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轻佻浮躁,毕誉悲从中来,可是现在来不及悲伤,强敌跃马欲试,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敌人变态的计划得逞。
“杀!”头领大喝一声,这声音尖锐狂邪,实在与他那提着长枪的英挺身材不符。
毕誉自知不敌,赶忙在树林中腾挪躲避,头领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慢的追杀,时不时还发出哈哈的笑声,诡异可怖。
自打从军以来,毕誉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可是现在只有借助树林的保护才能逃的一命。
虽然之前费了半天功夫才料理了毕誉妻儿,可那是因为当时还有些许顾虑,想留下余地不敢全力施为。这时却不同了,将一身本领毫无隐藏的展现出来,出招凶狠毒辣,动作迅捷凌厉,真的不符合刚才毕誉对其的评估。而且头领骑在马上将一杆龙牙枪来回的虚刺,每一招都不用到老,每一枪都游刃有余,犹如毒蛇吐信准备对着猎物蓄势一击一般的阴沉压迫令久经战阵的毕誉也微微感到胆寒。
“我说你就别跑了,现在让我活动活动筋骨还不算什么,但是若你让咱家等的太久,那可就不能容情了。”
毕誉听对方说话中自称之时夹杂了一个“咱家”,这个词好像很少听人说起过,唯一的印象好像是在宫中,而且这人声音尖锐,说话虽然故意将嗓音往下降了降,但是依然不太像成年的男性。随着念头急转,突然想起以前在殿上参加庆功宴之时,宫里的宦官就曾如此自称,如此口音,自己平时不注重这些细节,只是深陷绝境的时刻才有了计较,所以心里才明白了这人是宫里的宦官,也就是毕雷的近侍从。
因为一场战争的失利绝对不会让毕雷对自己如此愤恨,那么定是这些经常陪在主公身边的近臣挑拨离间才造成的。而且这些宦官不能有儿女,自然对金钱和权力更加的热衷,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自己,肯定是想夺得军权以位居高位,这头领功夫极高,怕是不在星泉之下,而且隐忍之心更强,之前害怕自己的盛名不愿出手,这是他谋定而后动的体现,当看到自己伤重之时又能将本事及时显示出来,这是他把握机会的一流能力,这样的人当真可怕。
“且慢,阁下是宫里哪位公公,鄙人不想死的不清不楚,还望公公见告!”毕誉气喘吁吁,急需喘口气,于是开始与头领沟通,想要得到休养的时间。
头领微微一怔,随即停手微笑道:“毕将军果然好眼力,只是你不记得咱家了?”
“恕在下眼拙。”
“你可曾记得前年你战胜犬戎,回朝之后先主君(即毕雷之父,前代毕君)为你大摆宴席,咱家亲自为你斟酒把盏,对你执礼甚恭,可是你一眼未看,一言未谢,对咱们好生不屑。”
“毕某是个粗人,只知行军打仗,宫廷礼仪那是一概不知,至于内廷官宦们,毕某更是不识,如果因为当年无礼得罪公公,还请莫怪。”
“哎呦,名满天下的飞虎将毕大将军居然也有开口讨饶的时候,真是稀罕啊。那么咱家问你,你可还记得咱家叫什么吗?”
毕誉回想片刻,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能据实以告:“还请公公见谅,毕某确实忘记了。”
“哼,咱家叫杜彬,想咱家文武双全又礼貌周全,你却轻慢于我,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不过咱家宽宏大量与你这等粗人不同,只要你现在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响头,说不定就能饶了你。”
“哈哈,杜公公你我的观念不太一样啊。陷害忠良叫文,欺凌妇孺叫武,因为一件小事记恨到今天叫做宽宏大量,你这样的文武双全和宽宏大量和别人可不大一样啊。”
杜彬闻言大怒,厉声道:“咱家好心给你指条活路你不走,偏偏还要冷嘲热讽,咱家拼着被主公责备一顿也要将你碎尸万段了,而且要你知道的是咱家要用你的武器亲手杀了你,到头来这飞虎将军的名头不也得落在咱家头上么!”
