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玉早已离开了。
而如今,在这儿,她也只能看着信,对试图闯入叶棠村的人表示愤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却又不得不考虑,将手中留下的最宝贵东西交出去。
豆腐婆婆的确还藏有残页。
当年离开的时候,她拿走的,最宝贵东西,就已经是这一张残页。
老村长给她的劝告,她不得不重视。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信纸,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家乡的气息。
又不得不在最后,将这封信投入火中,看着它变成灰烬。
她不敢将这封信藏着,唯恐信被人发现,徒生事端。
最后,她从屋子的角落,取出珍藏已久的东西,收入怀里,还确认了好几次,直到肯定自己当真已经将东西带上了,她才又装了一点自家的豆腐,走向露华酒馆。
途中不时会碰到人。
豆腐婆婆呵呵笑着和其他人打招呼,神色自然,早已看不出之前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的悲伤不安。
她只和其他人说着,刚才陆西玉特意来看了她,她都忘了让陆西玉带一点豆腐回去,如今便特意给华家送过去。
她平日里就和华家来往密切,倒也不甚引人注意。
当她来到露华酒馆,张继宗已经离开。
陆西玉瞧见她来,忙着将她迎入内院。
“婆婆,您怎么来啦?有事儿呢?”
陆西玉笑容如故。
豆腐婆婆陪着说了会儿话。
她四下打量:“月月呢?这丫头到哪去了?”
陆西玉脸色微变,又有些无奈道:“女儿长大了,就留不住了。她啊,现在应该和凌王在一起吧?”
豆腐婆婆了然。
而今在这内院里,四下无人,她本应将怀中残页取出。
但陆西玉又不提,豆腐婆婆心中略有不安。
她甚至觉得有些坐不住。
“玉娘,这回就咱们俩在这儿,你和我这老婆子说实话。”
豆腐婆婆咬咬牙,继续道:“你们当初去叶棠村,当真没发生别的事?”
陆西玉长眉一展:“既然婆婆这样问,那我就与婆婆实话实说。”
她说得不疾不徐。
叶棠村内的事,被她一五一十道出。
豆腐婆婆叹了一声又一声。
老村长信上就已说得明明白白。
但也不如此时,听着陆西玉所说来得感慨。
信的篇幅有限,老村长多少省略了些内容。
陆西玉却就连一些老村长不甚清楚的事情,都和豆腐婆婆说了。
末了,陆西玉道:“婆婆,若残页当真在你手中,你想要自己留着也行。但你可要将它藏好。若……真有歹徒找你要残页,你还是将残页给他们。自己能活着,才更重要。”
本低着头的豆腐婆婆不由抬眸看着陆西玉:“你……”
陆西玉无奈一笑:“毕竟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一件物品,总不如活生生的性命重要。他们都已拿走那么多残页……也不差这一张了。我先前没有主动和你提起,就担心你会觉得我们一心谋你的残页。那也算你亡夫留给你的东西,也算是个纪念。”
豆腐婆婆手的颤抖不曾停止。
就连将残页取出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好一会才算拿出。
熟悉的羊皮摆在眼前。
陆西玉的心被揪紧。
“婆婆,您这是……”
“给你们吧。”老人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显得虚弱无力。
“这东西留在我手中,意义不大。就算要去思念亡人……我也不敢将他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给你们。村长写给我的信就说了,让我给你们一家,或者送去黑鱼卫。”
“可我这样一个普通老人,哪有什么办法去找黑鱼卫?倒不如交给你们了。”
“就算我这一张残页能起到的用处不大,也总归有点儿用处。”
她越说越顺。
先前还多少有些犹豫。
但随着东西被送出去,她自知自己也没机会再拿回来,反倒更释然。
当年疯疯癫癫地带着东西,从叶棠村离开,而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不知受过多少苦,才算来到这里。
那段时间,她的心里当真没有别的念头。
只是单纯地想着,一定要将这东西收好。
只想着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这东西被人发现。
彼时的她,只剩这一点执念。
后来渐渐清醒了,也只将东西深藏着,唯恐被人找到拿走。
豆腐婆婆睁开眼。
她站起身,握紧陆西玉的手:“玉娘,这张残页,就拜托你们了。”
“我们会保护好它的。”
豆腐婆婆感受得到陆西玉的坚定。
她微笑着松开手,缓缓走出内院,穿过酒馆大堂,踏上归家小路。
陆西玉尾随着她,来到酒馆门边,看着她颤巍巍的身影走远。
华应洪站在她身旁:“婆婆和你说什么了?”
