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得了这等要命东西不敢放在身边,立刻寻个由头打发侍书回一趟贾家,顺便将东西送出去。侍书同样不敢大意,将东西严密的藏在身上,依着吩咐,先回了贾家。在贾家,侍书换了身衣裳,悄悄从后门离开,去了纯亲王府。
当林青筠见着侍书着实意外,又见对方拿来的东西更是一惊。
甄氏对一切毫不知情,一颗心都在小世子身上。樊术说小世子的病倒是能治,就是十分花费功夫,不是一两年就能医好。甄氏不在乎,只要能治,不管是一年两年,亦或者五年十年,她都愿意。最近几天小世子的病情出现反复乃是正常现象,需要照料的十分仔细,甄氏不敢分心,连着三天都在外面。
好容易小世子情况稳定,甄氏这才回郡王府。
甄氏身边陪嫁的人不少,但几年下来还可用的人却是不多了。小世子是她的命根儿,所以在小世子身边放了忠心妥帖人照看,她身边只有春华秋实。今儿将小世子哄睡之后才回来,兼之疲惫了几天,甄氏便简单梳洗了,招进了婆子问话。
这婆子就是外头院子做粗活儿的,早习惯甄氏问话,将甄氏不在的这几天府里动静都说了。
甄氏一听好几拨人都来过她的院子,本想笑,可不经意一瞥,脸色大变。冲到妆台前仔细寻找一番,果然是不见了。甄氏很清楚丢失的是什么东西,一时也摸不清到底是谁将东西偷走,在短暂失态后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她早就知道这笔黄金不可能再取到,黄金不过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否则当初她就不会将消息泄露而不先收回汇票了。汇票与凭信缺一不可,而那只紫檀木首饰盒也并非真如她所说是难以取回。她只想以此得到皇帝注视,引出成郡王身上的诸多问题,但凡有个合适时机再曝出那些南安王府的书信,成郡王的爵位就到头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走这一步,可这对母子都想要自己死。
如今,她手中还剩一枚凭信,倒不是多大的数目,仅是两千黄金。东西留在身上亦无用处,倒是可趁这个时机离间了郡王与高氏,不论东西是否为高氏取走,都要算在高氏头上。
从脖子里拉出一根编织的红绳,绳子上缀着个小小香囊,里面便藏着探春没找到的第十没凭信。她将东西递给秋实,低声道:“是时候动那颗棋子了。”
秋实接了东西出去,半晌回头说道:“王妃放心,都办好了。”
甄氏嘴角一弯,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往地上一砸,屋内所有东西全都翻到在地,嘴里又喊又叫,似疯了一般。外头人不敢轻易进来,只能赶紧去报知郡王与高氏,二人闻言大吃一惊,立马赶去查看。
两人刚要进屋,屋子里就砸出一只瓶子,险些砸中成郡王的脸。
“怎么回事?”成郡王脸色阴郁的问。
春华抖着身子回道:“奴婢不知,只是王妃、王妃嘴里念叨着什么东西丢了。”
甄氏丢了东西?
此时成郡王还未想到凭信上,一旁的高氏反应却很快,不顾甄氏可能发疯,连忙进了屋子里。屋内果然狼藉一片,瓷器碎片、衣裳首饰都扔了一地,而甄氏坐在地上鬓环散乱,两眼呆滞无神。
高氏蹲在她身边问道:“王妃丢了什么?”
甄氏好半晌才抬头看她,扯了嘴角冷笑:“你说是什么东西?是你们最想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来问我呢?你不是将东西取走了吗?”接着又望向随之进来的成郡王:“你们一直想得到的东西终于到手,还来这里做什么?反正你也不关心我们母子死活。”
“甄氏,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谁将东西取走了?”成郡王也明白了丢失的是什么,不由得细究甄氏是否撒谎。
“反正东西已经没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甄氏从地上起来,不理会他们独自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
成郡王与高氏这会儿正心急,也懒得再和甄氏问,便将春华秋实二人唤出来询问。当得知丢失的东西是藏在小世子的玩具里,成郡王眼底闪过一道冷芒:“你方才说是怎样的两件东西?”