望了一眼惨死的孩儿和癫狂的妻子,万念俱灰的毕誉也不再愿意独活了,此时一口气终于喘过来了,至于口干舌燥喉头冒烟的现状也确实顾不得再管。如今只盼着能拼尽全力杀了眼前这个仇敌。或者同归于尽,哪怕能砍下对手恶徒的一只手臂也是好的。
杜彬本来见到毕誉服软,有意想要戏弄他一番以报之前轻视之仇,但是现在看到毕誉眼中豁然现出神光——那一双眸子即使在夜间也难掩光芒,已知对方必然不会轻易就范,而且对方也不再恭敬,显然自己才是被戏弄的小丑,不由得更加愤怒,直接冲杀过去。
于是乎,二人又开始了追击与游击,毕誉强打精神与杜彬在森林中周旋,赤手空拳的他一直在等机会。
其实在这森林之中长枪并不易施展,杜彬最拿手的是用短剑凌厉的快速刺击,可是自从打定主意要用龙牙枪手刃毕誉后,这份执拗就一直制约着他的发挥。
又过了一阵,毕誉依然如同一只猿猴一般在森林中东躲西藏,杜彬早两年前就心怀不满,想要陷害并取代毕誉的位置,所以对其战法习惯做了细致的研究,可是今天却发现完全不同,自己苦闷之余也已受够了这样徒劳的追逐,不少树木上都增添了龙牙枪特有造型的缺口,这也证明杜彬之前那份从容已消失殆尽。
毕誉暗自叹息,自己从军以来,不论是战是守,不论敌我军力是否悬殊,都只是硬碰硬的,哪怕有过些许失利的情况,可是也从未失去了威风与锐气。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从前讨厌的敌人那样,开始了游击的战法,好在这样削弱了敌人的长处,保留了反击希望,居然还觉得这样的战法很是受用。
本以为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之时,之前被击倒的那名骑士突然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一点没有受重伤的样子,甚至还扩了一下胸活动了下身子。
这个举动无疑打破了均势的天平,毕誉忧从中来,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大半,杜彬则是一阵狂喜,赶紧挥手招呼道:“田高你来的正好,快给我上去抓住此人,待我一枪刺死了。”
尽管杜彬连声催促,可是田高仍然无动于衷,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大人海涵,小的呼吸不畅无法动弹,还没缓过来,请您稍等。”
杜彬不禁愕然,从毕雷决定让自己组建一支新的卫队——灵豹卫后,这支神秘的卫队如同真的豹子一般行动隐秘,攻击迅捷。自己平日带着这些属下严酷训练,而这些属下对自己也是绝对的言听计从,这次带来的几个更是其中的翘楚,以往打探国内情报(所以毕雷能对毕誉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暗杀臣子富商,巧取豪夺,名为国军实为贼党,但是由于他们“出色”的工作也让主君毕雷发了大财,所以更加信任这支新军,而毕誉这个领军在外只知作战和报仇的将军对这些情况可以说是一概不知的。
“田高,你若这次立了大功,咱家保举你为副队长,这地位可是仅在咱家之下,日后若是咱家当上飞虎卒的将军,你就是副将啦!咱家平日赏罚分明,对你们何曾吝惜过!”
“是,是,大人赏罚分明,属下佩服得紧,也感谢大人将这么一份功劳赐予属下,只是属下确实动惮不得啊。”
“哼,没用的奴才。”杜彬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开始冲杀过去,毕誉看田高没有动作,稍觉放心与杜彬斗在一起。
毕誉活动剧烈,如果说刚才受的都还算轻伤,可是之前和星泉那次大战所受的旧伤却沉重无比,而且伤口渐渐崩开,勇气始终会被疼痛消耗殆尽,自己也还是难敌对手。
杜彬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一阵山崩海啸的进攻,想要尽快耗尽毕誉体力,眼见毕誉速度越来越慢,于是瞧准机会,趁他躲闪不及,将一枪直刺其腰眼处。
毕誉无力躲闪更难以抵挡,只得暗自叹气道:“我终究要死在这个阉人手上了。”
“大人我来助你!”田高大呼奔来。
哪知道此时月亮被乌云所挡,四下漆黑,田高被地下树根绊了一跤居然撞到杜彬坐骑。
杜彬猝不及防,随着马匹被撞得一个踉跄,自己刺出的一枪便扎到了地上,刚回头骂了半句:“你个畜……”
坐骑又被毕誉用力一撞,原来毕誉看到自己死里逃生,也无暇顾及前因后果,见到对方坐骑立足未稳,于是抓住良机拼命撞去,直接把马匹撞倒,杜彬也摔倒下去。
毕誉赶忙捡起扎在地上的龙牙枪,待要一枪结果了杜彬,哪知道杜彬反应灵敏,知道自己若是就这样倒地,肯定会被马压在腿上,自己无法移动肯定会被敌人抓住机会。于是双手力拍马颈,这一下使上了十成力,居然将马颈拍断,自己则利用反作用力稍稍飞出尺许,等到死马落地时,自己刚好轻飘飘的站在了地上。
眼见这宦官对待自己爱马如此凶残,毕誉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可是自己对于敌人这等当机立断的手段和果断又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一声“好”便说了出来。
杜彬自觉狼狈,只认为毕誉是在讽刺,于是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剑攻了过来,这短剑比匕首长不了多少,却镶满了珠玉,其中两把剑柄头上各镶嵌的半颗夜明珠纵使黑夜之中也流波转动,直如明灯。
毕誉长枪在手心中气势陡增,片刻间两人短促交手,各自又退开几步。毕誉还是大开大合的祖传枪法,气势雄浑这杜彬用的哪里是战场招数,每一剑都比之前的枪法更加阴狠,攻了十余招,招招离不开毕誉的眼、喉、心、腹、阴等部位,即使真实功夫不如,但是这样暗杀的功夫也让毕誉迭遇险情,头疼不已。
