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李文逸唇边的弧度冰冷。
他凑近郑娉婷耳边。
一字一顿,轻轻的。
气息温热,偏语句森寒。
“不过是早在当年,我们李家就已经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哪怕我们现在说回头,也肯定回不去罢了。既然知道无路可退,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娉婷,你嫁给了我,你也无法选择。”
郑娉婷目瞪口呆。
她看着眼前人,忽地觉得陌生至极。
眼前的,当真是她当初喜欢着的李文逸?
为何而今,她却觉得此人如恶鬼?
“有些事,我本一直不打算告诉你。”李文逸轻轻撩起她鬓边发丝,别到耳后,“我只需要你帮我做好这些事。但你偏要寻根究底地问,我也只好说给你听。”
郑娉婷木然。
有道声音,就在她耳边不断响起。
她不愿意听。
她尽力地想要将这些声音都排斥在身体外。
但她也很诚实地听了所有的话,并且记住了李文逸所说的每一个字。
李家,原来早就已经成为了原野堂的人。
而原野堂,一直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李家,早已有了谋逆之心。
甚至就连那位一度极其受到帝皇宠信的赵大将军,也早已生出了逆反之心。
赵大将军之所以对夫人李氏诚惶诚恐,也是因为李家掌控着赵大将军的证据。而在原野堂中,李家的地位,比赵将军要高得多。
赵大将军这才会一直都对李家这般好。
而她,郑娉婷……初时只是李文逸利用的工具。
据李家早前探听到的消息,先皇应当还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交到了杨放礼手中。
而那时,杨放礼虽然与朝中许多人交好,也与李文逸时常来往,但李文逸与杨放礼的关系始终没有好到足以去探听这等机密的程度。
李文逸只能去找其他办法。
恰好,郑娉婷当时是杨放礼的“知己”,其他人都觉得郑娉婷就是那个极有可能嫁给杨放礼的人。
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没办法过于接近杨放礼的李文逸,只好将主意放在了郑娉婷身上。
郑娉婷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自己已经与李文逸彼此有意,她准备好了与杨放礼保持距离,免得京中人继续误会,也免得日后嫁给李文逸后会激怒杨放礼,但李文逸依旧执意和她暗中来往,要她保持与杨放礼的亲密关系。
她当初不明白,也陷入爱情中,无暇多想。只要李文逸说一切为了她好,她就相信了。
现在,她才恍然。
说什么为了她好!
不过都只是要去利用她罢了。
也许在这过程中,李文逸对她动了几分真心,也当真觉得能拥有如她这般妻子也挺好。
毕竟,郑娉婷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家世也不差,要配李文逸,完全配得起。
“娉婷,看,都是你逼我的。”李文逸看得到郑娉婷苍白的脸色。他的手指轻轻在郑娉婷变得有些冰凉的脸上划过。
“你若什么都不追问,我也不告诉你,你就继续什么都不知道,安安心心地当我的妻子,把我当成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的丈夫,那多好?你为什么偏偏就要让我说出这些真相呢?”
“我承认,我很喜欢你。但……”李文逸微笑,“你的价值才是我当年接近你的目的。但在当年,杨放礼已经不再在乎你后,你的价值就已经几乎没有了。而现在,是你能否再度拥有价值的契机。你若就连这一点事都无法替我办妥,那你说,你将会如何?”
李文逸说着前面的话时,声音还有些柔意。
到后来,就彻底只剩冰冷。
郑娉婷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四目相对。
李文逸一直噙着笑。
郑娉婷闭了闭眼。
她勉强将心中的悲痛压下。
但幻灭已经生出。
她甚至想,如果当年她没有因为李文逸的可以接近而爱上李文逸,那她与杨放礼再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凌王妃的位置,究竟会不会是她的?
