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一病,贾家闹翻了天。
这事儿外头都传遍了,林家自然也知道。林如海是长辈,寻常是不会去给个晚辈探病的,但宝玉的这情形不好,便请了个好太医一起去一趟。结果见了宝玉果然昏睡在床上人事不知,身热如火,满嘴胡话,荐来的这位太医也是摇头叹息,无能为力。
“我的玉儿啊!我的宝玉啊……”贾母见状再度失望,崩溃大哭。
黛玉也跟着林如海一块儿来了,见此情形也悲从中来,一面哭一面想宽慰贾母,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黛玉也没料到宝玉竟病的这般重,想起在贾家住的那几年,唯有宝玉掏心掏肺的待她好,什么都想着她,哪怕平日里再惹恼人,也好过此时人事不省。若宝玉当真不好了,老太太只怕是……
再看王夫人早已哭的不能自持,再无前两日还能强撑的模样。
王夫人最初的确被宝玉的病吓着,但却还想着利用此事来破坏贾母与史家定下的婚约,不仅是不喜史湘云,同样也是认为史湘云命不好。哪里知道才三日功夫,宝玉的病竟这般重,已是气息微弱,眼看着就不行了。王夫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只要有人能治好宝玉,不论花多什么银子她都甘愿。
邢夫人与薛姨妈也守在床前,不时的喊宝玉名字,又不住的擦眼泪。
这时贾赦从外头进来,满头的汗,嘴里说道:“看来那几个道士和尚都不中用,经文念了那么多,法事也做了几场,却是没点儿效验。我再去寻寻,听说距离京城不远有家小庙,里头的住持和尚前些年也常在外做法事,很有效验,咱们派车去接,一天半就能赶回来。”
贾政含泪叹气,拦住了贾赦:“罢了,许是儿女之事都有天命,咱们家已是为此闹的沸反盈天,即使如此,便由他们去吧。”
林如海不由得侧目,想着贾政是不是伤心的糊涂了。
贾赦为宝玉之事跑前跑后,本就累的不行,一来他是宝玉大伯父,二来宝玉是个孩子,生来就得人意,贾赦确实也心疼。谁知忙碌一场,贾政这个做父亲的不谢他便罢了,反倒劝他算了,好似他之前多事一样。
贾母同时也恼了,但这会儿跟前有各家亲戚们在,不好给贾政没脸,只得忍住。
偏这时赵姨娘竟钻了出来:“老太太,哥儿已是不中用了,倒不如将他的衣服穿戴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好少让他受些苦。老太太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受罪也不安生……”
“哪里来混账老婆!”贾母迎面狠狠的啐了赵姨娘一口,把近日攒的忧思火气全都发作在赵姨娘身上:“怎见我的宝玉就不中用了?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他若死了,我只和你们算账!都是你们成日家逼着他念书,把胆子都给吓破了,见着老子跟见着避猫鼠似的,难道不是你们小妇挑唆的?这会儿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看我饶了哪一个!”
前面骂着赵姨娘,后面的话却是明晃晃指责贾政。
刚有个下人准备来回棺木准备齐了,听了贾母发火,一时进退不得。贾赦见了摆手令其退下,翘着嘴角看贾政被训的垂头搭脑,这可是极为少见的。
林如海立在屏风外听了贾家这出闹腾,暗地里叹气。
哪知不过半日,贾家又传出消息,据说来了个赖头和尚与破足道人,仙法道术高明,经二人一治,贾宝玉就好了,如今正在静养。外人听了无不纳罕,又有许多人家打听那对僧道是何出身,亦有许多人质疑,但总归贾宝玉的确是渐渐好了。
黛玉来王府看林青筠,提及此事仍是后怕不已。
雪雁在旁描述当日情形,仿佛亲眼看到的一样:“据说宝二爷先前只是烫伤了脸,各家都有人来探望,王家的人还未走呢,宝二爷突然就嚷着头疼,四姑娘还笑话他呢。哪知紧接着宝二爷一本三尺高,口内乱嚷着胡话,又随手拿了东西就乱打,姑娘们吓得脸色发白都不敢靠近,老太太和二位太太还有王家太太们闻讯过来也都吓着了,力壮的婆子们都制不住宝二爷,还是从外头唤了人进来才制住的。当时就说宝二爷肯定是中邪了,结果请僧迎道,各样法事做了不少,都没效验,大夫们也束手无策,哪里知道就来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和尚道士呢。”
这事儿早传遍了,百灵惯爱打听,自然也有风闻,听到这里就撇着嘴笑道:“哪里是莫名其妙了?你们忘了薛家大姑娘的金锁是哪里来的?”