形势略稳后,毕誉的耳朵里才传来了夫人的悲鸣声,其实这声音一直没有断过,只不过刚才忙于御敌才心无旁骛的没有听到,不由得心中伤感,眉头微皱。
高手过招分毫必较,此时乌云散去,月光下毕誉的一举一动都被照耀的很是明显,杜彬自然也要利用一番,于是将双剑相击摩擦,发出阵阵异于金铁的刺耳声音,想要扰乱毕誉心神,这样更利于自己隐秘快速的雷霆一击。
这下果然有用,毕誉身负重伤,爱子惨死,已经无力控制自己心神,杜彬瞅准机会迅速切入,毕誉左支右拙眼见就要不敌。
当此之时,却见毕誉夫人奋力抢上,一把抱住杜彬的腰,毕誉知道对手狠辣,急忙想去救援却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杜彬微笑着倒持双剑往斜下方狠刺,短剑入肉全部扎进了夫人肩窝,夫人吃痛倒在了地上。
“这可奇了,咱们只是简单的想要帮主公除掉个眼中钉,怎么这么不顺啊,待会可要费费心将你们这些混蛋一个个的全部除掉。对了,或许这就是好事多磨吧,你说呢毕将军?”杜彬笑着询问,同时眼角也瞥了田高一下,显然要消灭的混蛋之中也将他算在内了。
毕誉不答,踏步舞枪而上,杜彬笑着一一挡开:“毕将军,你不是飞虎么,那一身力气去哪了?”
杜彬得意之至,心情大好,招数更加挥洒自如,俨然一副宗师气魄,可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田高突然拔刀冲出,杜彬机警的一挡,左腿横扫本拟将田高扫倒,可田高往后一跳,避过了此招。
杜彬说道:“哼,从你刚才诈伤开始,咱家就已经怀疑你了,敢不替咱家卖命的都得死,你这武艺低微的喽啰这就陪着毕飞虎去死吧。”
田高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怒指杜彬道:“你个阉人陷害忠良,老子早就想除掉你为民除害了,毕将军这国家栋梁却被你一直诬陷,才蒙蔽了主公,今天我和毕将军这就替天行道!”
说完这些,田高立马冲上与杜彬斗在一起,两人居然旗鼓相当,看来田高刻意隐藏了实力,早有预谋。
毕誉无暇考虑是否要判断田高的动机,立马冲入战团,在两人合力攻击之下杜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田高甚至让出了机会,任毕誉一枪刺穿了杜彬咽喉。
杜彬双眼突出,眼神满是愤怒与不甘,悔恨自己为何没有及早动手,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从假意受伤倒地后,田高早就做好了准备,他韬光养晦一年有余,只是为了能诛灭杜彬这个恶贼,如果说整晚的局势由他掌控也不足为奇。
毕誉刺死杜彬后,对着田高微微点头,然后就奔向了夫人,他在战场上杀过无数人,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将死的亲人,夫人微微示意,毕誉这才将夫人扶了起来。
夫人此时呼吸细微,一位平日不经战阵的女性如何能承受身心双重的伤势呢,之所以撑着最后一口气,那完全是为了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面,悲伤的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悲伤的情绪冷静下来。
“夫君,你是天下无敌的将军,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胜利的。”
“夫人,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毕誉垂泪道。
“这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没有保护好孩子们。”
毕誉摇头哽咽道:“不,不,我平日没有关心你们,现在也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枉自被称为飞虎,却连你们的性命都救不了。”
“夫君你莫要自责,能做你的妻子我很幸运,只是两个…两个孩子,他们肯定也很自豪能有这样英雄的父亲,只是可惜他们的命太短了。”
毕誉下唇被咬出血来,悲痛无以复加。
“还好,夫君你…你…你的路还长,我知道你并没有多么喜欢我,以后即使没有我陪你,你也可以再找一位佳丽,再要几个孩…孩子。”
“不,不,夫人,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女人。”
“不要…这…这样,我很…欢喜”夫人眼神涣散,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抚摸了毕誉的脸,想留下自己在这人世间最后也最重要的记忆。
月明星稀,时有乌云,风急叶落,斯人长逝。
毕誉无法报答夫人给予他那被忽视的爱,只能以深深一吻付出今生最深沉最真挚的爱——他一生致力于报仇,并不懂什么是爱。现在懂了,若这份感情有形体的话,则它所能触碰的只是鲜血和泪水的混合,还有自己正在紧紧搂着的冰冷的尸体。
当一个人最悲伤最绝望的时候可能是流不出眼泪哭不出来的,因为他心脏的跳动会慢的近乎停止,他还会呼吸不畅,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大脑会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爱,为什么恨,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