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也有些燥热。
“回来了？”
华凝月抬眸，看着走进来的人。
“回来了。这臭小子，气人的本事越来越高。”杨放礼瞪了眼杨世锦。
被瞪的人扁着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规规矩矩地坐下，然后偷偷地打量着华凝月。
他闻得到很清淡的香气。
能让人胃口大开。
有点像是莲花的味道。
可他更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香味。
一旁的另一条长凳上，念儿懒洋洋地舔着毛，就连看人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又做什么了？”华凝月饶有兴趣地问杨放礼。
“不想说。”杨放礼闷哼，“再说我又要被这臭小子气一顿了。”
“东西我准备好了。”华凝月不再问，她指了指就一角的木桶，“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为了保证材质新鲜，我还没有开始弄。唔……采了朵莲花，结果念儿这小淘气，还想把我才回来的莲花玩坏。”
听到自己名字，被提及的小猫又懒洋洋地喵了一声，浑然不将华凝月抱怨放在心上。
又像是在应和华凝月说的话，角落的木桶传来水花扑腾声音，一条鱼跃出水面，很快又摔回桶里。
杨世锦早已充满期待。
华凝月却往外看：“苏荣呢？”
本应一直跟着这两人的苏荣，竟然没有在这时候跟着进来？
大虎目前还在凌王府中，有王府里的其他人盯着。
再加上现在酒馆附近又没有客人，就连需要苏荣去看大虎的理由都站不住脚。
一定是有别的事情耽误了！
杨放礼眉头一皱：“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离开宁街的时候，就算苏荣已经表现得很正常，但和他相识久矣，早已对他无比熟悉的杨放礼，还是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了不对劲。
而刚才苏荣要吩咐其他人，则进一步证明他的想法。
华凝月颔首：“我先去找他问一问。”
随着她走出去，杨世锦按捺不住了，兴冲冲地跑到木桶旁，看着在木桶里游来游去的几尾鱼。
“皇叔！你拜托了她做什么？”
“不知道。”
杨世锦：……
游来游去的鱼还显得很活跃。
偶尔有些水花被拍起，还差点溅到杨世锦身上。
外面。
苏荣刚刚交待完另外几个暗中跟在杨放礼和杨世锦身边保护的人。
他回头，就看到华凝月。
诧异转瞬即消。
随着那几人隐匿到夜色中，他迎向华凝月：“华姑娘，你是想问我有什么发现？”
“对。”华凝月环视四周。
依旧是歌舞繁华花船穿梭往来的望月河。
河岸边树影如故。
一切宛如平常。
但空气中已渐渐凝起的那股警戒肃杀却骗不了人。
一直藏在暗中保护的人，现在都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宁不凡今晚应该在宁街那边出现了，而且他身边还有别人。最大可能就是他和沈素在一起。”苏荣拧着眉，“我还怀疑，当年宁家还有人活了下来。那人，就是宁不凡。”
这些年来，宁不凡的身世并无人知道。
苏荣也只知宁不凡一直为靖北郡王办事，尽心竭力。而靖北郡王也对宁不凡极为放心，给予宁不凡极大自主权，从来不害怕宁不凡会和朝廷合作。
如果哪一天，宁不凡决定要背叛靖北郡王，那靖北郡王手中的力量，一大半都会土崩瓦解。
偏偏，宁不凡从来没有这样做。
他的表现，过于忠诚。
而他的背景，过去也没几个人在意。
如靖北郡王，如原野堂，他们最信任的人，往往都是他们从小养大，精心培训。这种人，就算找得到他们背景，也很难以此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这些事，我们去调查就好。”
苏荣多少有些宽慰华凝月的打算。
“我已经命人通知易二爷。”
华凝月颔首，也转回屋内。
苏荣又站了许久。
华凝月离开的时候极为平静。
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总觉得华凝月已经准备做什么，可他又想不出华凝月的打算。
远处，偏僻的宅院中。
宁不凡和沈素各自钻进房间，迅速换下先前出去时穿的衣服。
两人再见面，就在厅中。
沈素盯着宁不凡：“你怎么会对宁街那边如此熟悉？”
今日，她都觉得两人就要被苏荣发现了！
但宁不凡竟然可以这么迅速地带着她躲藏起来？
躲避的地点无比巧合，恰好可以避过苏荣的目光。
“我当初也在临水城中住过不少时间。”宁不凡依旧风轻云淡，“今夜带你过去，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就在杨世锦身边的保护力量，会多么强大。杨方祁现在的确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还觉得自己将他宠得太过了，杨世锦也真的不大争气。但是，杨世锦始终是太子，始终是现在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甚至，哪怕当未来某天，支持杨世锦的人已经少到极点，会保护好杨世锦的人依旧不少。
“沈素，你的飞针本领很强。但就今晚的情况，苏荣就能将你的飞针挡下。而这一段时间，想必杨放礼也不会让杨世锦怎么离开他身边。”
沈素银牙紧咬：“你今夜冒着我们被发现的危险出去，就为了让我明白这个？！”
她几乎被气到颤抖。
宁不凡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说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随便暴露自己。
然后……一转身，宁不凡就已经先带着她，主动在其他人面前暴露了？
今夜始终惊动到了苏荣！
宁不凡再笑：“怕什么？我们回来的时候，可有人能跟着我们一起回来？没有吧？既然他们的人做不到一路追着我们回到我们家里，那我们要做什么，又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发现不了我们行踪，就算知道我们两人已经来到临水城，又如何？就算我们不现身，他们也会做好这准备。区别不大。”
沈素冷哼。
她冰冷地盯着宁不凡：“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绝对不相信，你刚才说的就是你真实想法！”
“呵……”宁不凡起身。
他身上白衣如雪。
“我不会害你。你不相信我其他理由，都可以相信这个。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出事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我陷入被动。”
“所以，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安然无恙。我还需要你尽量配合我。”
沈素沉默。
她确实不会相信宁不凡的其他理由。哪怕那些理由才更有可能是真相。
但宁不凡现在说出来的这个解释，的确让她很是信服。
