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赵芸霜”这个名字,林青筠怔了怔。屈指算来,赵芸霜随张鸣离京赴任有两年多了,除了偶尔听闻贺月芙与姜聪的闹腾事,倒再没听说赵芸霜,想不到今儿惠怡郡主竟提起来。
她顺口问道:“她又有什么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赶巧听说的。”惠怡一向不喜欢赵芸霜,可听说赵芸霜现今的处境,免不了唏嘘:“真是再也想不到,身为赵家大姑娘,从小那般得宠,便是嫁到了张家也得意了好几年,谁能想到现今过的那样可怜。”
“到底怎么了?赶紧说。”林青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惠怡不再绕弯子,说道:“张家离京前,赵家已经表明赵芸霜与赵家再无干系,哪怕私底下暗度陈仓,可明面儿上却是不能管她了,更何况现今远离京城,赵家鞭长莫及。好像是前年入秋的时候,张家父母将那个叫什么春柳的丫头送到张鸣那里,说春柳已是这样了,张母直接做主给其开脸儿,做了那张鸣的姨娘。要我说也罢了,春柳身体被折腾成什么样儿,赵芸霜最是心知肚明,摆在跟前儿虽碍眼了些,她却是没资本再和以往那样霸道了。若只如此,也没后来的事儿了。赵芸霜不能生,春柳坏了身子,张家父母怕儿子绝后,若要纳妾,将来生的只是庶子,到底不如嫡子好啊。”
“张家要张鸣休掉赵芸霜?”
“对。”惠怡点头:“那张鸣却是一直拖延。七八年夫妻,到底有些旧情,估摸着张鸣是不忍心。直到去年八月,张家母亲病了,张鸣这才遵从母命休妻再娶。哦,不能算是休妻,是降妻为妾,另娶了个秀才之女,年底就有了身孕。”
“那、赵芸霜……”林青筠一想到赵芸霜的秉性,心里便是一突。别说赵家并没真的不管赵芸霜,即便是赵家真的不要她,依着赵芸霜的为人性情,断乎容不得这等事。旁的不提,单单张鸣降妻为妾这一点,对于赵芸霜而言就是沉重的打击,堂堂的赵家大小姐,高傲千金,哪里受得了这种羞辱?真不如直接休弃来的仁慈。
张鸣自以为的好,却不知捅了大篓子。
果然,惠怡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这种事谁能忍得?我听说这些,倒是同情起她来,真不知那几个月她是如何熬过来的。那新夫人有孕了,张家上下欢喜,她却是终于受不住了。”又叹了口气,道:“最后却是春柳警醒,打翻了新夫人喝到一半的汤碗,虽然惊险些,到底胎保住了。”
“那她……”
“张家给了休书,直接将人赶了出去。当时正是除夕夜里,外头天寒地冻,赵芸霜高烧不退,所幸她陪嫁的人都一起赶出来了,张家也没要她的嫁妆,她身边两个丫鬟还算忠心,找了客栈,又请大夫,又让人给京中赵家送信。三月份的时候赵家将人接了回来,只是赵芸霜受的刺激太大,人都有些傻了。赵家不敢将人带回家里,一直养在城外庵堂,结果听说赵芸霜在一天夜里自己将头发绞了,要出家做尼姑。”
“……赵家没拦住?”林青筠一时真不知怎么评论这件事。张家在处置赵芸霜时到底没太狠,估计是忌惮着京中赵家。
惠怡摇头:“晚了,赵芸霜是夜里趁着丫头婆子们都睡下了才绞了头发,赵家父母伤心倒是有限,却是赵御史险些病倒,为此迁怒了张家,张鸣的官儿丢了。”
