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夷公继续讲了他的经历:
“我居然罕见的流下了泪水,要知道像我这样的政治家,根本就不能让喜怒哀乐太多的表现在脸上,,但是张武这个势利的家伙确实让我动容了,他像秋天最后的落叶一般,当然也像荣国的命运,在风雨飘摇中终于坠落,没有什么奇迹,没有什么未来,只有血和泪才是我的前路。可是张武不能白死,敌人能冲进城来肯定是因为有内奸开门,我边跑边想,很快就想到嫌疑最大的是李飞,他是一名降将,还和同胞自相残杀,如果不立下献城甚至割下我人头的大功来,他将来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一定要收拾了这个家伙为张武报仇。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管巡视队的安危了,他们只能各安天命,真的不知道有几人能逃出来,至于壮丁们的生存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不过往好了看,起码他们乱哄哄的堵在通道处,敌人不管是战斗还是抓人都很耗精力的,所以他们也就给我和车队争取了很多的逃生时间。
我骑着快马不停的越过溃逃的士兵,荣音已跑的不知去向,我随口问了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踪迹,不过他是荣国土生土长的人,即使真的没有去过风神谷,但是也该能分清方向,也许只是因为疲于奔命暂时走丢,看来我不需要为他操心了。想到这里,我居然有点暗暗高兴,因为平时荣音都是以一种算无遗策,武艺高强的高人一等的感觉,但是真的上战场后,先是没有拖住敌人,现在则是因为溃逃而慌不择路,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厉害么,所以他之前对我的要挟都是外强中干没什么真实实力喽,如果有之后还有机会打回来的话,我就不需要再害怕他了。
我不敢停留,追兵只是暂时被阻挡,可是抓住我才是他们的目标,所以我不能停步。很快我赶上了李飞率领的溃兵,不得不说李飞也真的是个人才,在溃败情况下还能把部队整治的很整齐,要知道这支部队他只是指挥了不到一天,如果他能对我一直忠诚,我必定不会亏待这样的人才,可是,我不会允许有人背叛我,即使厉王也要付出代价。
我猛抽了马几鞭子,很快追上了李飞,命令他去后面收容落后的士兵,同时安排四名武艺高强的侍从名义上去相助,但实际上去监视他的动向。即使李飞敢背叛我,他的才能我还是要好好利用一下,同时解除他的兵权,在处理他的时候才好下手。
李飞望着我,在黑暗中嘴唇好像动了动,但是终究只回了一个是字,接着勒马往后跑去,看到他这么轻易就听从了安排,我心下有几分诧异,但是也没有过多的考虑,毕竟兵权在手也就放心了很多。
再行了几里路,部队开始折向风神谷,几辆空车继续朝前用车辙印迷惑敌人,还有几人负责清扫大部队留下的痕迹。这些都是之前我们四人会议商定好的,想到此处,张武不仅勇猛善战,而且忠心耿耿的种种事情浮现眼前,让我心情愈发沉重,我在心里暗下决心,在利用李飞带部队赶到风神谷后就为杀了他为张武报仇。
深夜时分,雾气弥漫在风神谷的每个角落,常去采药的民众作为向导小心翼翼的带路,以免大家落入沼泽当中,不过好在最前面的车队都能通过,后续部队跟着车辙印也可以安全前进。
车队不再前进后,其他人也围绕着车队停下,直到把车队围成一个圈,所有人才都席地而坐的休息,我站在队伍正中四下张望,雾气略微散去,但是也仅仅够看到圆圈之内的景象,再加上周围沼泽湖泊的掩护,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避祸地点,看着疲惫不堪和伤痕累累的部队,我悲愤不已。
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终究逃出来了,只要我荣夷公活着就有机会,相信以我的才干和抱负,天涯无穷何缺机遇?在这个世上,欺负你的人因你的软弱而来,欣赏你的人因你的自信而来,不在乎你的人因你的卑微而来,只有你自爱自重才能让别人尊重你,所以我不会放弃那份傲视天下的信心,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也一样。