离去的时候,豆腐婆婆情绪发生的变化甚是明显。
陆西玉过了许久,都已看不到豆腐婆婆背影了,她才看看四周,确定无人,方附到华应洪耳边:“残页。”
两个字,已教华应洪的心都抖了一下。
那可当真是不一般的东西了。
陆西玉已往的柜台后走去。
“就是月月那丫头,到现在都不回来。你说说,这都还没嫁呢,就这样子了。真要嫁过去了,还记得我们俩?”
华应洪跟着笑,附和着训了华凝月几句。
他却知,陆西玉真实想法是,华凝月回来了,就能快点看残页。
厨神留下晦涩难懂的残页,不可能一天两天就被人解出其中奥秘。
但早些多看几眼,总比迟迟不看要更好一些。
此日,直到黄昏,华凝月才算回到酒馆里。
她只来得及匆匆看过残页,便要忙着招呼酒馆里的客人。
昨天直到华家人返回的人还没有这么多。
今夜就不同了。
直到夜色已深,她打着哈欠,回到房间里。
灯盏上的光不断闪烁。
华凝月托着腮,盯着眼前白纸。
今日新得的残页内容早已被她记住。
但上面所写的东西,比起先前那张喜宴残页还要离奇。
“相思泪、独憔悴、黄花瘦、疾难消……”
这是在今天这张残页上记载的食材。
如今静下心来思索,华凝月就想骂人。
虽然……写下这些东西的人是她先祖,她这种做法太不对了。
但实在是……
这也能算食材?!
又要怎么去找!
黄花瘦和相思泪大抵是她最容易联想到的。
可独憔悴和疾难消呢?
华凝月忽然有些同情在原野堂中,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参悟残页的那些人。
她现在就看了两张残页,都已经头疼无比。
那群人,又不知道要被残页折腾多久。
原本就经历过跋涉之苦,昨夜又不曾好生休息,今日更忙了整日,华凝月脑袋愈发混沌。
思绪不断变得混乱。
她干脆躺在床上。
只是……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咆哮。
而且是动物的咆哮!
先前的睡意瞬间被吓得尽数褪去。
华凝月披起外衣,冲到父母房外,正要敲门。
她才抬起手,陆西玉就已将门打开。
“一起出去看看。”华应洪在房间里也说话了。
显然,那声咆哮并非华凝月幻听。
仗着艺高,华家三人来到酒馆门外。
劲风迎面而来。
还有一头斑斓大虎!
华应洪眼皮一跳,架势摆开,差点就要动手。
幸得他更早一步看出,虎背上竟还坐着一名少年。
他更看得到少年眉眼间尽是得意。
“吁——!”
堂堂百兽之王,竟然被人当马骑。
少年声音一出,原本急冲过来的斑斓大虎急急停步。
酒馆门外到底留下了痕迹。
虎背上的少年潇洒跃下。
他双手负在背后,在周围踱了一圈,最后瞄着迎风招展的破旧旗帜。
“这里就是露华酒馆?”
无人应声。
少年眉头一皱,旋即转身,看着站在酒馆门边的华家三人。
“华应洪、陆西玉、华凝月?”
他张口便道出三人姓名。
“不错。”华应洪上前一步,“不知……”
“闭嘴!”少年眉头又皱,一甩手,“本……少爷不想听你说话。华凝月,你说!本……少爷听闻你的厨艺极为了得,今夜本少爷赶了好远路才赶来,正饿着,你快给本少爷弄点饭菜!唔……也得上酒!越烈的越好!”