“只是丢了官未必不是幸事。”赵御史那么疼孙儿,才不会管自家孙女儿有多少责任罪过,只认定张鸣辜负了自家孙女儿,报复起来岂会留情。
惠怡感叹两句,忽而望向一个方向,嘴里说道:“樊术倒真有本事,听说原本那轩哥儿都要不好了,治了一年多倒真有起色,现今都能出门了。”
林青筠顺着望过去,但见甄氏正和定郡王妃说话,怀里一直搂着轩哥儿。
以前轩哥儿什么模样儿她没见过,但现今瞧着只是脸色略白,一副病容,又瘦些,眼睛里神采倒好。轩哥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玩闹的孩子们,几次想挣脱甄氏,始终没能如愿。甄氏哪里放心将他丢开,生恐出事,今日能带他出门也是樊术说轩哥儿好多了,正常出门玩闹都不碍事,她又有别的心思,因此才带人出来。
除了定郡王妃,还有一人在与甄氏说话,却是薛宝钗。
同属金陵人士,当年薛家也常往甄家走动,薛宝钗与甄氏同龄,两个自小便认识,也算很熟悉。此番却是甄氏见了薛宝钗,主动唤来说话,不过是问些近况,旧事一件未提。毕竟两人的娘家都败了,提起来尽是伤心事,谁都不愿谈起。
暑天实在太热,今儿林青筠也穿的正式大衣裳,忙碌的招呼女客,衣裳都汗湿了。趁着空闲功夫,她回房里换衣裳,让人将冰镇酸梅汤端来,又让人去找睿哥儿,担心睿哥儿大日头底下乱跑会中暑。
衣裳换了一半,忽听外头有声音,却不是睿哥儿,竟是初阳的声音。
等从里间儿出来,一看,果然是初阳。
“母亲。”初阳满头的汗,小脸儿热的红红的,一边拿帕子擦脸,一边盯着桌上的那碗正冒丝丝寒气的酸梅汤。
“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看你热的!想喝就喝吧,别一口气喝的太猛,只能喝半碗。”林青筠担心酸梅汤太冰,他又是大太阳底下进来的,万一猛地冷热相激,身体会受不住。一面拿了扇子给他扇风,一面又吩咐人去取初阳的衣裳,如今他身上的衣裳都汗湿了。
“今日的书我都背完了,朱师傅许我早些散学。”初阳答完话,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冰凉的舒爽感令他眯起了眼睛,一时间可爱的不行。
“王妃,世子的衣裳取来了。”
林青筠正起身,突然听到“哐啷”一声瓷器响,扭头看时初阳脸色发白,嘴唇乌紫,一声儿没出就倒在了地上。林青筠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都不知怎么将初阳抱起来,嘴唇抖得厉害,好半天才发出声来:“快,快去请太医,叫王爷来!别声张!”
最后一丝理智让她说完了这句话。
“初阳,初阳……”喊了两声没反应,赶紧将人挪到床上,满脑子想着什么东西能催吐,偏屋子里的丫鬟们惊吓到了,闹哄哄的。林青筠大喝道:“吵什么!都出去!谁敢多嚼一个字,乱棍打死!”
林青筠从不是个残忍的人,待下人也一贯和气,可这会儿只觉得满心暴戾。
突然她一愣,终于想起自己是有金莲子的,当即便令百灵去取水,随之将人都遣了出去。取出一枚金莲子,正欲碾碎,却听门一响,有脚步匆匆而至。
“初阳怎么了?”徒晏疾步过来,见了初阳的情况便心下一沉,而后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一枚闪烁金光的莲子,且莲子散发出的丝丝莲香十分熟悉。徒晏立时了然,却没有多问,只问她:“有效么?”