几个丫头们都是一怔,林青筠笑斥百灵:“你这丫头说笑便说笑,攀扯薛姑娘做什么?越发没体统了!”
其实林青筠心里头也犯疑呢,但她毕竟没亲眼见着那对僧道,不好评论真假。更何况,因着她本身来历,对于原著中那对有仙法道术的僧道,本能的不愿接近。
紫鹃忍不住低声说:“先前没想起来,经百灵一说,可不是呢。据说宝姑娘的金锁便是一个赖头和尚给的,还给了冷香丸的方子呢。先头那府里又有金玉良缘的说法,说什么那金锁遇着有玉的方可为正配,指的是谁,谁不知道?偏生前些时候贾家与史家议亲,在宝二爷病时还传出那个话来呢。姑娘们或许没注意,我先前代姑娘去看宝二爷,听其房中的晴雯说了,这回宝二爷病了,史家只是打发人送了东西,根本没露面,连史大姑娘都没去。”
林青筠与黛玉相视一眼,唯有叹息罢了。
四月初二,成郡王娶继妃。
齐淑妃与成郡王一直想再娶个甄家女儿做王妃,终于如愿以偿。这位继王妃乃是甄家三女,也是甄应嘉唯一的嫡女,自来爱若珍宝。齐淑妃与成郡王惊喜异常,其他人却是各有心思。实则甄应嘉的打算并不是如此,成郡王近年来越发自大自傲,与定郡王相争时常落于下风,更何况现在太上皇身体安康,又有个敬孝亲王在前,甄应嘉不得不做多方打算。成郡王那边不好推拒,他先前一直以三女体弱为由婉拒,选定了一位侄女作为继妃人选,哪知成郡王竟拿出前王妃的“罪证”,胁迫性的促成这门亲事。
至于成郡王那些东西从何而来,只怕只有皇帝知道。
皇帝尚未布置妥当,无法一次性网罗所有人,只好让他们暂时维持平衡,多方牵制。由此,甄家嫡女不能进旁人府里,去成郡王府中反而可以平衡局面。
这天喜宴,徒晏对外称病未去,林青筠独自去赴席。
林青筠与几位妯娌关系平平,倒不是因皇子们的权利争斗利益牵扯,纯粹是女人间的羡慕嫉妒。谁让林青筠同样嫁了皇子却是亲王妃,府里头又清清静静没个碍眼的东西,其他妯娌们又要对外应酬,又要打理府务,还得制住后院一窝子妖精,偏偏有时还得强撑笑脸为自家王爷迎进新人,这内心的苦闷别提了,因此见了林青筠清清静静的日子怎能没心酸嫉妒?
反之,林青筠也不想与这些妯娌交往太深,她与忠顺亲王妃的关系却好。
忠顺亲王在外名声着实不好,喜欢养戏子、喜欢美人,后院儿里新人不断,旧人成群,但要说他做过什么恶事倒也未必,左不过那些郡王亲王们都那样。忠顺亲王有这喜好,却不是一味狂妄,他待王妃敬重有加,又极疼女儿,王妃的性子也不寻常,对忠顺亲王只一句话:“随他闹去。”
所以在忠顺王府,王爷可以胡闹,但下人们依旧规矩整肃,便是那些后院儿的莺莺燕燕也不敢对王妃丝毫不敬。王爷信任王妃是一个,更重要的是王妃自己有手段,处置了人,王爷还会真心实意赞一句做得好。
林青筠刚知晓这些的时候惊的不得了,这绝对是奇葩夫妻。
算来,忠顺是皇帝兄弟,如今已是四十岁的人了,王妃保养得当,瞧着三十五左右,仍旧明艳照人。他们的女儿惠怡郡主今年十五,已说了亲,完全继承了忠顺王爷的性子,肆意大胆,为此王妃没少头疼。
“九皇婶来的好早,怎么没见惠怡?”林青筠一来就见着忠顺王妃,却不曾见惠怡郡主。
“她呀,别人踏春都是坐车去赏景作诗,她偏生要骑马,偏王爷惯着她,结果一没留神从马上摔下来。”忠顺王妃提起这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怎么没听说?伤着哪儿了?”林青筠也是一惊。
忠顺王妃摆手:“她哥哥跟着呢,再说她自小也皮惯了,只是擦破了点皮肉。这些天是我就着此事将她拘在家里不准她出来,再不杀杀她的性子,等以后过了门可怎么好?郡马哪里管得了她。”
惠怡郡主的郡马是皇后的娘家侄儿,忠勇公府的嫡幼孙,这还是皇帝做媒。
忠顺王爷作为除皇帝外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自然有一份谨慎与聪明,选择忠勇公府做亲家也是思量后的决定。虽说忠勇公府是皇后娘家,可皇后唯一的儿子早绝了继位可能,掺合不到夺嫡风险中去,门第是上等,那位郡马又是个诗书人物,再好不过的亲事。唯一有所不满的许是惠怡郡主,她嫌郡马过于文弱是个慢性子,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水遇着火,偏生郡马再如何恼都不过呢她吵,可把惠怡郡主给憋闷死了。
