北门隐隐腐臭与干黑的血迹无不述说着经历的惨状。
耶律鹤如他那大国师父亲一般凌厉冷血,驻军堡寨的兵卒以及老少家属无一幸免的成为刀下亡魂。
与其他契丹将帅相比又敬重战争,至少没留女性让士兵消遣玩乐,给了最后一丝尊严。
此刻的耶律鹤与大贺罗汗在堡寨挑灯专研羊皮地图,眼下他们要做到严防死守,直到契丹大军攻破雁门关。
与他们一样肩负重任的还有楼板寨,相比之下后者更加凶险,因为攻占楼板寨需深入庆国代州腹地,艰难程度远胜紧挨边境的黄嵬山。
然而在这幽冷月光之下,有几支队伍正穿行靠近两地,如同鬼魅黑影在暗中躲闪潜伏。
另一侧,赵正立一行三人换上戎装阔步而行,以契丹五里一岗一哨计算,他们成功蒙混两个关卡,便是如此离驻军腹地也还有五六里地。
随着他们一同深入的还有那潜藏暗处的精兵,蛰伏在每一处关卡附近,只等深入驻军的赵正立打响,他们便紧跟清理各处关卡障碍。
驻军堡寨外基石堆砌的高耸寨墙,篝火簇簇,夜色的石墙下来了三名绒甲巡逻兵。
墙上墙下兵卒隔空对视,下方绒兵开口:“北方天冷了!”
上方举着火把的绒兵一愣,随即另一人附耳交谈,那人这才回应:“南方借柴火!”
附耳的那兵卒紧跟着朝里边守门卒吩咐:“开门放行!”
赵正立瞧着缓缓打开的门楼,心中略显迟疑,这一路似乎顺畅了些?
望着门内咫尺距离的堡寨又打消了顾虑,当三人迈入寨门,下一刻,寨门“哐当”一声紧闭,落下的一扇石门约莫足有千斤,溅起尘土滚滚,彻底封死回路。
紧随着堡寨石墙篝火连绵,照亮半个寨子,数十上百的绒兵高举火把呜呜欢呼,响彻夜空。
刘大威惊恐炸呼:“不好,大人,有埋伏!”
赵正立心中巨震,表面依旧气定神闲,让他意外的是怯懦徐亮难得如此平静。
届时,寨楼走出一位汉子,拖着一杆长戟,在地面摩擦出唦唦刺耳声。
来人正是契丹双龙耶律鹤。
谈不上帅,又说不出丑的那张脸带着一抹笑:“我以为你很聪明,同样的暗语怎么可能畅通一路?结局让我有些失望,不过临危不乱,也算一方豪杰的气魄,只是不知你的这份气魄是来自境界实力,还是来自被我逐一拿下潜藏暗处的兵卒?”
他那一口流利的庆国官腔音让赵正立又是一惊,他们固然有数次交手,还是第一次当面交流,只是此次时运不济赵都尉。
赵正立眼下处在两难局面,从一开始自己都入了对方圈套,而且潜伏的精兵八层也凶险,若是抛开一切撤退他自然有信心,他扫过刘大威跟徐亮两人,不过真拍屁股走人,往后在军中无从立足,数十部下也将葬送于此。
在他思绪百转时耶律鹤已在十步距离内,刘大威由惊恐转为愤怒,操着一口脏话,决绝道:“他奶奶的,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然而此刻徐亮出奇意外挪步向前,那飘忽眼神躲闪着两位战友,赵正立后知后觉,叛变?
耶律鹤替他揭开疑惑,拍了拍走到跟前的徐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百善孝为先嘛,你也是为了老母治病,算孝,你那都尉大人跟战友会原谅你的!”
赵正立一声未吭,只瞧见他单手撑天,大喝一声:“剑来!”
堡寨内即刻充斥着肃杀之意,七月的夜风给在场人带来徐徐寒意。
数十里外的山峦一道紫茫划破夜空,似流星般落入堡寨方向。
仅过几个呼吸,一柄紫剑稳落赵正立撑天的掌中,那抑制不住的紫茫照耀寨楼,让人无法直视,便是见惯奇珍异宝的耶律鹤都忍不住看直了眼,心中暗叹一声“好剑!”
手握紫.阳剑的赵正立在这一刻毫无保留显现出宗师境界,他轻挥剑柄,一股气浪扩散八方,让人神魂一颤,这是来自强者血脉的威压。
刘大威瞳孔放大,宛如小迷弟一般仰慕:“都都…尉大人威武!”
“嗡嗡!”
耶律鹤手中长戟震荡,好似一条封锁的蛟龙在躁动。
随之另一股战意攀升,寨楼内两股无形之力在夜空纠缠。
在场兵卒如蝼蚁般挣扎,好似被莫名怪力缠绕,有种撕裂之感,他们本能后退数丈开外,反观寨楼空地纹丝未动的两人,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凡胎跟修士的差距。
寨楼两股真气不分伯仲,耶律鹤率先持戟动身,真气附着的长戟寒光凌厉,带着隐隐破空声直刺赵正立颈喉。
与此同时,赵正立手中那柄紫剑横挡拦下,发出“锵锵”金属刺耳声。
两人无任何停歇,眨眼之间又拆了数十招。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赵正立在兵器上略微吃亏,胜在长剑灵活,他借助横扫而来的长戟之力后退数丈,与耶律鹤拉开距离。
简短试探,双方皆有底蕴。
另一侧的刘大威也没闲着,他被数十上百的绒兵团团包围,汉子生猛的如一头蛮牛横冲直杀,几个回合冲杀死伤大片。
契丹兵卒一次次吸取教训,最后以困兽之斗消耗其体力,他冲杀就后退,他停下再袭击,如此打法,将暴躁的北方大汉险些逼疯。
“噗噗噗!”