林青筠眼神一闪,到底没再掩饰,一面碾碎莲子兑入水里,一面说:“应该有用。”
徒晏将初阳扶起来,掰开嘴,让掺了金莲子的水尽数进入。两人谁都没说话,紧紧盯着初阳,大约一刻钟后,初阳嘴唇上的乌紫淡了些。两人心下一松,金莲子果然有用。
这时徒晏才有功夫问起事情经过。
林青筠望向珠帘外面,那只瓷碗碎片还留在地上,碎片里尚且残留着一点儿酸梅汤。她的脸色忽而一白,紧接着内疚、后怕齐齐涌上心头,压抑的眼泪簌簌滚落:“初阳、初阳这是替我受过,那碗酸梅汤原本是我要喝的,谁知初阳突然回来了……”
“唯卿,这不怪你,不怪你。”徒晏忙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宽慰,却见她脸色越来越白,紧接着露出痛苦来。“唯卿,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林青筠只觉得小腹一阵阵抽痛,眼前突然一黑,昏了过去。
徒晏吓的不轻,赶紧将她放在窗边的凉榻上,正要吩咐人去请太医,行至门口又停住。他想起早有人去请太医来为初阳诊治,可初阳已经服用了金莲子,这金莲子是见不得光的,若太医问起……
“乐天,去请樊术来!”幸而樊术就在京中,这时候正好拉来做个遮掩。
徒晏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命人将接触过酸梅汤的一干人全都押起来,对外称王妃中暑了,又吩咐人将睿哥儿找回来,怕有人再对睿哥儿动手。又想了想,命张保进宫,将此事私下里禀报皇帝皇后。
王府平日里请脉用的是小秦太医,此回底下人不知内情,误以为是世子发了急症,仍是将小秦太医请了来。小秦太医听闻事关世子,不敢大意,邀了一位孙老太医同行,谁知一来却得知世子是中毒。
徒晏对二人说道:“世子是喝了酸梅汤中毒,王妃一时情急,给世子吃了解毒丹。那解毒丹乃是樊术所赠,据说是其意外得到的,也不知是否灵验,只现今世子瞧着还算平稳。你们查查这是什么毒,可见过?”又道:“小秦太医,你给王妃瞧瞧,王妃似受了刺激昏倒,不知是否有妨碍。”
二人见他神色冷静,料想世子所中之毒应当不烈,小秦太医去里间儿诊脉,孙老太医则给世子看诊。摸着脉象倒不是很险,大约是吃了解毒丹的关系,而后孙老太医又去看瓷器碎片里的残汤。
太医们验毒自有法子,小秦太医刚要为王妃诊脉,孙老太医却是脸色一变,失声道:“这毒、这是当年的毒、药——醉生梦死!”
徒晏目光一寒:“你说什么?醉生梦死?你确定?”
孙老太医跪倒在地:“启禀王爷,当年这毒、药整个太医院都研究过,老臣可以确定,的确是醉生梦死。”
徒晏心头大跳,望向床上静静躺着的初阳,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初阳和他不同,初阳吃了金莲子。当年他的身子拖了那么久都能治,初阳服用的很及时,定然会没事的。
小秦太医在听到“醉生梦死”四个字时也是一惊,但凡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没一个不知道这毒、药。这乃是当年纯亲王所中之毒,耗费太医院上下所有人的心血才研究出了医治方案,说是解了毒,实则并没完全解掉,到底有残余的毒素在体内,因此纯亲王的身体才会病怏怏的,并使寿数都受了影响。
“醉生梦死”这个名字是根据毒、药发作的特性起的,真实名字并没人知道,毕竟太医们以往都没见过这样霸道狠烈的毒、药。这毒、药进入人体发作很快,当年徒晏吃了带毒的糕点便昏迷,直直睡了几天几夜,其间表情一直很安详,但脉象变化很大,毒、药在体内肆意破坏侵蚀,不出几天就能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徒晏服用了太医们研制的解毒、药方才缓缓苏醒。
当年宫中出了下毒案,且是针对九五之尊,最后伤及了当朝唯一的嫡皇子,可以想见皇帝的震怒。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年出了这等事,宫中几乎大换血,然而除了小鱼小虾,幕后之人始终未能查出。
