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虽冷,花灯璀璨,宫中亭台楼阁或精致或巍峨,看在年轻女孩儿们的眼里更是有着难掩的魅力。如今御花园里土都没解冻,娇嫩的温室花朵也受不了外头的寒气,因此园子里实在没什么可看,更何况园子里更冷,所以花灯宴设在梨音阁。梨音阁是宫里的戏园子,场地大,不仅能布置数以千计的花灯,更能设置众女眷歇息之处。
皇后领着后妃诸王妃于正面楼上设座,目光不停的穿梭于下面那些年轻娇嫩的女孩儿之间,想着如论如何也得定下一个人来,若是不合心意,先定侧妃罢了。
“皇后娘娘觉得那位姑娘如何?”吴贵妃指着一个站在大花灯前,身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孩儿笑问。
皇后娘娘早先就看过,那姑娘长得端庄温婉,模样有十四五岁,举止有度,言语带笑,倒是有几分合心。只是皇后心中疑惑,此女先前并未见过,若是庶出倒是可惜了。
吴贵妃见她神色便知满意,这才说道:“那姑娘姓吴,不怕皇后娘娘笑话,那是我家的一位远房小侄女儿,年前他父亲才进京述职,我体谅着小姑娘头一回进京,便接了她进宫玩两日。”
皇后闻言眼中热情就褪了几分。
从吴贵妃话里便听明白了,那姑娘父亲官职定是在四品以下,又是外官,关键是吴贵妃的娘家人。吴贵妃在后宫仅次于皇后,而皇后除了一位嫁出去的大公主,只有纯亲王一个儿子,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儿子,吴贵妃却是地位尊贵,家世显赫,又有个皇长子。如今吴贵妃这番举动皇后岂会不解其意,这几年皇子们越发大了,陆续入朝办差,这些有儿子的妃嫔们对她越发殷勤,但她却不是傻子,好好儿的皇后不做,去掺合那些混账事!
“倒是个好姑娘,看着就惹人喜欢。”皇后夸赞了一句,却是再没别的话。
吴贵妃淡淡一笑,也不恼,反正着急的是皇后。
这时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噗通跪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启禀皇后娘娘,王爷、王爷……”
“王爷怎么了?”皇后猛地站起厉声询问。
“王爷在养心殿东暖阁。”
皇后哪里还顾得了别的,疾步就往养心殿赶去。
那些官家小姐们见皇后突然离去,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个个肃目静立不敢再玩乐。吴贵妃深知皇帝对纯亲王的看重,便令其他嫔妃等人留下,自己跟上了皇后。这些妃子们离了头上两位泰山也轻松不少,唤来各自娘家姑娘一一叮嘱些私密话。在四妃之末的是年前新封的贤德妃贾元春,端庄明丽大气沉稳,最是恪守规矩,一举一动毫不越礼,直见其他后妃有了举动,这才对身后的大宫女抱琴吩咐两句。
抱琴直入花灯某处,唤来了五位姑娘,除了贾家三春,又有史湘云和黛玉。五位年轻的小姑娘今儿穿戴的娇艳,一字儿排开直将人看花了眼。
贾元春是今日花灯宴的目的是知道的,只一眼便将年纪尚幼的惜春剔除,其他人若论姿容当属林家表妹,论父官职,仍是林家表妹,可从宫外娘家传来的消息看,林姑父已与他们家疏远了。若依她看,倒是探春合适,况且这个妹妹生性要强又讲究出身,便是只能在王府做个侍妾庶妃也是有益。
想罢,贾元春便令抱琴一一赏了见面礼,单单托了探春的手言语亲近:“三丫头这么大了,当真和母亲说的一样,像朵玫瑰花儿似的。本宫虽在深宫里,但你对母亲的孝心本宫都知道,你的好处本宫必不会忘记。”
探春本就因特殊被看待而激动的心,因着娘娘一番话越发动荡,当即连称不敢。
在养心殿的东暖阁里,皇帝焦灼的来回踱步,皇后不停拭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都被召了来为昏迷不醒的纯亲王看诊,前来宫中参加宴席的诸皇子王爷大臣们聚在殿外,一声儿不敢出。
几个太医轮流诊视了一遍,又聚在一起讨论几句,派出为首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使:“回禀陛下,经下官们再三确诊,纯亲王并非发病昏迷,而是熟睡。”
所有人一怔,皇后激动下越过皇帝抢先追问:“秦院使,我儿没事?”
皇帝并未责怪皇后,安抚的揽了皇后的肩,问向秦院使:“真是熟睡?老七一向浅眠,怎么会如此大的动静都未醒?”