秋实回道:“是一只彩色小绣球,一只陶响球,以往都是小世子十分喜欢的,那只小绣球还是王妃自己亲手做的,所以虽是旧了,王妃一直没舍得扔。原本两件东西都放在妆台上,今儿回来没见着,王妃就疯了似的到处找。奴婢问了底下人,说是王妃不在的时候,二公子大小姐和大公子都来过,以为是公子小姐觉得新鲜拿去玩了,正要去问……”
“胡说!公子小姐什么好东西没有,岂会要那些旧的!”高氏直觉出口反驳,却没见到成郡王望她的目光颇为怀疑。
成郡王转身出了甄氏院子,直接去了高氏的住处。高氏以为他要说事,便让丫鬟们都退下,成郡王却命人将公子小姐带来。各个郡王府除了嫡长子出生后可请封世子外,其他子女的赐封一般都较晚,多在十岁之后。高氏生下二公子,今年六岁,大姑娘则有九岁了。
高氏无疑很聪敏,一见郡王举动便知是动了疑心,可越是如此越不能辩解。
很快大姑娘二公子就过来了,因为高氏受宠,其子女也常见父亲,自然不怕生。相较于病怏怏看着吓人的小世子,成郡王自然喜欢健康活泼的二公子。二公子迎面就扑上来唤父亲。
成郡王将其抱在腿上,笑着问:“今天做了什么?”
二公子人小,不懂得看脸色,只是高兴的说:“今日新得了一只小球,会响,可有趣了。”
高氏闻言脸色一白。
成郡王看了陶响球,果然不是新物件儿,再看高氏眼神儿便不对。
偏这时二公子又说:“我还有只漂亮的小鸟。”说着松开攥着的手,但见在小手里握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的确是只鸟雀的形状。
高氏身子一晃,声音都有些尖利:“轩哥儿,你从弄来的?”
二公子被吓了一跳:“从、从母妃房里拿的,我、我下回不敢了。”
“不,郡王……”
“行了!”成郡王已是看清楚了,懒得再听高氏言语,拿过木雕翻过来一看,底下正是一家钱庄的名字。命人将小姐公子带下去,他对高氏说道:“我只要凭信,你将东西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成郡王咬定她手中不止这一个,甚至怀疑当初从探春处拿走的汇票也被她捷足先登。
以往成郡王对高氏确实信任,高氏颇得他心意,十分受宠,以至于有了一双儿女。但现在,这份信任骤然消失,留下的仅是怀疑忌惮,毕竟高氏有多聪敏果断,这些年成郡王都领教过,况且……高氏还是南安王府余党!
成郡王不傻,以往的确没察觉,可自从南安王府出事以后,高氏便不大对劲。后来一查之下,高氏竟和南安老太妃暗中来往,什么样的原因能使高氏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与有谋反之举的南安王府女眷纠缠?除非高家本就是南安王府一系!如今南安王爷虽不在了,可老太妃知道高家,为了高家,高氏不得不帮着老太妃。
以前没理会,乃因成郡王本身也曾与南安王爷书信往来,况高氏服侍尽心,又帮着料理诸多事情,堪称贤内助,现在……
“郡王,郡王请听我解释,我真没拿那些凭信,我根本不知她藏在哪儿。这一定是甄氏的陷阱,她故意陷害我!”高氏马上就猜到甄氏身上,可即便她也清楚,成郡王不会信这些,他只会相信亲眼看到的。
果然,成郡王只定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高氏瘫坐在地上,许久才神色狠戾的咬牙:“甄氏!你好,你好的很!”