这是一桩悬案,但耳聪目明者都所有猜测,谁都不敢提。
小秦太医在入太医院时便听祖父与父亲提过此事,甚至知道祖父一直在研究毒、药的完全解法,始终不得。这会儿听说世子吃过解毒丹,似乎有效,否则纯亲王不会这般冷静,心里好奇是怎样的解毒丹,可这个节骨眼儿上哪里敢问。
收回心神,仔细诊视王妃脉象,眉头微微皱起来。
“王妃如何?”始终不见太医说话,徒晏不免担心。
“这、下官一时摸不准。”小秦太医迟疑了一下,到底说道:“脉象太浅,王妃有三成可能是喜脉,因着世子之事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才导致昏厥。”
“喜脉?”徒晏得知此事自然高兴,在开春时他们便没有继续避孕,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只眼下见着初阳静静躺在那儿,喜悦之心又渐渐散了。徒晏见小秦太医不确定,又让老太医去诊一诊。
孙老太医经验丰富,摸过一遍,又问了几句话,回道:“确实日子太浅,不敢断言,若非此回王妃受了刺激,脉象起伏,怕还摸不出来。王妃身体一贯康健,依着反应来看,五成可能是喜脉,半个月后方可确定。”
“如今王妃身体可好?”徒晏又问。
“暂且无妨,只是须得仔细保养,不可再受刺激,若真是喜脉,此时日子尚浅,情绪不宜起伏过大。”
这边刚有结论,外头禀报樊术来了。
徒晏先将二位太医请出去,单独与樊术说话。
“世子所中之毒与我当年一样,王妃祖上留下过调养身体的药丸,据说也有解毒的功效,当时世子出事,她情急之下便给世子吃了药,似乎有效果。我请你来,是希望对外称解毒、药是你给的,我不想牵扯到王妃。”
樊术眼睛一亮,对那解毒、药十分感兴趣,对于徒晏的顾虑也心知肚明。若王妃手中当真有这样的神药,谁不想要?
徒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叹笑道:“若真有那样多,我岂会不进献给皇上?王妃祖上就传了三颗下来,一直没当回事,先时王妃感念林家父女,已给两人合用过一颗,后来我得益了一颗,最后一颗却是给世子用了。”又望向尚未醒来的林青筠,忧心道:“若真有多的,王妃岂能不自己用?”
樊术猜着他有所藏掖,但这番话已表明对方态度,便不再追问,只说:“若说是我的药,旁人来求我拿什么给?”
徒晏道:“你神医的名号谁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便是皇帝传召你都能不来,还怕谁?”
樊术摇头:“我哪里敢抗旨,即便我敢,却还要顾虑着樊家。但我确实不怕,有纯亲王做依仗,何须怕?再者你都说那药是我意外得来的,那便是只此一颗,再没第二颗。”樊术走至床边给初阳诊脉,沉思片刻,道:“中了那样霸道的毒,脉象竟这样平稳,真是少见。那药的确很有效,世子体内的毒正在消退,等半个时辰后再看。”
宫中皇帝皇后闻得消息震怒非常。
此时皇帝尚不知世子所中之毒,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便只让秦院使去一趟。皇后忧心不已,恨不能亲自去看视,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别的,皇后向皇帝请示,想将初阳挪到宫中医治。
皇帝倒也有此心,只还要等太医消息。
几乎是秦院使刚得了圣意离去,后脚孙老太医便入宫面圣。
皇帝一听毒、药名字便是心头一震,身子微晃,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二十年过去,竟然旧事重演,初阳……
孙老太医一件皇帝如此,赶紧又说:“皇上切莫过于忧心,世子吉人天相,早先有樊术所留解毒丹,世子服用的及时,目前已遏制了毒性,有好转趋势。”