就当此时一道紫芒拦腰斩断数人,这才缓救癫狂的汉子。
然而赵正立挥出这一剑的空隙,让耶律鹤有了可趁之机,那长戟与赵正立头顶划过,若是赵正立再躲闪半拍,半颗脑袋定当流落至此不可。
赵正立长发散落,余下的小半蓬头涣散,愤怒导致双眼充血红胀,如同一尊血魔,单臂挥出一道五十米长的剑气,晓是被誉为契丹双龙的耶律鹤也不敢硬接,只得凌空而起避闪。
与此同时,腾空而起的耶律鹤借势结复杂手印,那夜空当中当即有蛟龙咆哮,转瞬间浮现一条黑色蛟龙,直扑下方那尊“血魔”。
赵正立浑然不惧,只见他双手握剑,双腿微绷使身体稳固,手中长剑结六道人蒲苇所修的“归一”印。
“呼呼呼!”
夜空当即狂风大作,万物好使得道召唤一般朝赵正立俱来,大地都为之震动。
顷刻间,那紫剑上被各自真气物质附着,凝结成一柄数丈之余的巨剑,宛如替天行道之利器,让万物膜拜的错觉。
这是赵正立对六道人“归一道”另一种理解,练得技法是“归一”,修的丹法叫“无畏”,既然无畏,那便让万物听我号令。
如此气魄,几人敢效仿?
换言之,他以万物之力所凝聚的这一剑,以此来屠蛟龙,胜负已有结论。
然而,在黄嵬山的百里之外,两军对垒的契丹营地深处,那位盘坐蒲团的白须白发契丹第一国师耶律啸陡然睁眼。
他锁眉当即掐指推算,晓是洞悉犬子耶律鹤的危机,捋着山羊胡呢喃细语:“又是他?”
那不显老态的面容露出一丝绝意,随即袖袍内消瘦臂膀一挥,整个契丹国土为之呼应。
他在借契丹旺盛的国运抹杀庆国那位屡次阻碍的道家后生,只有这样,寻常之力才无法阻挡,即便远在千里的青城山洞察出手也于事无补。
除非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插手,况且时至今日还没听说当代出现过陆地神仙。
总之,赵正立此番凶多吉少。
这便是契丹第一国师不惧理由。
——
黄嵬山夜空,一柄近乎实质化的巨剑即将斩向那条黑色蛟龙,而在电闪火花之际,北方有无数气运涌入蛟龙,眨眼间,蛟龙陡然壮硕数倍,通体乌黑发亮。
若要对比,前一秒还处在蛇身莽头,后一秒几乎彻底化龙,头似鹿角,双眼腥红,锋利獠牙如同银白月钩,异常显眼,数丈长的躯干身附黑鳞,好似寒铁般乌光闪闪,健壮四肢生有三爪,锋利且尖锐。
黄嵬山整片夜空都被它咆哮声笼罩,下方兵卒彻底瘫软伏地。
赵正立那一剑已斩出,只是原本气势磅礴的巨剑,此刻在黑龙面前形同玩具,劈在身躯火花四溅,未留下丁点痕迹。
“嗷吼!”
这一剑落下,唯一带来的只有黑龙微疼的咆哮,显然惹怒了它。
那庞大身躯在夜空扭动,一记甩尾,近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直接抽飞手持紫剑的赵正立,幸好赵都尉反应迅速,以剑格挡护住胸口,便是如此,也倒飞数十丈,双臂生疼到麻木。
他感觉刹那间被陨铁砸中一般剧痛,出于本能,再次蓄势斩出全力一剑,顷刻间夜空真气如洪流,照亮天地,这是一位逼急眼的宗师强者全力一剑,幻化万千,有道韵交织。
落地平稳的耶律鹤大为震惊,远处一直观摩的大贺罗汗更是惊骇,他能跻身契丹三大统帅之列,自有傲气,不然早前也随同耶律鹤联手镇压赵正立了。
他在揣测赵正立一剑斩出的道韵,这需何等悟性?倘若假以时日,此子不可估量。
他扭头与耶律鹤四目相交,好似达成某种共识。
紧随着两人同时出手,绝心丢掉名誉也要铲除未来隐患。
夜空那黝黑巨龙喷出一口瑕光迎击赵正立的全力一剑。
“嘭嘭!”
两股力量碰撞,使得夜如白昼,堡寨石墙坍塌大片,这已经不属于凡人的战场,数十兵卒被强大真气余波震的耳目溢血,神魂颠覆。
黑龙身躯萎靡一震,通体虚幻暗淡些许,它被这一剑创伤。
另一边的赵正立则被震飞百米开外,口中血如泉涌,在他倒飞之余,有两道身影极速追击,正是耶律鹤跟大贺罗汗。
“轰轰!”
赵正立被动迎战,便是拖着伤躯也跟两位宗师战成平手。
耶律鹤两人见他如此手段更加笃定永除后患之心。
上空那条契丹国运加持的黑龙居然如同修士般吞吐吸纳,几个呼吸便让身躯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实质化。
它周身黑雾燎燎,酷似火焰,在空中盘旋一周,朝赵正立俯冲而去,全然一副共同湮灭之势。
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它受到了大国师指令。
——
青城道派,清都殿内,鹤发童颜的掌门冯紫峰仰头怒视北方:“哼!真当我青城山无人吗?”
话毕,他抛出那根随身携带五十载的紫竹剑。
这一夜,庆国无数人看到一颗紫流星划破长空。
唯有境界卓越之辈才能察觉到一股骇人气息从头顶一闪而逝。
便是大宗师感受到这股气息都噤若寒蝉,然后惊骇呢喃:“陆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