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小会儿荣夷公才从那种深沉中反应过来,接着讲起了那日突围时的景象:
“张武带领的巡视员都是骑术高明的剽悍骑兵,在之前的守城战斗中,我一直很珍惜这些战斗力,给他们相对轻松的防守任务,所以并没有损失多少人。可以毫不夸装的说这就是我军最强的战力,骁勇、忠诚、快速、直接,这都是他们的标签,他们这次会承担最重的战斗任务,我也拿出剩下不多的肉食让老季给他们特意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烤肉。
傍晚时分,张武检阅完部队,一半士兵拿着柴草,一半士兵拿着火把便悄悄出发。靠近敌人营寨却没有多少人在守夜。根据李飞的情报,北面的防御人数虽然是最多的,但是绝大多数都是暴民,经过十天的战斗,人员死伤不少,士气更是被大大折损,食物的供给也没有那么充裕,所以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全部都早早的进入了梦乡,那些本该守夜的士兵也认为我们实力不济肯定不敢急着出城作战,也就各自找了暖和的角落休息,以度过这个难熬的秋夜。
张武极为惊讶,没想到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直接让士兵稳稳的将柴草铺满敌人营寨的外侧,然后就迅速点燃。好多暴民的士兵还被这暖烘烘的火烤的一阵舒服,反而睡得更香了。张武看士兵将一切都做好了,大喊一声命令士兵开始冲杀,其实他们悄悄的暗杀敌军更加稳妥,但是一来速度很慢,二来他们本来就是要引来敌人的援兵打散他们的防守,自然要弄出大点的动静。
张武率领骁骑如风般突入,将暴民军杀得人仰马翻,好多人在睡梦中就结束了生命,倒是死的没有什么痛苦,这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是一种解脱。余下的暴民乱成一团,即使营寨里有共伯和的军官也完全制止不了混乱,军官们只能一面派人去找援军,一面尽量组织抵抗,幸好张武的士兵也就不到100人,即使再勇猛也会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不一会儿,敌人东西大营都派出部队赶往支援,我在城墙上观察,敌人南方大营最精锐的弓箭手部队却没有出动,可能是敌人主帅预料了我军的计划,也有可能是黑夜之中难分敌我也就不便于射箭,所以我们计划的最核心部分根本没有成功。
然而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只能命令李飞先带领荣国部分士兵先从东门突出,正好袭击了相对混乱的东大营,李飞的部队人数最多,也有一定的战斗力,所以这一出击果然奏效。
眼见敌人乱作一团,荣音率领壮丁从西门杀出,这支部队人数又少,战斗力又低,着实是难为了荣音,但是在夜间看不清实力的状况下,荣音这次收下了平日的漫不经心,身披铠甲手执利刃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一马当先拿着一杆长枪连续左刺右挑,数十名敌人应声倒地,眼见荣音大展神威,把自己武功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壮丁们也颇受鼓舞,不避生死的奋勇冲杀,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抹平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没办法对敌人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此时已到中夜,月光被冷风刮的更加皎洁,但是让整个大地光亮如白昼的却是围绕荣国都城北东西三方冲天的火光,之前的战斗部署已经成功了大半,然而最关键的南方大营的精锐弓手还是没有出战的动向。而随着时间推移,敌人渐渐摸清了我方部队的人数压根就构不成威胁,几个大营特别是受到攻击最弱的西大营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一些壮丁见到敌人阵容变得整齐,居然不停的回头看向城池,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这次夜袭的机会非常难得,只要退兵回城的话,敌人就会加倍严守,不会再有突围的机会。再等一会,南方大营的士兵还是没有动静,甚至已经恢复了平静,整装以待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一咬牙,命令早已在南门准备好的装载家小财物的车辆和士兵赶紧向北面运动,同时让人带口信张武,让他带领部队杀开一条出路,同时让李飞和荣音也向着北面汇合,大家从那里突围,然后一起先到风神谷再做打算,那里非常隐蔽,想要过去需要先突破包围圈,然后往北三十里路,再向着西南折返。那里沼泽纵横,一般荣国的农民会去那里采一些草药谷内盛产的叫做泽泻的草药,这种草药是《黄帝内经》中主治漏风病的灵药,因为祛风效果很好,所以又叫做风神股。暴民军大都是周人,他们终生都没有离开镐京太远,所以他们必定不会知道这个地方,在那里很有可能避开他们。
不一会儿侍从回报称已经全部通知并准备好了,我一声令下,车轮开始滚滚而前,平日里在我们的尽力守护下,家人老小并没有接触过多的战争,顶多也就是听到喊杀声,将要第一次近距离抵达战场让他们既兴奋又害怕,我不胜其烦,在不停的约束和暴怒的呵斥下,他们才能停止窃窃私语的谈论。
推开城门,漫天的火光和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空气瞬间抹杀了他们所有的好奇心,战场的残酷远远不是他们能想象和接受的,从那一刻开始,已经不需要约束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车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偶尔还会因为压到兵器或者死人的肢体而剧烈颠簸几下,车队拼命的催促马匹前进,很快赶到了张武身旁。
我询问张武战况如何,张武提着一柄泼风大刀气喘如牛的说,他带领的巡视队从中间突破了很远,已经快将敌人大营打通了,这个大营的出口正好建在两座山中间的一条路上,要出营寨必须要从中间突破,但是还剩下最后一小撮敌人聚拢在一起守卫营寨最后的界限,这波敌人硬的很,只有消灭他们才能给车队打通出路。当然其他被分割开的敌人也一直在旁边进攻,希望将阵地连成一片,以包围我军。