忠顺王爷夫妻却极喜欢郡马,也喜欢郡马的性情,若换个有脾气的,他们还怕女儿受委屈呢。
林青筠很是羡慕惠怡的潇洒肆意,虽未出阁却不甚在意旁人眼光与议论,这些与其家世和父母疼宠分不开,但未尝不是惠怡勇敢。因此她笑道:“等明日我去看看她。”
“那可好。我看你们两个的性子南辕北辙,偏生就能聊在一处。”忠顺王妃虽如此说,却深知林青筠内里并非表现出来的这般顺从安静,否则自家那个“阅人无数”的女儿不会因着林青筠的身份就对她另眼相看。
尚未开席,林青筠与忠顺王妃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专为女眷们安歇准备的花厅,这里已有许多女眷,见她们二人过来,少不得一番见礼。定郡王妃与肃郡王妃正在打机锋,二人虽是来参加喜宴,眼底里却无半分喜气,见到林青筠依旧是淡淡的。若按着品级,二人该向林青筠行礼,但反过来二人居长,所以每回相见彼此都是挽手相迎,客套几句罢了。
定郡王妃忽然问她:“七弟妹可听说荣国府的事了?”
“有所耳闻。”
定郡王妃又问:“那弟妹就没做点儿什么?”
林青筠不解:“大嫂是指?”
肃郡王妃在旁笑说道:“七弟妹糊涂了不成。荣国府衔玉而生的那位公子生场病闹的沸沸扬扬,后来说是来了个赖头和尚与个破足道人才治好的,都说那小公子病的几乎断气,多少太医都治不好,却让一对僧道给看好了,竟是奇事。但既然那僧道有如此能为,弟妹怎么就没请来给纯亲王瞧一瞧?许是一计神丹妙药,从此纯亲王就好了呢。”
“我看三弟妹才糊涂!”定郡王妃又接过话,嘴里说着肃郡王妃,眼睛却别有深意的看向林青筠:“七弟早得了一计‘好药’,如何还瞧得上什么僧道,有了僧道,‘好药’岂不是浪费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还是大嫂想的到,是我想差了。”肃郡王妃抿笑,佯作失口般拿茶遮掩。
林青筠没料到她们拿起这个话头,却是神色不变的追问:“两位嫂子是何时知道那僧道的?”
肃郡王妃没防备,顺口就道:“他们府里闹的那样,那僧道一进荣国府大门外头就传开了,我先头听说时还笑话荣国府病急乱投医呢。早知道他们真有手段,我就将他二人请来给七弟瞧瞧了。”
林青筠神色一变,满眼肃色,眼睛里也带了埋怨:“这话倒是真的,两位嫂子既然在当天就知道,也不赶紧将人留下,我得知消息却是两天后,京城里打听个遍,那对僧道却是连个影子也没有。我原还想着请了人,治好王爷,皇上与皇后娘娘也高兴呢。”
不禁肃郡王妃一愣,便是定郡王妃也没料到自己被带累上,生怕传到皇上耳中惹得自家郡王挨训,忙歉意道:“我哪有三弟妹耳目灵通,我知道的时候已是两三日后了。”
“我这……”肃郡王妃暗骂对方不地道,却因自己嘴快说了前头那些话,竟是圆不回来。见众人都若有似无的朝这边打量,不知心里怎么笑话自己,不觉面上讪讪,只得低了姿态与林青筠赔罪:“七弟妹,实不是我故意不留下那两人,谁知道那两个邋里邋遢的能是有本事的?后来知道荣国府的小公子果然被治好,再去找人,却已是寻不到了。”
“我想也不是三嫂存心见死不救,毕竟咱们都是一家子妯娌,肃郡王与我们王爷是亲兄弟呢。旧年我们王爷生日虽没办,但肃郡王却记得清楚,早早送了寿礼,还送了许多难得的好药材让王爷调养身体呢。这些我与王爷都记在心里的。”林青筠如今提起这事儿还有气,谁家过生日送药材的?这不是咒人么。
肃郡王妃自然不会做这等蠢事,但东西确实是那么送的,这里边的问题就越发耐人寻味了。但总归一点,肃郡王妃只怕是自认徒晏活不了两三年,根本没将纯亲王府放在眼里,所以才有那等纰漏闹出来。
肃郡王妃越发下不来台,脸上如有火烧。
定郡王妃心中也连连纳罕,想不到一贯冷淡沉默的林青筠也会有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时候,可见兔子急了也咬人呢,对方也不是软弱好欺的。
至于其他人,这三个皇家妯娌说话,她们便是辈分高的却品极低,忠顺王妃这个正经皇婶子都没开口,哪有她们插嘴的余地?谁都不想惹火烧身。经此一事,也都不敢轻视了年纪轻轻的纯亲王妃。
