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蕾茜的感慨,白颇有种无言以对之感。
“虫族是从卵中诞生的,据说虫母一次能产出数量庞大到无法想像的虫卵,然后集体对它们进行孵化。”蕾茜接着说道,“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那一定非常震撼。但同时,也有点……唔,该怎么形容呢?”她思考了下,吐出了一个词,“单调?——虽然不太确切,但就姑且用它吧。”
“单调?”白反问。
凌晓也听得很认真,虽说谁都知道虫母的存在,但至今为止,它被*捕捉的成功率是0。人类只能从各种记录影像中看到它的身影,却无法对其进行进一步的分析。
“你曾经见过虫族吧?”蕾茜解释说道,“虽说也算种类众多,但同一种类的都长得没什么区别呢。”
“……”
“就连我们身具的虫族能力,也有极大的重合。怎么想,都颇为乏味不是么?”
凌晓心中一动,“重合”?这就是说,白的能力并不是普遍存在的么?
“但是,人类就完全不一样了。”蕾茜伸出手臂,遥遥一指,“你看,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哪怕是诞生自同一对父母的、同时出生的婴孩,也绝不能说一模一样。就连继承了人族基因的我们,外貌也都是完全不同的。这很奇妙,不是吗?”
白认真地思考了下,却是摇头:“大概是因为曾经长时间与人类相处,我从没有意识到过这种‘特别’。”
蕾茜微笑着看着白:“你很诚实,也很让人羡慕。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你换一换,亲身去人族的土地上看一看。”
“……”对于她的这句话,白无法作答。
凌晓暗自想:嗯,一去就被切片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蕾茜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这个种族在某些方面还真是让人羡慕,比如说——你看他。”她指向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是我这里诞生的第一个人类婴孩。那是一个意外,他的父母在我外出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擦出了一点小火花,然后,他的母亲怀孕了。原本按照规定,我应该处死他们以及知晓这件事却隐而不报的全部人的。但是,我又有点好奇。”她用回忆的语气说,“我学习到很多知识,包括生命的诞生,却从未亲眼见证过它。我想知道,一个崭新的生命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我留下了他们。”
“结果很让人惊喜。”仿佛在证明着自己的说法,蕾茜满脸都是惊叹之色,“他顺利地出生了,并且分别继承了父母的特质。来自父亲的发色脸型以及来自妈妈的五官——完美的结合。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他的双亲,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延续。相较而言,虫族的诞生方式却只让我想到——复制。”
“按照那些存在教导给我们的知识,融合了两者基因的我们应该是最完美的存在,然而,我们却连最基本的繁衍都做不到。”蕾茜收回看向不远处的目光,感慨着说,“所以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们——真的是完美的存在吗?”
白眼神闪了下,他觉得自己从她的口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人类,真的是低贱的存在吗?
但是,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天真的傻孩子,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暗示,就说出“真心话”。
蕾茜轻笑了声:“你真是个谨慎而聪明的孩子,是人类教给了你它们吗?”
虽说明知道对方的年纪的确比自己大,但被一个表面看来极为年轻的女性称呼为“孩子”,白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在古莱家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那群家伙这些年来闹得越来越过分了。”提起这件事,蕾茜微皱起眉,说道,“但是,他们已经离越界不远了。”
“这里,”白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真的有界线存在吗?”
如果有,是谁划分的?
没错,是虫族。
圈养人类的虫族,真的会专门为人类设定一条界线吗?
他对此抱怀疑态度。
这句本不该说却又难以忍耐住不说的话语,其实已经表明了白的态度。
蕾茜深深地看了白一眼,没有开口,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她转换了个话题,再次将视线投到那群人类的身上:“那几个女孩就是你领取的d级吗?看来被照顾地很好。”说完,她又将视线投到站在白身后的凌晓身上,“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人类女孩?”
