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易安顿好崔正和鹿兰,急急寻觅线索而去,他知道已经隔了很久家人不一定会有生还的可能,但是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果然,顺着宫殿门口开始,一路上的尸体更多,继续一直往外走去,更多的尸体躺在城门边,雨夜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他看不到这些人的脸,只能从他们毕国的服饰军装以及数不清的残戈断戟断定这就是毕国老兵拼死阻击敌人的地方。
他出城看了看,到处一片狼藉,即使有线索恐怕也因为时间和阴雨的关系不见了,他只能返回城门处跪着一一翻找,虽然地下都是尸体,但是他并没有一丝的害怕,因为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朋友,邻居,战友,甚至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和伯伯。
不知找了多久,公羊易从城门口一直到城外几乎搜遍了所有尸体,并没有父母、伯父等人。他长出了口气,但是仍然没有放下心来,他去野外把马牵回来,找到崔正和鹿兰,看崔正已经为鹿兰和多吉包扎了伤口,公羊易就问鹿兰今后的打算,鹿兰说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人间了,自己也在宫中服侍小公主毕诗多年,希望能跟他们一起找到毕国突围的大队,之后再想办法。
公羊易和崔正一合计,眼下也只有先找到大部队问清情况再做打算,现在更重要的是先找到些物资,两人从伯阳甫家出来的时候带的干粮本就不多,还要分给鹿兰,那是真的没有余粮了。
鹿兰这几天混迹于废墟之中,对地形更加熟悉,就指点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屋子,二人把她架到那里休息,将能找到的瓶瓶罐罐借助雨水清洗一番放在屋外接水,做完这些后二人便分头去找物资。
本来富庶的都市,现在已经破烂不堪,犬戎如同蝗虫一般席卷了每栋屋子,只有个别角落才躲过了他们的抢掠,好在犬戎这些人抢的都是些值钱的东西,粮食特别是未经加工的食材还剩下不少,他们小心翼翼的包裹好带了回去,一合计甚至还找到两个半坛的酒。
三个年轻人升起火来,用一口破陶罐煮了麦饭,温暖的火让几人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两个后生把湿衣脱下来烘烤,虽然没有菜肴和肉,三人一犬也吃的十分开心,都是精神一振。最后,三个人还打开酒喝了点,粗糙的酿造工艺让这酒还有不少渣子,他们从没有喝过如此烈的酒,喝进腹中的时候,如同一条燃烧的线由嗓子直接垂到了肚子中,很快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们太累了,精神也太紧张了,有了这个难得的放纵,很快就支撑不住,在昏睡前崔正迷迷糊糊的问要不要安排守夜,公羊易说一整天都没看见一个活人,先好好睡一觉吧,于是三个人沉沉睡去。
这一晚,三个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公羊易在梦中梦到他回到家中,家中张灯结彩,红烛影影绰绰,父母、伯父和潘大夫端坐在前方笑盈盈的看着他,毕奚,崔正这些朋友们高兴的哈哈大笑,看到自己一身红衣,周身干干净净的丰神俊秀,只听得众人一阵鼓掌,新娘子穿了一身红衣,头上盖着红盖头,由潘月母亲牵着手慢慢向他走来。他内心怦怦而动,高兴的前仰后合,他们共同执着红绸,伯阳甫小声嘟囔道:“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就便宜这个臭小子了,可惜了我的宝贝孙子啊。”说完之后却立马恢复庄重高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二人依次行礼,朋友们起哄着让他掀开盖头,公羊易笑嘻嘻的依言而行,试了几次却发现揭不开潘月的盖头。他撸起新郎官的长袖,用力的掀盖头,可是那盖头如同大山一般动不得分毫。
公羊易心中害怕,惊疑不定的回过头去。就在此时大家的笑声也逐渐停止,红烛熄灭四周一片漆黑。再看潘月时,她就那么站立着,可是越飘越远,公羊易在后面追着,距离却越拉越大,他大声呼喊潘月的名字,空洞的天地只有天旋地转的无尽回声。
突然,他耳朵听到有狗一直在叫,这叫声让黑暗逐渐退散,天空逐渐清明,他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多吉冲着前方狂吠不止,他一看前方大叫不好,有十来名全副武装的武士正在靠近。
那些人看到公羊易醒来,迅速的摆出攻击姿势,挺着长矛冲了过来,公羊易想伸手去抓飞虎戟,却握了个空,只能抽出佩剑对敌。敌众我寡,他们又都是长兵器,公羊易很快发现这些人进退有度明显是训练过,左支右拙的只能勉强保命,崔正找到飞虎戟赶来助阵,可他武艺平庸,怎么都没法把非户籍递到公羊易的手中,只能自己挥舞着,但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就在他们不敌的时候,这帮人后面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让他们住手。双方便停手不打。
那人显然是这伙人的首领,他慢慢走上前来说道:“敢问三位是什么人?这全城都没几个活口了,你们来干什么?”