她不大在乎王妃这重身份。
毕竟,其实对于她来说,这等地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更渴望的,只是单纯的感情。
一如杨放礼如今在面对华凝月的时候,眼中总会流露出来的情意。
哪怕她只有今天早上那么一点机会,在露华酒馆里看着杨放礼与华凝月的相处。
但杨放礼对华凝月的在乎,已是她无法忽略的。
她来到临水城后,也听闻了许多杨放礼如何在意华凝月的消息。
这其实才是她今天去露华酒馆前还要特意打扮的真相啊。
她只是希望证明,杨放礼对华凝月没有传言中的在意。
她想要证明,她嫁的李文逸会在婚后也去留意其他女子,甚至还会想着往后院里再收一些人,那么,其他男人,一样会如此。
而那位在民间流传中说着对喜欢的人一心一意,甚至不惜违抗皇命的杨放礼,也一样,会在看到她这位“初恋”后,就改变对华凝月的心意。
只可惜,事实已经证明,她输的一败涂地。
杨放礼并不在乎她。
也许当年的她没有和李文逸在一起,或者是没有听从李文逸而瞒着杨放礼,那现在她与杨放礼还是朋友,杨放礼或许也会如在乎素薇那般,在意她。
但……哪怕是这样,也应该能证明,当年的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了吧?
她好歹也是高门闺秀,最后却沦落到要与风月之地的女子相提并论?
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压在她心上。
如果没有这些事,她很肯定,她与杨放礼的关系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
好歹,当年的她,那也是和杨放礼自幼相识啊。
偏偏现在……
郑娉婷低下头:“我尽量。”
她不敢肯定能不能将华凝月约出来。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
毕竟,现在,她已经和李文逸绑在一起。
就连郑家,都已经和李家绑在一起。
她只能祈祷,李文逸和原野堂可以成功。
要不然,她只会更惨。
“呵,不只是尽量。你只能将华凝月带出去。至于她和易惊舟有没有可能发生什么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她远离华应洪和陆西玉夫妇,远离其他人!”
“我知道了。”郑娉婷将脑袋垂得更低。
次日,清晨。
天色尚早。
华凝月才打开露华酒馆的门,就看到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的小丫头。
在小丫头身上,还带着些清晨的露水。
她轻叹一声:“郑夫人让你带什么给我?”
她当然知道这小丫头来,只是不打算为了这个来守着的人而改变自己作息。
小丫头也知道,这回自己是来送信的,万万惹不得华凝月。
她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华凝月:“夫人让我来请您。”
华凝月瞄瞄帖子上的内容,凝眉不语。
昨天郑娉婷要约她,还约在香满楼。且不提郑娉婷可否知道香满楼实际上是她的,单说香满楼的位置,那就是在临水城繁华闹市中。
但今日,郑娉婷竟要将她约去偏静的茶馆?
这已经相当于临水城外城了,往常也没多少人在这边走动。
小丫头绞着袖子。
她真的担心华凝月会直接拒绝。
她偷瞄到华凝月表情不大好看。
还好,最后,华凝月还是笑了一声:“我会去的。”
她确实摸不准郑娉婷准备做什么。但不去看看,那就更无法知道了。
小丫头心满意足地离开。
华凝月拿着帖子,唇角轻勾:“郑娉婷……”
正好,昨天和郑娉婷见面,基本上都是郑娉婷在说话,她可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现在,她也有与郑娉婷见面之心。
至于地点偏远了一些……那又如何?
约定时间将到。
清净得过了分的茶馆里,坐着一名妇人。小丫头就在茶馆门边,不断地张望。
小丫头的表情焦急,妇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终于,听的小丫头惊喜地叫了一声。
“夫人,华姑娘来了。”
她已经看到华凝月的身影。
郑娉婷一喜,忙起身走向茶馆门边。
“华姑娘,你可算到了。”
她满脸都是笑。
华凝月挑眉浅笑:“郑夫人昨夜睡得不好?”
今日的郑娉婷显然不如昨日在打扮上花费的心思多。
但只看郑娉婷脸上的脂粉,就知郑娉婷实际上还比昨日更用心梳妆。
目的却和昨天不同。
昨日的郑娉婷只为了展现自己容貌,试图与华凝月一较高下。今日郑娉婷却单纯为了遮掩脸上倦容。
听得华凝月这般说,郑娉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苦笑:“难不成我就已表现得这般明显?”
华凝月已然只消看她一眼,就知她疲倦?
昨夜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想着的始终是李家与郑家间的事。
“你双目无神,眼白昏黄。”华凝月闲闲落座,“郑夫人,你可是要打算继续昨日的话题,还是有其他事要与我说?”