高氏一失宠,内院诸人都嗅到了风声,除了甄氏,其他人都踌躇满志准备争宠,可到最后,竟是让新来的贾庶妃拔了头筹。探春本就正值年轻娇艳的年纪,人又聪敏,有甄氏的提点,对成郡王并非一无所知,运用所掌握到的事情讨得郡王喜欢,并不难,难的是令这份喜欢长久。
相较于甄氏心系小世子,高氏盯住了甄氏,陈侧妃又一心想弄清楚高氏的隐秘,以至于探春得了绝佳的争宠好时机。所谓润物细无声,探春的举动如风入隙,点点滴滴,倒也在郡王心里落得个知情识趣的印象。
甄氏冷眼看着府内情形,取出了藏匿严密的两封书信,暗中递到了定郡王手中。
定郡王早瞧着几个弟弟不顺眼,现在得了机会岂会放过。
没两天便有御史参奏成郡王:与南安王府往来亲密,大有不臣之心,私自截留犯官甄家藏匿之大笔黄金,又有纳罪臣犯妇之女为庶妃等。黄金之事虽无实证,但也有影子,其他两件却是证据确凿。尤其是第一件,那封书信摆出来,成郡王就灰败了脸色,只能辩解说南安郡王诱惑于他,他并未答应,只是一时贪利。皇帝怒斥,夺了其郡王爵位,降为镇国将军,罚闭门思过。暗中皇帝又派了亲信,来取甄家藏匿之物。根本不容成郡王抵赖,直接搜了书房,找出了那三张汇票与木雕凭信。
戴权是跟着来的,但搜东西不是他的活儿,他只站在外头陪着成郡王。待东西搜出来,临走时戴权才说道:“殿下,皇上要奴才带句话,请殿下诚心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成郡王塞去一张银票,问道:“劳烦老内相明示。”
戴权收了银票,笑道:“殿下岂会不知?奴才说句越矩的话,您的内宅里可不大平静。”
成郡王脸色微变。
甄氏身为王妃,却无王妃之权,无王妃之尊,事儿做的不严密,外人肯定能看出端倪,这便是一项罪名。迎贾家探春入门,也会遭到诟病,被御史弹劾。这两样他事先都想到过,但总的说来是治家不严,顶多训斥,责令改过。成郡王怕的事高氏的身份暴露,那时想要旁人相信他无反心……
若是其他皇子知道,肯定都会将他与南安王府归于一党,甚至认为南安王爷从属于他。那时,可不仅仅是丢爵。
自家郡王降了爵,丢了差事,只能在家闭门思过,以至于整个府里气氛沉寂。
二皇子不再是郡王,甄氏自然称不得王妃,其他诸如陈侧妃、高侧妃的名号都要变动,在探春这里,庶妃也称不得了,只能是侍妾。所谓夫贵妻荣,反之亦然。探春虽觉心头苦涩,可既已到了这府里,日子总要过。
这天贾家突然来了人,是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和一个婆子。赵姨娘倒是想亲自来,可她一个姨娘哪里上得了台面出得了门?唯有絮絮叨叨交代了丫头婆子,令她们过来走一趟。
两人见了探春先问安:“给庶妃请安。”
探春眼神一黯:“叫不得‘庶妃’了。”想到赵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直接问她们:“你们过来有事儿?”
婆子抢先开口道:“姨奶奶打发我们来,是想和姑娘讨句话。环三爷转年就十七岁了,却还没说亲,姨奶奶急的很,托了媒人几方打听,终于相准了一家。那姑娘父亲是个七品小官儿,据说和府上陈侧妃是远亲,若能亲上做亲岂不好?姨奶奶是看中那姑娘品貌端庄,性情贤惠,能配给三爷再好不过。”
不等说完探春已是气笑了:“我说姨娘没事必不会登门来,什么叫做七品小官儿?以为咱们家还是过去的国公府第不成?咱们家已是败了,两房又分了家,环哥儿嫡母判了斩刑,老爷还在流放,家里头连个能读书上进的都没有,别说是七品官儿家的姑娘,便是寻常百姓都未必肯将女儿嫁进来。姨娘也别讨我的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妾罢了。姨娘做了一辈子妾,什么时候妾也有说话的余地了?”说着又哭:“姨娘何曾为我想想,难道我就过的容易?”
婆子慌了,满脸通红。
小鹊儿忙道:“姑娘快别伤心,姨奶奶也是操心三爷亲事,这事儿三爷都说不成,还让姑娘别将姨奶奶的话放在心上。”
“三爷真这么说?”探春心中略觉安慰,到底家里头还有个明白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问:“三爷在家做什么呢?”
小鹊儿笑道:“姑娘也知三爷不爱读书,况且现今读书也没用。三爷手里头有老爷给的铺子和庄子,现在都是跟着底下人学着打理,倒是有模有样。”
探春叹口气:“虽说不如读书,到底是个营生。”又问:“宝二爷如何?”