我命令属下的侍从全部投入战斗中,敌人依靠鹿角栅栏拼死抵抗,但是终究架不住局部的人少,还有我军旺盛的突围意念,,很快就把那些敌人杀的片甲不留,士兵们不用指挥,一部分人继续追击残敌,一部分人则迅速搬开鹿角,车队开始重新启程,张武的巡视队都是骑兵,机动力和战力最强,所以由他们来断后非常的顺理成章。
此时李飞已率部赶到,我让他赶紧带部队通过,跟着车队一起突围,荣音却迟迟没来,张武多次建议赶紧撤退,我明白这是他夹带的私人恩怨,张武这人心高气傲,之前在大牢里被轻松的打了一顿肯定会怀恨在心,守城时候那是尽职尽责的事情,必须要通力合作才能活下去,但是现在已经有了突围的机会,自然不用再管这个仇人了。
我犹豫不决,毕竟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突围成功,并且要保留更多的有生力量,荣音的壮丁算不上精良,等待他们又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可是放弃荣音不仅仅等于放弃了一个优秀的人才,更在于失掉了刚刚才积攒起来的民心,没有他的话,等我东山再起的时候肯定会费事不少,毕竟我是一国之君,要有足够长远的眼光。所以张武不能走,我也不能走,是不是仁君就看这次的表现了,相信天下会很快传出去我不抛弃手下,不放弃民众的义举,放在以前自然是不比在手的权力重要,但是放在那时窘迫的我,名声可太显珍贵了。
最终我摇了摇头,张武眼见我没有听他的意见,失望之情瞬间涌现,可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只能将心中的不满发泄在手中的泼风大刀上,砍向围攻的手下的敌人,敌人见他突然发飙,根本没办法抵挡他势大力沉的攻击,在那一瞬间居然都被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我指挥巡视队的士兵趁着这间隙一阵冲杀,将敌人杀退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时间,当然更是给车队留下了更多的撤退时间。
等了良久,荣音带领壮丁们跑了过来,但是所剩人数并不多,荣音此时也狼狈不堪,我还从未见过他那样紧张的神情,他边跑边喊道‘快撤,快撤’!只见他们后面有大批敌人跟着,我招呼他们从通道先撤退,命令张武迎上去截击追兵,可是等壮丁们刚刚跑到我身旁时,从城门中居然窜出一队士兵,他们一边赶来一边朝天上射箭,弓箭如雨般射来,当即就有几名最外围的巡视队员中箭而亡。
我十分惊讶敌人是怎么能从城内窜出来,除了北门是我故意命令打开,以防万一车队冲不出去还可以撤回来,但是其他城门都是紧闭着的,特别是走之前观察到南门的敌人甚至没有调兵遣将的念头,而东西两边正打着热闹,根本就没有打开城门的时间,而且我们从北门出来也就一瞬间,南门的敌人不管怎么强悍,也不可能这么快的攻破南门并穿过城内的大街小巷从北门追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分析这些的时候,敌人几名骑兵已冲到我身前,我虽然骑着一匹快马,但是身后不远处都是溃逃的壮丁,他们把通路堵得严严实实,荣音更是不知踪影。正在我发愁之时,张武奋不顾身的赶来救我,虽然打退了敌人,但是他的腿上也被刺中一矛,鲜血涔涔外溢,张武也没有时间处理伤口,反而是不停的催促我快走,自己神威凛凛的挡在我面前,敌人骑兵又尝试了几次突击,反而被张武劈死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就突然勒转马头往回赶去。
张武也趁此时奔到溃逃的壮丁队伍中,用刀背撸倒几名慌不择路拥挤在一起的士兵,大喝一声‘要命的都给老子让开,主公在此你们抢什么!’,说完壮丁们果然不敢再挤,让出了一条通路,我不由分说,直接拍马朝前奔去。
前面的通路还是很拥挤,负责两翼的防线的巡视队员被突然冲出来的敌人搞得心神不宁,敌人趁势反攻,通道被挤压的向内收缩严重,再加上伤兵跑不动走不快,所以路上都是人,我只能用马鞭不停的抽打挡路之人,终于打通一条通路。
好不容易走到两山之中的通道,我听得耳后叫喊声、欢呼声、悲哀声、痛哭声一齐传来,从不大的间隙中看到张武和他的坐骑身上都被射满了箭,马匹已经死了,原来敌人骑兵眼看敌不过张武,就跑回去让弓箭手进行无差别的射击,这才让张武避无所避。张武身上和刺猬一样,却坚持爬起来如同一个喝醉的人一般踉跄的继续挥舞着泼风大刀,可是每一次挥出都伴随着一口鲜血吐出,却因为准度奇差命中不了任何敌人,最后壮烈而凄厉的喊出‘主君快跑‘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如同旁边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士兵一样,静静的躺在了坑洼不平的冰冷的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敌人含糊叫喊着,巡视队和荣国士兵悲哀痛哭着,意义完全不同的声音此时全部迸发出来,是那么的违和。
其实我和张武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我确实提拔过他,但是他甘愿做我的马前卒,维护我的专利制度,我确实很信赖他,但是仅此而已。到后来他在广场救了将要被行刑的我,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已被幽王放弃,而是说会继续帮他加官进爵,不管出于报恩还是为了之后的官路,总之他救了我。这个人虽然好酒贪杯,在征收税赋时以勇武凌人,也落得臭名昭着的境地,怎么看品行也是不怎么样的,但是他和我一同守城,把自己的命运和荣国的命运连在一起,对我忠心不二,更是在最后阶段以性名保护了我,为我争取了宝贵的逃离时间。”
荣夷公讲到这里黯然了几分,这个不太有交情的人深深的影响了他,或许他撬动了荣夷公本来冷血的心,或者他的死让荣夷公本来就冰冷的心更加阴沉,后世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有几句诗写得好:“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究竟荣夷公有怎样的内心独白,这都不是毕国公羊易等人所能猜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