徒晏自幼中毒以来,再如何精心调养仍是身子每况愈下,首先便是睡眠的问题。身体久病,容易疲惫,却又难以入眠,每每合眼休息时有一多半都是浅眠根本睡不踏实,稍有轻微响动便会惊醒,以至于时常精神不济。长久无法确保睡眠质量的人,谈何身体健康?时日久了自然也影响寿数,这些都是中毒后遗症。
秦院使同样有这等疑惑,所以才由几位同僚一起诊断,此时皇帝问了,也只能回答:“启禀万岁,下官几人猜测、许是先前纯亲王发了病,却不知何缘故因祸得福,不仅不曾危机性命,反而得了神药而陷入安睡。”
“神药?”皇帝尽管每年都要举行祭祀祷祝,却不信鬼神,或者说认为那些传言里的鬼神都是无稽之谈。
“纯亲王体内确实有药物安抚的症状,下官等人愚钝,实难猜出何方能人开出了何等神药,竟有这般奇效。”秦院使话里虽有夸张,也是无奈,他们太医院十几年来都治不好纯亲王的病,却不知哪里来的人一味药就能令纯亲王体内各处弊端顺服,为不惹得盛怒,只能极力抬高那位神秘人。
“皇上……”
“你陪陪佑安,朕派人去查。”皇帝与皇后所思一样,既然有那等神人自然要赶紧找来。
“臣妾恭送皇上。”皇后送走皇帝,坐到儿子身边,看着他安静沉睡的模样却是悲从中来。十几年了,只怕这是儿子头一回睡的这般踏实,不论那人是谁,她一定要将人找出来!
平息了心绪,皇后唤过纯亲王贴身服侍的太监,询问事情起因。
原来今晚纯亲王只在宫中待了不足一炷香,托口身体不适先回了王府,半途又要在街市上赏花灯,因人多,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侍卫们吓出一声冷汗,再找到人时是在教堂,神父说王爷睡着了,可侍卫们熟知王爷身体状况,唤了几声不见回应,这才赶紧将人送入宫中。
“教堂……”皇后是知道儿子喜欢去教堂的,只要他乐意,连皇帝都对教堂宽容几分。这时皇后忍不住胡思乱想,常听人说西洋的小药片儿神奇,莫不是吃了西洋药的关系?
皇帝出了殿门,对着太医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提及纯亲王的任何病情。皇帝此举不单单是为纯亲王,更是对那神秘人起了心,若说皇帝富有四海权掌天下还有什么不知足,便是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又亲眼目睹太上皇从意气风发到如今的风烛残年,深感岁月无常,寿命几何。
能得一神医,岂不畅快!
宫中灯宴结束,诸人出宫归家。然而贵人们的视线心神早不在那些娇嫩的女孩子们身上,都卯足了劲儿想探知养心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有甚者猜测纯亲王是不是已不行了。
黛玉初入宫时不大情愿,直至遇到庄家几位姑娘,又有贾家三春,一群自耦姑娘凑在一处猜灯谜儿,作诗玩乐倒也十分有趣。可惜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后宫娘娘们都变了脸色,又因那些□□裸在自己身上打探评估的目光,黛玉便觉烦躁了。
“爹爹,今儿在宫里出什么事了?女儿依稀听到‘纯亲王’。”
林家父女坐了一辆车,乃是林如海刻意安排,也是有些话也顺路与女儿交代。
“纯亲王病了,往后这类事切莫打听,免得惹祸上身。”林如海抚着女儿的头,想到女儿才过了年才十一,却也是到了能相看亲事的年纪了,不免十分不舍。他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也不知要便宜了谁家。叹了口气,林如海又说:“玉儿自来聪慧,这些话爹爹便与你说了。咱们林家嫡支不盛,姑苏那边的族人都是堂族,来往少,也不大亲近。咱们家满打满算,带着青筠也就父女三个,又没个男丁支撑门户,若在以往爹爹不免遗憾,现在看来,倒也是好事。”
黛玉如何不知父亲的苦,之前也没机会说,这会儿忍不住张口道:“爹爹,若爹爹有心,便是续娶女儿也不怨的,爹爹也该有人照料才是。若能侥幸得个弟弟,女儿将来也有倚靠,父亲也不至于膝下荒凉。”
黛玉能说出这番话实在难得,她心底是不情愿的,可又不愿看着父亲伤感,更怕将来林家无后母亲死了也被人戳脊梁骨。
“傻孩子。”林如海疼惜的拍拍她的肩:“为父是再也没有续娶之心的。在扬州时为父倒想过从族里过继个孩子,只是你也知道,当初巡盐御史一职很是敏感,为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为父也看开了。我已是从一品的大员,皇子们又斗得厉害,家中只你们两个姑娘家倒省事,不必理会那些拉拢试探,只管对陛下尽忠,陛下念着我的好处,自然惠及你们两个。”
“爹爹!”
“爹爹是不愿让你们入公侯王府后院儿的,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们那里应付得来。为父定要择个家风清正,规矩严谨的书香之家……”不等说完黛玉已满脸羞红的打断。
“爹爹怎么与女儿说这些!可是喝醉了!”黛玉扭头拿帕子挡了脸,莫名想起林青筠夸赞庄家的话来,又思及两家的关系……黛玉脸上越发烫手,强令自己不准再胡思乱想。
“好好好,不说了,都是为父喝了两杯酒就胡说。”林如海见女儿羞恼只觉有趣,恍惚想起贾敏在世时的场景,一时间多有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