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酒馆。
白色的大瓷碗上，盛着汤泡饭。
说是汤，大概还不如说是菜汁来得贴切。
米饭莹白，在汤中散开一粒粒的。
或许泡的时间长了些，米饭渐渐染上汤的颜色。
饭粒的上方，还洒着几片薄薄的火腿片，散发着香气。
仔细分辨，还能闻得出羊骨汤的味道。
羊骨，便是做这碗汤泡面的汤底。
当然，再仔细些分辨，还可以从饭粒的缝隙间，看到一些碎了的豆腐、豆芽、腐竹、木耳……
混在里面的材料很杂。
杨放礼拿着一个汤匙，轻轻搅拌着碗中的饭。
热气升腾，将香气传得更远。
杨放礼脸色有些古怪：“这就是你新弄出来的？”
单论卖相，这碗汤泡饭压根称不上好。
唯一特别些的，就是华凝月在煮的时候花费的时间。
短！
短到了杨放礼怀疑，华凝月只是随手做的，完全就没有用心。
若不是那煲羊骨汤，确实是华凝月精心熬的，他大概更加要怀疑，华凝月这回为何要做这样的食物。
陆西玉在旁坐着。她用手托腮：“我记忆里，也没有这样的食谱。”
或许该说，这就是平常百姓家过年过节的时候，难得的做了不少的菜，吃了好几天之后，各种菜都剩下了一点，干脆就混在一起吃？
华凝月选的材料，很常见。
“确实没有这样的食谱。”华凝月笑吟吟点头，“你先尝尝？”
杨放礼用行动回答。
汤匙舀起一匙米饭，混着汤，还有豆腐碎。
入口。
汤的美味先在味蕾间爆开。
米饭泡久了，却不见软得过分，反而嚼劲恰到好处。
豆腐碎倒是入口即化。早已浸泡够了充足的汤汁的豆腐碎，味道相当鲜美。
细细尝来，还能发现其中混着的一些鱼肉碎。只是比豆腐碎更碎，早已化在汤中，成为鲜味的一部分。
只是尝了一口，杨放礼眼睛大亮。
他甚至顾不得与华凝月说。
不过，从他的反应，华凝月就能知道，她这次的尝试，绝对是成功的。
先前还有些漫不经心的陆西玉都被吓了一跳。
“妞妞，你这次是怎么做的？”
明明华凝月在制作的时候，每一个步骤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
可为何她就是不能发现汤泡饭鲜味的秘密？
至于香气？
闻着香，吃起来其实一般的东西并不少。
“大概是直觉？”华凝月的回答很不肯定。
她之前当真只是凭着直觉下配料，然后决定烹饪的时间。
“直觉？”陆西玉呢喃着。
她看向一旁的炉灶。
华应洪快速地抢到她身旁，赶紧抓住她的手：“这些事，让月月来做就行！咱们还是不要理了。最近酒馆的生意还算不错，媳妇，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要想想，改天将这酒馆再建大一点儿？要不然还有其他客人来的时候，估计都不够位置坐了。夏天还好啊，冬天那么冷，总不能让人都坐在外面吧？”
他一连串的话急速地说下来，又称得上有理有据。
陆西玉的注意力果然就已经从要去灶边检验一下自己用直觉做饭菜的水平，转移到了如何让这酒馆经营得更好之上。
虽说对他们来说，这酒馆其实并非必须的东西。
但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已经对酒馆有了深厚的感情。如果还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这酒馆经营得越来越好，那当然是他们都最希望看到的。
至于厨艺上的事情？
陆西玉早就没有以前在乎了。
华凝月还小的时候，她确实总是盼望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展现在厨艺上的天赋，将先祖留下的食谱逐一做出，而且还真能拥有食谱上所说的美味。
只可惜……
她真没有这能力。
陆西玉与华应洪转到一旁，开始谈起了酒馆未来的经营。
杨放礼也终于将这一碗汤泡饭吃饭。
他先前愉快的表情，忽而变成苦涩。
“月月……”
“嗯？”
“你可知在吃完之后，我最大的感觉是什么？”
“什么？”
杨放礼的表情严肃得过分。
不过，从他口中吐出的话，却显然与他的表情不搭。
“你的厨艺又进步了。”
很明显的夸奖。
华凝月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看杨放礼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这一回凭借直觉做出来的汤泡饭，哪怕味道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我觉得很奇怪。”杨放礼眉头皱起，“明明……我看到你这一次下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不是很说得清楚是什么地方不同。