老季拿出工具开始给我和我的家人包括我的母亲,夫人和3岁的女儿欢儿熬了一点菜粥当夜宵,其他士兵闻到阵阵香气也摸出了自己带的干粮,虽然干瘪难咽,可在一夜的战斗后也变得香甜可口了些。由于是突围,我们并没有带很多精美贵重的铜器,所以我只能端着一个陶碗用餐,那感觉比起华美的铜器来说真的太糟糕了,粗糙的触感根本比不上铜器那种清凉,甚至还有颗粒感,当真也影响了口感。荣音此时仍然不在,我确实也等不上他了,就开始准备实施报仇的计划。
李飞累了一夜,几乎已经脱力,我叫他过来喝粥,他半天都没能爬起来,看来也确实是出了大力,我会补偿他一些的,不过演了再多的戏也终究要还欠下的债,被他指挥不利害死的士兵和对我忠心耿耿的张武不能复生,敬神不如事鬼,只要我将李飞殉葬完成祭祀,就可以让他们安息了。
李飞走到我面前恭敬的端起菜粥喝起来,只一口就能看出来他在这凄冷的寒夜喝到热腾腾菜粥之时的喜悦。之后他慢慢的品尝,想让那份温暖多存在一些时刻,我关心的问他是否饱了,他摇摇头,我又亲自给他盛了一碗,他又是慢慢的喝完,周而复始直到第四碗他才满意的点头。
李飞递来碗,我却故意没有接住,陶碗便被摔的四分五裂,四名侍卫如风般窜来一把摁住李飞,让其动弹不得,我制定了摔碗为号的密令,李飞身手了得,如果不用突袭的话很可能会让他逃脱甚至反击,荣音不在身旁,张武也已经被杀,我的手下没人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治住他。
李飞大喊冤枉,我让他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停止挣扎想了想,然后一字一顿的说不小心打碎了我的陶碗,以后一定注意。
我冷笑一声,说叛徒就是叛徒,永远会给人惊喜,紧接着这样我一声令下,侍从们用绳子将李飞五花大绑的捆起来,平时精明强干的李飞却显得失魂落魄,非但没有反抗,甚至目光还略显呆滞。
我正要当众宣布李飞的罪名,因为士兵们需要看到他为什么犯罪才能抵消士气下降的风险,如果他们认为我随意杀害降将的话,肯定会造成军心浮动。
忽然从空旷的山谷外围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哒哒声,这声音不疾不徐的由远及近,士兵们警惕的站起身来,迅速结成战阵准备防御,直到他们看见荣音自己慢慢的赶来,他们自觉的让开一个口子,随后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我向荣音打了招呼,他冷冷的没有接茬,却问了一句为何捆绑李飞。我猜他可能是因为脱离了大部队觉得自己被抛弃,或者说是平日自视甚高的他被对方无情的打败让他非常郁闷,才让这家伙忘了尊卑,忘了礼貌,这样的有点才华的年轻人需要多受点挫折才能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所以我也没有再管他的情绪。
我没有单独对着他说,而是向着全军说李飞这家伙投降后却首鼠两端,在今天晚上的行动中出工不出力,用精锐的部队没有打出应有的表现。这个顶多是渎职算不上死罪,而更大的罪名是泄露了我军的行动计划,不管军队如何出动也都无法调动敌人,在车队出发时居然有人打开城门,让敌人直接攻取城池,并从两翼开始包抄,后果就是直接导致了计划的失败,全军的溃败以及勇猛无匹的张武的战死。
我一口气说出了李飞的犯下的罪事,然后查看其他人的反应,士兵们有些气愤不已的,但是也有些迷茫的人依然透露着怀疑的态度,但是不论任何人,此刻都将目光聚焦到了风暴的中心李飞身上,李飞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和痴痴呆呆的样子,既没有为自己辩护也没有疯狂的反抗。
李飞他背叛在先,可是念在他也尽力帮了些忙,所以我决定给他个痛快,不让他受更多的痛苦,在说了这些话后,李飞还是如同没有听到一样,呆呆的望着前方那浓雾密布的前方,似乎那里有着自己的未来和方向。
我大喊一声,张武你安息吧,侍从抽出长剑往李飞脖子上抹去,那时一柄长剑突然从侧边递出,剑尖直接挡住了刃锋的行进轨迹。奇变突起,众人眼光一齐望向持剑阻挡的人,正是大半天没有开口说话的荣音。荣音冷冷的说叛徒绝对不是李飞,让我想好了再说,我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荣音突然眼神犀利的承认自己才是叛徒。