公羊易刚想答话,崔正揪了他一下并躬身行礼道:“先生您好,我们是镐京人士,赶上战乱,兄妹三人住不下去了就想逃到卫国的舅舅家去,路过贵宝地只想借宿一宿,既然各位不欢迎路人的话,请让开条路,我们现在就走。”
此时天刚蒙蒙亮,看不到那人的样子和神情,却听到那人说道:“好说好说,既然是路人,那么我们也不为难三位,各位只要不嫌我国刚刚经过战乱破败不堪的话,想住几日就住几日。如果各位想走的话,即使我们如今落魄了,只要各位盘缠不够的话,我们也将奉送一些。”
崔正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但是他隐隐觉得对方不会这么善良,赶紧说道:先生太客气了,不劳各位挂怀,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三人去收拾包袱,那人没有说话,那些武士就持矛站在前面看着,挺拔而整齐,虽然不行动,可是也有很大的压迫感。
三人收拾完毕,崔正行礼道:“有劳先生了,我们这就出发,有缘再会。”
那人回礼道:“客气了,各位请便。”嘴上这样说,但是那些武士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崔正等了会说道:“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见教?”
那人哈哈一笑:“见教不敢当,我看二位行色匆匆,想是有什么要紧事,那么就祝两位兄台一路顺风,早日到达亲人家去。”
崔正疑惑的说道:“二位?先生搞错了吧,我们是兄妹三人。”
那人道:“对啊,我知道兄台是三人啊,但是你们也不想想,如今的世道多乱啊,让令妹跟着既不方便又不安全,所以啊我就说请令妹留下,二位兄台想走便走,鄙人还会为各位送出些盘缠,那二位兄台就请吧?恕鄙人待会和令妹要好好亲近一下,就不送二位了”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崔正道:“先生真是过虑了,我兄弟二人常年习武定能保护舍妹的安全,再说舍妹年龄幼小相貌也是中人之姿,所以请先生还是另谋良配吧。”
那人道:“兄台误会了,我要留下令妹并没有说要婚配啊。”
此时,鹿兰听了那人的话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崔正与公羊易对望一眼,明白今天的事显然不会有善罢甘休了。
只听得公羊易指着那人道:“大胆,光天化日居然敢强抢民女,识相的话赶紧走,否则让你们有来无回!”
只见那人听了公羊易的话身子微微颤抖,显得激动不已,他赶忙深呼吸几口平稳了情绪,柔声问道:“兄台的声音好熟悉啊,请问是公羊易么?”
公羊易莫名其妙,他很难想象这断壁残垣之间还有自己的旧相识,但是还是承认了。
那人道:“听说公羊伍长参与了骊山之战,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啊,那真的是太好不过了,来来来,兄弟帮你一把!”
公羊易道:“你是谁?你要帮我什么?”