也许……态度就是最明显的？
然而，依旧是难以形容。
“确实该不同的。”华凝月微笑，“我先前在先祖留下的最后一张残页上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信息。”
陆西玉的耳朵悄悄竖起。
先前她也看过那张残页。
但上面的文字过于奇怪。
竟然让他们不信？
可究竟是不信什么？
只听得华凝月接着道：“我也想了许久，后来才觉得，厨神留下那张残页，便是要应对散落在各地的其他残页。那他说的，应该就是让我们不要再去盲目地相信其他残页上的信息。”
诚然，她也在得到了两张喜宴残页之后，收获良多。
但一如昔日的她，与楚春风、鲍春晖两人所说一样。
那两人是拿着厨神留下的食谱，反而被厨神食谱禁锢了自己的进步空间。
而她，何尝不是如此？
纵然得了厨神更多的传承，在食谱之外，对于厨道也有更深的见解，但她依旧摆脱不了厨神的影响。
而厨神留下的最后一张残页，便是要提醒后人，哪怕拥有残页，也不能只依靠残页。
一切，都是会变的。没有什么可以做得到永恒。
杨放礼微愣。
华凝月还在说着：“只是若抛开厨神先祖留下的这些传承，我又要如何去做？还想要复制先祖当年那场宴会，似是更难了。没有他的那两张喜宴残页，我更是不知如何将喜宴复现。”
“想了许久，从南星洲返回至今，我一直在想这点。”
“直到如今，我才找到了一些关键。或许，我应该任由自己发挥吧？”
她在厨道上的天赋早就已经得到证实。
凭借着她早已积累下的厨道上的知识，哪怕自由发挥，也应当能发挥得不错。
今夜的这碗汤泡饭，便是她的第一次尝试。
在厨神食谱中，找不到什么相似的菜谱。
但一样能说，这碗汤泡饭，未曾脱离厨神食谱的内容。
从配菜的味道搭配，到羊骨汤的熬制，这些，都离不开她从厨神食谱中学到的东西。
“还好，我的尝试成功了。”华凝月唇边的笑昙花一现。
她很快轻叹一声：“但我却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原野堂来势汹汹。他们的人研究的速度同样不差。就算我觉得，我现在找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那又如何呢？我又能不能抢在他们成功之前，就顺利通过我的办法，将当年的喜宴重新做出？”
如果只是研究厨神秘籍残页，那还好说。
以她之前的研究进度，她还敢与原野堂一较高下。
如今，她非要走自己的路，事情却多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放心。”杨放礼忽而对着她扬眉一笑，“原野堂那边的速度肯定不如你。无论最后如何，都改不掉原野堂失败的结局。”
他的语气极为肯定。
华凝月奇道：“为什么？”
“因为是你啊。”
杨放礼的回答理直气壮。
华凝月：……
果然，她就不能指望杨放礼拿出其他解释！
“天色很晚了。”杨放礼含笑起身，“虽说皇兄这几天晚上似乎都比较喜欢留下花玉楼里，但我也不该总是留在外面。还是得回去的。”
“也是。”华凝月轻轻点头。
她送着杨放礼走出酒馆的门，看着苏荣护在杨放礼身侧。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而她，则忍不住轻轻叹息。
素薇这一回，在杨方祁心中留下的痕迹太重。
她不得不担心，素薇最后会被逼着入宫。
只是她也有些迷惑。
杨放礼说过，杨方祁对茹美人的宠爱，也有很大程度是装出来的。真正的杨方祁，断然不至于沉迷女色至此。
以华凝月所见，来到临水城后，杨方祁也做了不肯正事。
宁街下方的地道固然必须用时间慢慢探索，杨方祁也不可能短时间处理妥当。
但杨方祁还深入了解了临水城的其他情况，奖罚皆有。
唯独在素薇这儿……
诸多念头，在她心头逐一掠过。
杨放礼与苏荣的身影早已看不到了，她才终于转回酒馆内。
只是，马上，就又有两个人凑了过来。
陆西玉和华应洪两张脸在她面前放大。
华凝月被吓了一跳，而后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两人推开。
“爹，娘，你们也别问了。再问呢，我都只能说，就是直觉！尤其是爹，你别想着学会！要是让你用直觉来做菜？呵呵！”