宁不凡还想要继续在临水城中隐藏身份，就需要她的易容本事。
要不然，不需要多久，宁不凡大概就能被人找出来了。
就算宁不凡居住的地方比较隐蔽，依然如此。
“我当初和你合作，一起来到这里，租下这地方，将我们伪造的明面身份放在临水城其他人面前。你就应该明白，我现在必须保护你。你出了事，我也会很快暴露。”
“沈素，好好休息吧。明天……最迟明天晚上，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宁不凡说罢，径自走出去，也不顾沈素依旧沉默地坐在原位。
他并不曾回房间，只走到了小院子中，坐在摆放着的凉椅上。
他远远望着宁街的方向，手早已藏入袖间。
指甲渐渐深入肉中。
今夜再度回到那地方，对他的影响，其实很大。
当初还在那里经历的一切，如今都已经变成模糊的记忆。
但当初，宁街的繁华，他还记得！
当初，多少人为了讨好宁立业，特意前来宁家的事，他也记得！
但他，在宁家中过着的日子，却和宁家其他人过着的日子不一样。
不远处，沈素静静站着，看着他。
宁不凡、宁街。
这之间的联系很明显。
她之前只是没有网这方向想。现在自然已经想到了。
宁不凡没有主动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大概可以当做默认。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不凡才回头。
“站了这么久，也不去好好休息？”
他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责怪。
沈素忽地心中一酸。
原本对宁不凡已经生出的许多不信任，竟都在这时候，就又淡下。
她走到宁不凡身旁。
“你也是为了报仇吧。”
宁不凡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分不清具体意味的笑声。
只是在她看来，已经足够了。
她忍不住又道：“其实之前你用来劝我的话，应该一样适合用来劝你自己吧？就算老靖北郡王帮了你很多，现在的这位靖北郡王，对你并不是很好。”
之前就已经有过一定表现。
宁不凡能从靖北郡王那边调动到的力量正在减少。
这就足以证明，他的地位早已没有先前稳固。
甚至很多宁不凡已经接下来的任务，都还有其他人横插一脚，要抢本应属于宁不凡的功劳。
宁不凡抬眸，静静地看着沈素。
他双眸幽深。
沈素被他看得有些迟疑，只觉先前想说的话，也不适合了。
“宁不凡，我也只是看着我和你相识一场，而且如今算是被绑在一起了，我才要提醒你一句。你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也别往心里去了。只是你我都是要报仇的人……”
她转身。
宁不凡眸底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待到沈素都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他才淡淡道：“我的仇恨是真的仇恨，我很清楚我要复仇对象是谁。然而你说不定还会被人蒙骗。”
沈素僵了半响，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声音还有轻微颤抖。
“你刚才说什么？”
被人蒙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只是，原野堂拿出的证据太明显。
当初一心要对她家不利的人，肯定就是华家！
就是陆西玉等人，要独占厨神后人身份！要将厨神留下的一切独吞！
她越想，越是坚定。
宁不凡却依旧不咸不淡：“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沈素，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是，你所知的，都是原野堂告诉你的。就算你想去查，当你加入原野堂之后，你能找到的都只是原野堂早已告诉你的。而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宁家的结局如何。我也知道，我最恨的人应该是谁。”
“你的意思是……”沈素长眉蹙起。
“我话已尽。”
宁不凡站起。
他从沈素身旁走过。
“只是因为你我如今还是在同一条船上，我才多提醒你一点，免得你不知不觉就被人利用了。”
沈素呆呆看着他走远。
许久，才猛然发现，是自己又一次被宁不凡问住了。
而心底传出的恐惧，又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同样早已对宁不凡如今所说的有所猜测。
只是她一直都不敢相信。
于是，就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帮助着原野堂。
沈素捂着脑袋，总算走回房间里。
但这一夜的她，噩梦连连。
既觉得梦到了当初年幼的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景象，亲眼目睹至亲惨死。
又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宁街发生的旧事，看到当年宁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血流满地。
一幅幅画面，交替在她脑海出现。
等她惊醒，就连自己都不确定如今身在何处。
敲门声总算让她从梦中的恐惧回神。
天色并未亮，仍在夜间。
赵仁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沈素？”
“进来吧。”
大概是沈素声音中的疲惫被赵仁安听出。
进来的人盯着她看：“你脸色很不好。心神不宁？要不明天到我仁心堂抓两副药回来？”
沈素就连反驳的力气都没。
噩梦带来的恐慌依旧存在。
赵仁安便只一笑。
“罢了，不提这个。我发现黑鱼卫的动作有些异常，特意悄悄过来看看你们。宁不凡让我来问你。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和他去了宁街一趟。他默认了自己是宁家当年后人。”
“是吗？”赵仁安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笑得更夸张，“他果然是宁家的人。我以前就说，他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如今倒好，自己也认了。默认也算认了。再过一段时间，指不定就能听到他和其他人说自己是当年宁家的后代了。”
沈素嘴微张。
赵仁安又笑：“不，不对，他不会承认的。当初他都不愿意说自己是宁家的人，现在又怎么会说？不过……这回的事，果真有点意思。”
沈素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
宁不凡和赵仁安两人似乎都知道什么隐秘的事。
也许那只是这两人之间的秘密。
偏偏……两人还一向摆出一副敌人的样子！
而她，就是那个怎么都弄不清情况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