林青筠见好就收,今天毕竟是成郡王娶亲大喜,若非那两人先挑衅,她根本懒得与她们理会。侧过头,与忠顺王妃似真似假的抱怨道:“说到那两个僧道,我还有一肚子委屈呢。我想将人请来,王爷却不同意,说什么赖头和尚、破足道人,一听这名号就不是正经寺庙出来的,只怕也没个正经度牒,竟是骗子也未可知,还说这样人便是请来了他也不瞧。我不服气,还和王爷争辩了几句,为此王爷竟打发人去户部查询,果然没有这两个僧道。我只说许是游方之人呢,也未必个个都领了度牒。只可惜人已寻不到,说什么都白说。”
这不过是幌子罢了,单凭“赖头和尚”“破足道人”这不伦不类的称号,如何查询?因此诉委屈是假,借此话表明他们夫妻两个情深无间,对僧道治病皆不放在心上才是真。
忠顺王妃自然也明白,顺着便说:“可见王爷疼你,为了安你的心还特特去户部查证。若是我们王爷,只怕嘴上说了,转头就丢在脖子后头了。”
“皇婶子就会取笑我。”林青筠状似娇羞,心里着实感激对方配合。
这时忽闻有人说:“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到了。”
一听保龄侯府人,林青筠想到了史湘云,其他在座的诸人也是神色各异。两位史侯夫人进来,含笑与诸人见礼说话,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凡做当家主母的,这等应酬往来交际都是必修课。
只听有人在试探:“你们府上的姑娘们可来了?我家二丫头还在念叨好些天不曾见你们家姑娘了呢。”
史家妯娌两个岂会不知众人想说什么,保龄侯夫人笑道:“我们家的姑娘都羞手羞脚的,没得领出来让各位夫人们笑话。前几日她们舅舅请吃席,两个丫头一块儿去了,玩的不舍得回来。”
“那你们府上的大姑娘……”
保龄侯夫人神色不变,闻言笑道:“大姑娘的亲事已经作准了,她害羞呢,眼下是不好意思出来了。”
众人神情一震,忙问道:“定了谁家?”
先前都以为是与贾家结亲,可如今闹了那么一出,史家不闻不问似置身事外,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定好了亲事,一点儿没受干扰。可见,不该是与贾家议亲才对。
果然,保龄侯夫人坦言:“我们大姑娘定的是卫家大公子。这事儿原是侯爷与卫家老爷私下议定,本想等着孩子们再大些寻个好日子小定,哪知……如今说出来,也是不让诸人误会的意思。”
其间一个停顿,颇耐人寻味。
即便史家在外一字未说,但对贾家怨言颇深。这是能理解的,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谁知王夫人做那等事,不仅毁了史湘云的名声,更是令整个史家都颜面无光。无奈之下,史家快速应对,直接从这淌浑水中挣脱出来,算是如了王夫人的意。
林青筠心下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最终史湘云仍是要嫁给卫若兰。
对于此事,贾母最为愤恨,不仅因为史湘云是她看准的宝玉媳妇,更因史家乃是她的娘家。王夫人做了蠢事,最后却要算在整个贾家头上,就如同上回擅自向林家提亲,外人提起来笑话的是谁?是贾家,是她这个贾家老太太!
贾宝玉刚好,贾母就病倒了,既是连日担惊受怕煎熬的,也是被王夫人举动给气倒的。
为此,贾赦逮着贾政就数落:“二弟,都说你最孝顺,可你瞧瞧你媳妇王氏,把老太太都给气病了。哦,你要问王氏又做了什么蠢事?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二弟啊,真不是我挑拨,宝玉都病的那个样子了,你媳妇还有算计那些事,如果宝玉真有个好歹,她也没儿子去娶那百万家财的媳妇不是。”
贾政正要探视贾母,结果劈头就被贾赦一通数落,结果半信半疑一打听,气炸了!
不多时,正在书房把玩古董的贾赦如愿以偿的得知消息,二房老爷太太吵起来了,贾政还动手砸了东西,王夫人气哭了,闹着要回娘家。
“来人!上酒菜,再把翠柳叫来服侍大老爷我。”贾赦捋着胡须笑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