我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荣音把头盔摘了把自己的头发撸到脑后,然后顺手抄起一个火把照在自己的脸上,明晃晃的火光照着他的脸就像是我自己在照镜子,最后一字一顿的问有没有感觉到我和他的相貌长的很像。说到此处我才想起在大牢时就已经有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我俩确实非常的像,以前荣音总是用蓬乱的头发来遮掩相貌,再加上我的心里全部都是在想着战场的事,就没有多加操心。
荣音当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说道,其实他母亲与我母亲同样侍候我的父亲,她俩都是番邦进贡的妾室,我母亲先生下了我,荣音的母亲连着五年也没有生育,同时在那期间我父亲的正室夫人还没有生下孩子就因病去世,剩下我母亲和荣音的母亲会有一人升为正室。
他母亲更加美艳,我母亲则有我这个儿子作为筹码,经过再三思量,我母亲成为了正室夫人,她妒忌荣音母亲的美丽,特别是在第六年她终于怀孕后还能保持美丽,她知道这会威胁我们母子俩的地位,所以就在父亲随着前任国君周夷王征讨太原戎之时,计划了一个阴谋来除掉荣音母亲。
一天深夜,我母亲先是假意请荣音母亲喝酒并灌醉了她,然后又命人将院内用于救火的水缸中的水舀走大半,之后便在宫殿放了一把火。我母亲有备无患,带着我顺利逃出宫殿,荣音母亲的房屋没有足够的水去灭火,家丁门没有办法,只能等到火熄灭后才进去将遇难的人抬出来,可是荣音母亲的尸身却消失了。
荣音母亲本已被烧伤,后来有一个参与放火的家丁在烈焰中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救,这名家丁本就暗暗喜欢她,只是因为地位悬殊没办法讲一句话,所以冲入火场把她拖了出去,家丁知道即使救出她,我母亲也还有后招等着荣音母亲,就一咬牙将她悄悄运了出去。
荣音母亲逃得一命,可是本来漂亮的面容已经被毁,与之前没有半点相似。我父亲回来后派人到处搜查也无法找到荣音母亲,而我母亲放火的事件做的天衣无缝,父亲没有过多的怀疑,只是为荣音母亲伤心了一段时间,也无心再谈续弦的事情,死者已矣,剩下就是好好对待我们母子两个,再加上我能力出众,父亲就把思绪全部转到了培养我的事情上。
那名家丁为了躲避追查,也将自己毁容,后来荣音出生,家丁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活供养荣音母子,荣音母亲没了引以为傲的美貌,每天只剩下自怨自艾,所以三个人过得紧紧巴巴,除了那个,父母都是丑八怪的荣音在小时候也受到了很多人的歧视。
这样的日子过到荣音五岁之时,家丁觉得要让荣音那样生活,将来说不定会沦落为乞丐,他一咬牙冒死找到了我父亲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父亲非常惊讶,可是觉得不能轻举妄动,便快步跟着家丁去寻找荣音母亲——那个曾经让他神魂颠倒的美人,可是等见到后却发现她变成了老态龙钟面目扭曲的巫婆,心中的怜惜瞬间化为泡影。
父亲没说两句话就拂袖离开,只剩下荣音母亲挽留的哭泣,父亲不愿多搭话,一脚踹开旁边的家丁,忽然见到门外一个小孩正在与恶犬抢着一份剩饭,恶犬力大把孩子压在身下正要咬下去,父亲出手驱赶了恶犬。把孩子扶起来看看尘土根本掩盖不了眉清目秀,于是心生好感的好生安慰,还从腰间摸出几串铜钱递给他,孩子不好意思说话也没有伸手接钱,一溜烟跑到家丁身边将头埋在他身边。
父亲这时十分震惊,原来这个与狗抢食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肉。他沉吟片刻,想到当时我已经11岁,我母亲也利用与本家戎族酋长的关系让荣国获得不少实惠,所以将这件公案公之于众。
父亲最后决定留下一些钱,并派来一名心腹将军暗中教荣音文化及武艺,但是终于没有再见荣音母亲一面。
荣音母亲因为悲伤并失去了信念,终于郁郁而终,家丁也随之去世,将军并没有过早的告诉荣音事情的真相,只是在每天晚上去教荣音。
我的兄弟,可怜的荣音在这世界上孤独的活着,直到那时。”
说完这些,荣夷公脸上显现出既悲伤又狠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