说到后来,少年眼睛闪闪发亮。
华应洪和陆西玉对望一眼,各自颔首。
两人已开始行动。
那斑斓大虎看着可怕,但它真要发起狂来,以华凝月的轻功,还躲得开,能给他们过来帮忙的时间,他们也无需担心华凝月安危。
再者,少年明显就是大虎的主人,有少年在,这大虎的威胁程度更低。
只是少年的身份极为可疑。
两人都看得出,少年脸上还带着一层人皮面具。
这面具制作过于精美,甚至还能表现着少年的情绪,并不见僵硬。
华凝月微微歪着脑袋,打量着少年。
惊吓过后,确认安全,兼之早已疲惫,华凝月再度开始精神萎靡。
但这颐指气使的少年,莫名地让她想起一个人。
杨放礼!
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杨放礼和这少年的表现颇有相似。
都是总爱深夜来打扰人。
她也看得出少年带着面具。
“小少爷,夜深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先去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再来?”
华凝月毫不担心少年会找不到落脚之处。
“大胆!你——!”少年瞪大眼,“本少爷就要吃到你做的菜!本少爷倒要看看,你的厨艺可否真有皇……黄家叔叔说得那么好!”
华凝月幽幽一叹。
“今晚就不做菜。小少爷,你还是快去找你那位黄家叔叔吧。也许你来到这里的事情,已经被他知道了呢。”
她原本还不大敢确定少年身份。
但刚才少年的口误,倒让她大为肯定。
此人,定是皇子!
只是不知是太子?还是其他几名皇子?
若少年刚才干脆点就说皇叔,而不是忽然改口,华凝月怕都没有这么敢肯定。
偏偏少年还强行改口,还非要给自己先前说出的话再找合理说辞……分明欲盖弥彰。
“你你你——!”少年指着华凝月,说不出完整的话。
华凝月眨眨眼,再打个哈欠。
“不伺候~小少爷,你有这大虎保护着,想必今夜也是安全的。你若非要留在这里,那就留着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小少爷,好梦哦。”
华凝月撩起帘子,走进后院。
她可知道自家爹娘都回去睡觉了!
明摆着就是不伺候。
“啊啊啊!”少年在大堂里大喊大叫。
他盯着帘子,好几回想要走过去,也一路冲到内院去,再揪华凝月起来给他做菜吃。
然而……
想起自个儿都已经来到皇叔地盘,想到如果皇叔生气了可能造成的后果……
少年继续揪着自己头发或者抱着脑袋抓狂。
另一边,凌王府中。
原本已经躺下了的杨放礼也听到苏荣汇报。
早在少年骑着大虎闯入城的时候,就有守城士卒发现。
只是大虎凶猛,一般人哪里敢阻拦!
只能层层上报。
当被惊动的人等级高了之后,他们就想得到从朝中传回的消息。
道是前段时间,太子杨世锦不满皇帝又往后宫新添几名年轻貌美的女性,在和皇帝大吵一架之后,骑着养大的老虎出了京。
看太子前行方向,就是临水城。
毕竟都知道皇帝也准备微服私访到临水城,也就无人阻拦太子,只是暗中派人护着。
如今,杨世锦总算安然无恙来到临水城中。
消息又传到凌王府,由苏荣告诉杨放礼。
还躺在柔软被窝中的杨放礼听罢,只是眉头一挑,再得知杨世锦去了露华酒馆,他更是哼哼了声,翻了个身。
“随便他。”
他相信华家人肯定猜得出深夜来客的身份不凡!
更相信……杨世锦一定会碰钉子。
谁让杨世锦来到了这里,竟然还敢直接过去露华酒馆打扰?
还要选在夜晚过去?
杨放礼现在懒得理会自家侄子。
他不去,杨世锦可能闹一闹就消停了。
他要过去了,杨世锦肯定得闹腾得更厉害。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再度入睡前,杨放礼只剩下一个想法。
让这捣蛋鬼当太子……以后可有的是人要头疼了吧?
而露华酒馆中,少年正焦躁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