她还记得那年华应洪下厨，然后还多得了邻居替他们请来赵仁安的事！
华应洪尴尬而又有几分讨好地笑：“这也不能这么绝对的吧？好歹我也有你这样的女儿呢？你这当女儿的厉害，我这当爹的，就算再差也有限吧？”
华凝月冷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陆西玉便先拧了拧他的腰：“说什么呢！你快到一边去！少来吵着！妞妞呐，你看，你爹没这本事，那是肯定的。但你娘肯定不会这么差啊！要不，你还是和娘说说？你这段时间究竟还研究出了什么呢？”
陆西玉还有些迷惑。
明明，她都没有怎么留意到华凝月在这方面用功。
甚至，她都想要去问华凝月，是不是这段时间还要更忙着地道那边的事情，甚至就连还得研究残页都忘了？
她也有些庆幸，得亏没问！
原来不知不觉间，华凝月都已经研究到这程度了！
华凝月的冷笑换成乖巧笑颜。
她微歪着脑袋，看了一会陆西玉，又点点头：“如果是娘的话，那也说不准的。或许娘真有那个本事呢。”
华应洪眼中分明不忿。
只是对上陆西玉和华凝月两人目光，华应洪焉了，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
母女俩吱吱喳喳不停地说着什么，他却只能委屈地在旁边听。
而凌王府中，杨放礼才回来，就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在不断徘徊。
他站住，看着那人，挑眉：“苏振力？”
这个在王府里等他的人，竟然是苏振力？
听到他的声音，苏振力如梦初醒，蓦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若不是苏荣在旁严阵以待，杨放礼甚至怀疑，苏振力会第一时间就扑过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苏振力眼中的神采不多。
“你等本王，等了许久？”杨放礼一甩袖子，径自往会客的小花厅走去。
苏振力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是……王爷想必也知道，我说要娶胡素素的事吧？”
“呵，那你不过是你的事，与本王何关？”杨放礼当然清楚得很！
他却不大明白，为何苏振力要在这时，特意地与他提及。
“王爷，那胡素素，并非是小的当日所见那位。”苏振力声音低低的。
他想要看杨放礼反应。
可跟在后面的他，怎么都看不到。
唯有从杨放礼的背影中，感觉得到，杨放礼并不大在意。
纵然听到了他说的话，杨放礼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
苏振力好几次启唇，却不敢再说。
总算到了小花厅里，杨放礼施施然坐下，又有苏荣命着下人送来上好的茶，苏振力还站在一旁。
品过茶，杨放礼才悠然道：“今日到王府的那人，可否是你当日所见那个，又与本王何关？说要娶的，是你苏振力。莫非你如今还准备不认账？”
苏振力一愣，笑容更苦。
与宁不凡见过后，他尽量想要遗忘宁不凡说的话。
偏偏宁不凡说的每一个字，都翻来覆去地在他脑海中出现，直把他逼得避无可避。
没办法之下，他来到凌王府中，找到茹美人，特意说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装作要和茹美人一起追忆往事。
偏偏茹美人语焉不详，甚至在他多问了几句之后，还对他有所不满。
后来，他转移了话题，不再多问。
但在他心中已经出现的质疑，再也散不去。
现在的这位茹美人，大概当真并非是他的亲妹妹。
就这么一个，也不知道将他的亲妹妹弄去了什么地方的人，将这些事情闹大了，而今，却打算让他来负责善后？
苏振力自然不愿意！
可他说出去的话，要收回来，又谈何容易？
当时只想着，既然妹妹说了要为自己找到胡素素，那就不管现在找到的究竟是不是先前所见那位，他都只管答应。
结果，却彻底出乎他的意料。
“胡素素的长相也算不错。家世差了些，但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关系。”
杨放礼还是不大在意。
苏振力心底愈发急切。
“王爷……”
他最想问的是，杨放礼究竟知不知道，茹美人并非真正的苏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