“……是的。”
蕾茜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一刻不离地带着,看来你很重视她。”
在刚才的谈话过程中,她挥退了其余人,只留下了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管家。而白则连派玛都挥退了,只留下了凌晓。
白按照之前想好的理由回答说:“她胆子小,如果不待在我身边会害怕。”
凌晓眼神放空,嗯,这谎不是她撒的,这锅她不背,不背。
“那一定被吓到了吧。”蕾茜朝凌晓伸出手,“毕竟这里和人族那边肯定相当不同。过来,让我看看。”
不得不说,她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有蛊惑力。
不过凌晓还是非常配合地用了白的“设定”,眼神怯怯地看向他,好像在征求同意。
白:“……”他抱拳轻咳了声,“去吧。”稍微有点暗爽的同时,他总觉得自己事后会被宰掉。
凌晓于是走到蕾茜的面前,她真不信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动手,因为名义上她是归属于白的,如果蕾茜这样做,就触犯了界限——一条为半虫人划的底线。别看半虫人不把人类当一回事,事关自己那可绝对是不打一点折扣。更别提,她也没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敌意。
蕾茜拉住凌晓同样伤痕累累的手,眉梢微挑,毫无疑问,她想起了那个“白带回的人类满身伤疤”的传言。现在事实证明,这并非是传言。
但是……
怎么说呢?
她看了这双手片刻,重又抬起头,与凌晓对视了片刻。
而后,蕾茜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她抓住凌晓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而后闭上了双眸。
白:“……”
管家:“……”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蕾茜喃喃说道。
凌晓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可没乱开光环啊!按照派玛的说法,蕾茜是老资历的半虫人,更不知身怀怎样的能力,她怎么可能随意对对方下手,明显是作死。
“明明从未见过,却又让我有种极为微妙的熟悉感呢。”说话间,蕾茜骤然睁开双眸。让人惊讶的是,一滴眼泪居然顺着脸颊滑落。
白和管家都惊了。
蕾茜自己也是一脸惊讶。
凌晓却是心中一跳。
三十年……
蕾茜是三十年前诞生的半虫人,那么……她是不是……是不是认识妈妈?虽说只是猜测,但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地通了。她那么像妈妈,就算面容被毁,脸部的轮廓……好吧,这个也被遮住了,眼睛!眼睛的形状也和妈妈一样,所以带给对方熟悉感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但是,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好在,蕾茜很快就摇了摇头:“抱歉,我失态了。”而后,她很自然地放开了凌晓的手,再次看着她时,目光也变得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一丝异样。
这其实也是正常的,根据白的说法,半虫人之间互相会有感应。而在凌晓完全收敛自身气息的情况下,她再怎么看都只是普通人一枚。
一位半虫人可能会认识来自于人族的“纯粹人类”吗?
必须不可能。
之后蕾茜又和白说了一些话,大部分围绕着新城以及居住在其中的居民。看得出,她在提点白。作为一名新人,这些提醒无疑非常重要。所以白很认真地一一倾听并记下了。
凌晓倾听之余,侧头看向草地上的那群人类,他们依旧聚集在一起。年纪稍大的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年轻一点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带着孩子,少年少女则追逐打闹——他带来的六个少女也混杂在其中,虽说表现依旧即为木讷,却好像比在家时自然了不少。
这一幕看来无疑是极其美好的,起码在新城这个地方的确如此。
就这个意义上说,这些落入蕾茜手中的人类,也的确是撞了好运。
然而……
“你怎么看?”
回去后,白如此问凌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对我和人类都没有什么敌意。”白看来有些高兴,经历打击和孤独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可能成为“伙伴”的存在。尤其蕾茜在最后还说,欢迎他有空时随时去坐坐,也表示可以接受他的邀请上门做客。他不觉得对方是在敷衍自己,所以,他是真正地被“接纳”了。
被同一等级的同伴接纳。
凌晓看着他激动的神色,犹豫了下,考虑是不是该把口中的话说出口。
但在二人连接越加紧密的情况下,她的这种情绪无疑传达到了白那里,他于是缓缓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忐忑地看着她:“你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他相信蕾茜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如果她说有,那么一定就是有的——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怀疑。
但是,毫无芥蒂地相信,不代表他不会为此而难过。
凌晓叹了口气:“不,她对你没有恶意,也是在很真诚地接纳你。”
白的眼睛一亮,但很快,他又抓住了一点不和|谐的地方:“那么……”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和她深谈对待人类的态度吧。”
蕾茜的确对人类没有恶意没错,但是,在面对人类时,她所持的还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也就是说,她压根没把人类当作与自己平等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因为一时兴趣就驱使手中的人类随她心意的繁衍了。
关怀,爱护,配种,养育后代……
这态度怎么看都不正常。
说到底,她和古莱那群人的区别也不过是“虐宠派”与“护宠派”的差别罢了。
和白,是绝对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