眼见郑娉婷已在她身旁坐下,华凝月蓦然凑近。
“又或者你其实是受人所托,约我来此?”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郑娉婷心里有鬼,倒被她吓了一跳。
华凝月坐好,脸上的笑愈发笃定:“郑夫人何必紧张?我也不过与你开开玩笑。”
郑娉婷擦擦额间冷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华凝月随手倒出两杯清茶。
到底这茶馆只是小地方,所用的东西也不见得多好。
茶不过温热,就连茶的味道也只淡淡的。
华凝月轻抿一口:“郑夫人,若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那我……”
“别!”郑娉婷猛地拉住华凝月衣袖,“我有话和你说。”
华凝月施施然地将袖子抽出,促狭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准备走?”
“难道不是?”郑娉婷才恍然,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
今日的她比起昨日还要失态得多。
偏生她早已失了方寸。
原野堂的事反复就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她确实后悔昨天多嘴问了李文逸一句。大概是只要不问,她就能一直被瞒着。
“郑夫人。”华凝月语气冷了几分,“回头是岸这句话,你可听说过?”
“我……”郑娉婷仍怔怔的,“我当然听过。但华姑娘,你说这话,又是何意思?”
她不信华凝月会知道李家与原野堂的纠葛。
“我不知道你和李文逸有什么打算。我今日来见你,本来也没准备劝你什么,只想提醒你一句,无论你过去与凌王有什么关系,那都只是过去。只凭你的只言片语,也影响不了我和他的关系。”华凝月姿势慵懒几分,“如果你只准备像昨天一般,与我说些废话,那我和你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你也不必提我未曾参与他的过往。我想知道,直接问他比问你更好。再者,你可知,你昨天说的有不少已经错了?”
郑娉婷脸色白了几分。
华凝月所说的话,都直接剜在她心上。
“昨日来不及与你说的话,简单说完……”华凝月拉长了声音,唇边挑起浓烈笑意,“那就该说另一件事了。你约我来这儿,还要特意布置熏香,你究竟想做什么呢?郑夫人?”
她尾音懒懒上扬。
郑娉婷脸色大变,仍强装镇定:“不过是我的习惯……”
华凝月摇摇头:“应该是有人让你这样做的。今日的你,一直表现得魂不守舍。只可惜,打算用这种办法对付我的人,大概不知道他的东西对我无效。”
华凝月再一次庆幸赵仁安当年在她床边留下了那颗药丸。
为此,她进入茶馆,闻到熏香后,虽然略有不适,但很快恢复过来。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能让你这样做的人,恐怕只有李文逸一个了。而今,算算时间,该是药效发作之时。他准备的人,或许要来了吧?”
华凝月顺着打开的门,看向远方。
轻不可闻的声音在旁响起。
“易惊舟。”
华凝月回头,向着郑娉婷笑。
“郑夫人既然要说,不妨说大声点。”
郑娉婷咬咬唇:“易惊舟。”
仿佛风吹过。
“华姑娘?!你没事吧?”
易惊舟身影正好出现在门外。
看到华凝月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继而拧紧眉头:“刚才有人给我送信,说你在这边遇到危险,还要被原野堂的人捉走了……”
他今日正好有事要到这一带处理。这事早就定下。
刚才正好解决了问题,就有人给他扔来纸团,道是华凝月有危险。
他也来不及做别的,匆匆赶来。
谁知道看到的却是如此场景?
甚至,郑娉婷也在。
华凝月指指一旁空座:“易二爷,坐下听郑夫人说吧。”
对上面色不善的易惊舟,郑娉婷更是不安。
她扭扭身体,尽量地离易惊舟远了些,这才道:“李文逸说今日易二爷会在这边办事。我约着华姑娘到这里,然后用熏香迷倒华姑娘。会有人通知易二爷华姑娘有难,好叫二爷来救华姑娘。”
“在这时,会有另一批人出现,将华姑娘和易二爷同时抓走。”
郑娉婷声音渐渐变低:“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他和我说,只要我将华姑娘约来这里,并且保证华姑娘在这里逗留足够长的时间,好叫药效发作,那就行了。”
华凝月低眉不语。
易惊舟冷哼一声:“你是他妻子,也只知道这一点事?”
他眸底,冰冷的火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