“二爷仍旧是早出晚归,据说都在打理产业。前些时候大房的琏二奶奶给他提亲事呢,二爷不同意,二奶奶只得罢了。倒是珠大奶奶私下里哭呢,兰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偏生宝二爷、环三爷都没动静,哪好说兰哥儿?况且咱家们到底不如以前。我听说珠大奶奶找了娘家人,只是娘家一时也帮不上忙,兰哥儿也说读书无用,也不读书了,整天舞刀弄棒,说要参军呢。”
“到底是兰哥儿有志向,只怕、咱们家将来就指望他了。”
“还有件事,宝二爷将屋子里的人都放出去了。”
“二哥哥身边只剩了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四个么?又将谁放出去了?”探春觉得奇怪,宝玉本是个惜花人,一向喜欢丫头们。后来虽说性子变了些,但也只是不与丫头们嬉闹亲近,仍是尊重着。家里变故后养不起那么些人,放了好些下人出去,宝玉房里留了四个大丫鬟。
“都出去了,连着袭人姐姐都没留。”小鹊儿说的唏嘘,毕竟府里都知道袭人领了姨娘的份例,谁能想到现在不仅没了国公府的好日子,连姨娘都做不得了。
“袭人?怎么会?”探春是真吃惊了。
“不知二爷是为什么,定要她们都出去。袭人姐姐哭的可怜,说是宁愿一头碰死了也不出去,宝二爷却突然提起晴雯,说晴雯在外头都活的好好儿的,只有离了他大家才能过的好,让人叫来了袭人哥嫂,将袭人领回去了。二爷到底心善,给了她们每人一笔银子东西,足以再好生嫁人过日子了。”
“二哥哥身边没了丫头,可有谁去服侍呢?”探春心中不安。
“有两个小丫头呢,二爷现今好服侍着呢。”
探春总觉得事情不大对,想着等过年时家里再来了人,定要好好问问。结果在大年初三,贾家来了人,却是史湘云身边的翠缕。
“你怎么来了?你们姑娘呢?”探春问。
“二爷有东西交给三姑娘,我们姑娘的车在外面,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好来登门,只打发我来送东西。”翠缕说着递上一只小箱子。
探春将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信底下则是银票、房契、地契,另有两只盒子,装有各色美玉珠宝首饰,名人发帖等物。这些东西很眼熟,分明是贾母当初分给宝玉的。探春抖着手将信拆开,尚未看完就泪如雨下:“二哥哥……”
翠缕吓了一跳:“三姑娘?”
“二哥哥、他走了,他走了。”
翠缕想起今早宝玉给各房都送了东西,她们姑娘也收到了呢,还以为是新年的礼。想着顾不得多呆,赶紧出去回到车上,果然湘云也看到箱子里的信,正在哭。翠缕赶紧劝她。
湘云含泪说道:“我早看出二哥哥有事儿瞒在心里,却没想到他要离开,他离开了这个家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姑娘……”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二哥哥为什么不带我走?”湘云哭了一阵,突然说:“去纯亲王府,我去求求王妃。”
翠缕以为她是求纯亲王妃将宝玉找回来,可实际上,湘云只是求林青筠找宝玉行踪。林青筠猜到她的打算,却是担忧:“你要去找他?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外行走?没人护着出了事怎么办?”
湘云只是不说话,但心意丝毫未改。
林青筠叹口气:“若你真执意要去,我找人送你,等你找到了他再说。另外,你要知道姑娘家追着个男子出去会传出什么名声来?若说不在意,你们能一辈子再不回京么?贾家其他人又会怎么样?”
湘云的亲事便是受声名所累,自然知道女子清誉的要紧,她自己倒罢了,可若因此带累了贾家其他女儿,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宝玉?
“你只对外称南下投亲,你们史家原籍也在南边,这么一来旁人不会随便猜疑。准备好了再走。”
“谢王妃大恩。”
几日后,湘云箱笼东西都收拾妥当,跟随一支洋人商队南下了。这支商队是林青筠找来的,又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加上商队本就有护卫,一路安全不成问题。探春如今身不由己,没法儿出来,黛玉与迎春送了湘云一程。
原本黛玉还感慨又一个姐妹离开,结果年刚一过完庄黎便接了调令,前往蜀中任县令。黛玉自然要带着孩子一起去,这一去最少便是三年,忙着收拾东西,安排事务,竟没个离别伤感的功夫。
刚送走黛玉,又要为初阳打点东西,初阳要去上书房读书,皇后让林青筠收拾些惯常用的东西,若遇着天晚了便住在宫里。皇帝特地命人南三所收拾了,让初阳住在徒晏以往住过的院子里。
林青筠根本舍不得初阳这么点儿年纪就去读书住校,可也没法子,初阳的身份注定了有些东西躲不掉。
“母亲别哭,我下午就回来了。”初阳如今懂得很多,都知道安慰人了,又扭头交代弟弟:“睿哥儿,你要听话。”
睿哥儿见他收拾齐整要出门,一下子拽着衣角不肯松,嘴里喊着哥哥,非要跟着一起去。徒晏一把将睿哥儿抱起来,轻拍了两下,笑道:“好,我们送哥哥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