那人道:“伍长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啊,连我也不记得了,那也罢。兄弟们快点帮忙,送公羊兄弟上路!”说着手一挥,那群武士又开始了攻击。
公羊易大吃一惊,没想到那人说打就打,而且还要取人性命,这时他已持戟在手,挥舞的虎虎生风,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井月戟法,既紧张又兴奋。武士们没见过这样形制的戟和戟法,一开始只有防守的份,可是他终究不太熟练,斗得久了被那人看出了每招间的承接并不太顺滑,那人加入战局挺矛就刺,公羊易感到对方的矛进击时犀利异常直抵他的心脏处。
公羊易心中一慌,手中就一乱,渐渐就忘记了戟法,而是用蛮力砸向这些矛。幸亏他们所在的破屋地方狭窄,否则敌人一拥而上就糟糕了。现阶段下,乱砸乱拨自然可以荡开敌人的武器,但是时间一长,就感觉力量流失的飞快,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没有力气了。
公羊易小声和崔正说让他带着鹿兰伺机逃跑,那人听到了嘿嘿冷笑一声:“还想跑?除了那个女的,这两个都给我杀了!”说着指挥部下强攻,同时自己手中招数渐渐加快,也更加阴狠。
对方一强攻阵型反而变乱了,公羊易趁机反攻,搠伤了两名敌人,还把那人的长矛打掉,那人一惊,捡起长矛命令部下保持队形,稳扎稳打,同时自己绕着破屋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可以逃跑的通道后又回去好整以暇的督战。
崔正无奈抽出自己带的长矛也加入战局,可是作为曾经战力很弱的周军一员,他的作用确实不大。公羊易心中感慨,如果毕奚在这里就好了,尽管崔正确实很机灵人也仗义,可是在这种遭遇战中真的不是一名好战友,毕奚就不同了,他箭术无双,可以在后面提供非常大的帮助。
就在公羊易思绪略微飘散的时候。突然听到崔正一声惨呼,他急忙用力横扫,让敌人都退后了一步,扭头一看,崔正的腿上被刺了一矛,鲜血涔涔流了下来,而这一矛正是对方那名首领在暗中偷袭所刺。
公羊易大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致我们于死地?”
那人道:“小戎子,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妨让你死个明白,我就是你田方田大爷!”
公羊易大吃一惊:“田方?你不是和大部队突围了?”
田方轻蔑的道:“都什么时候了,别说毕国,连周天子都死了,你们这些蠢人还抱着那些忠义的玩意干什么。”
崔正道:“这些武士是你家的私兵么?为何如此厉害?”
田方赞赏道:“小戎子,你看你这个朋友比你聪明的多,一句话就能问到点子上。对,我田家富可敌国,训练几百名门客也合情合理吧?”
公羊易问道:“既然有这么厉害的部队,为什么不早点派出来一起守城?”
田方道:“小戎子,你爹傻你更傻吧,这是我家的部队,凭什么给毕姜那个老东西用?”
公羊易又问道:“那你爹田大夫呢?他不是跟随国君出击了么?”
田方道:“三年前我爹就感觉局势危机,已经预先做了准备,要不是犬戎攻城太凶,毕国已经姓田了!我爹要是那么傻的自己送命话,这部队是谁建立的?他老人家早就与我约好计划,我二人在半路上脱队,一起退到了我家的地堡,我们那里钱粮充足兵力雄厚,就是缺点女人不太好玩,所以今天大爷我带人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这么赏脸,既送了一个妙龄小娘子,又把你这个仇人小戎子送到我身边。”
公羊易道:“田方,我们一同长大,小时候也是一起玩过的,可是不记得从何时起你就一直欺辱我,在考飞虎卒的时候你还想要我的命,我究竟有哪点得罪你了?”
只见田方突然发怒:“小戎子,如果刚才你不问我这句话而是直接说出咱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再磕几个响头的话,大爷说不定会看在故人的面上只砍掉你一手一脚,然后放你朋友带你走。但是你居然问怎么得罪我了?你是真的不怕死么?”
公羊易道:“我确实不知道!”
田方道:“本大爷小时候就长的相貌堂堂,我爹更是国内要员,凭什么潘月只喜欢与你这个小戎子玩?长大以后,我家势力更强,连周的司徒大人当年来毕国都不敢轻视我爹,秦邦更是为了贸易年年给我家送礼,本大爷知书达礼,又靠真本事考上飞虎卒,我如此文武双全的人物,凭什么比不上你?凭什么从公卿大臣到贩夫走卒都知道潘月将来一定要嫁给你这个小戎子!”
突然鹿兰道:“这还用问?全毕国的老百姓都看得出来,公羊兄弟宅心仁厚,一门忠义;你家虽然豪富,但是里通外国,私藏部队,你这个人更是奸险毒辣,潘月姐姐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家伙呢?”
田方问鹿兰的身份,鹿兰照实说了。田方不怒反笑:“艰险毒辣总好过命丧黄泉吧?我今天就让各位看看什么叫艰险毒辣!上,除了那个女的别留活口!”
众武士答应一声,一齐挺矛逼近,公羊易握紧飞虎戟将崔正和鹿兰护在身后,准备拼死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