“果真?!”皇帝心情起伏过大,这会儿心气儿一松坐在椅子里。皇帝命太医退下,直接招来暗卫,令严查世子中毒之事,着重盘查的对象便是孝敬王爷及其余党。当年徒晏中毒虽没查出最后结果,但矛头已指向义忠老亲王,太上皇不准继续查,这才不了了之。
帝后二人不好出门,只打发心腹之人时时出宫探视,得知世子体内的毒在消退,这才大松口气。
此事虽隐而未宣,但京城里最不缺耳目灵通者,只今日纯亲王妃没再出来待客,对外称是中暑,便有人觉察到蹊跷。后来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好几个,专为皇帝诊视的秦院使都去了,哪里是给王妃瞧病的规格,若非徒晏还在外面走动,外人都要猜是纯亲王出事了。众人隐隐猜到了一些,第二日听闻纯亲王府世子没去上书房,彻底了然。
皇家不曾对外公布此事,外人只能当做不知,但京中的气氛到底是变了。
林青筠清醒后得知自己可能有孕,却无法去高兴,一心都在初阳身上,即便初阳身上毒素在逐渐消退,她依旧无法停止担忧和自责。府里头的事向来都是她管,她虽赏罚分明,但对下人们到底宽松,结果现在便有人钻了空子下毒。近来天热,她胃口不大好,每日都要喝碗酸梅汤解暑,以往初阳中午都不在家,偏生这日回来了……
“母亲,哥哥怎么还在睡觉?”睿哥儿趴在她腿上,无精打采,一点儿没有平日里的活泼乱动。
昨天睿哥儿便在问,她只说初阳病了,明天就会好,睿哥儿还天真的说着要喂哥哥苦苦的药。
摸着睿哥儿的头,她说道:“哥哥的病还没好呢,还要喝几天药才会醒。”
徒晏走了来,哄了睿哥儿几句,让奶娘带了下去。又对她道:“你也吃些东西,便是你不饿,你肚子里小的也该饿了。”
“都是我没照顾好初阳,我不该让他喝那碗酸梅汤的。”林青筠始终无法释怀,若是没有金莲子,她就要失去初阳了。
“初阳没事,他会好的,太医和樊术不是都说了,初阳的情况在好转,他吃的药很神奇,他会没事的。”徒晏不住的安慰她,心里也是复杂难言。他既心疼初阳,又庆幸,若酸梅汤不是初阳喝的,而是她喝了,即便是吃了金莲子保住了她的命,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林青筠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感情上却无法做到平静。
百灵相思端来几样细粥小菜,都是平素她爱吃的。林青筠丝毫没有胃口,但想到腹中可能还有孩子,只能忍着反胃吃了半碗,结果一扭头就恶心的吐了大半出来。百灵忙端上清水给她漱口。
徒晏看的担心,自昨天出事后她但凡吃东西便要吐,总说没胃口,吃了丁点儿就说恶心。太医说这样的反应怀孕的可能性更大,因着变故,身体精神都十分敏感,将怀孕的症状也放大了。因怕伤及胎儿,太医开了保胎药,照样是喝了就吐。以往怀初阳和睿哥儿时可没这样,徒晏见仅仅才两天她气色就差了很多,实在悬心的很。
徒晏不得不哄着劝着,又令厨房每日变化着花样儿做膳食。林青筠也知自己不能任性,因此哪怕实在不愿下咽,仍是忍着反胃坚持吃下去。
她每日睡眠很浅,并非不困,而是睡不踏实,醒来后必定要坐在初阳床前守着,只盼着初阳尽快醒过来。三天一过,太医说初阳体内的毒基本排清了,初阳的唇色恢复了红润,脸上气色也正常,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仿佛只是正常入睡,且睡的很香。
这天她守了一早晨,一时困倦,便在一旁的凉榻上躺了躺。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手,又听睿哥儿的声音喊道:“母亲母亲,哥哥醒了!”
所有困意瞬间无踪。
林青筠睁开眼,朝床上一望,初阳果然眼睛睁开了。
“初阳!”林青筠惊喜交加,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娘……”初阳整整昏睡了四天,声如蚊蝇,且这几日吃的都是流食,小脸儿都瘦了。
自从懂事,初阳都是喊她“母亲”,再不似牙牙学语的时候喊娘了,猛地喊她一声娘,反惹她哭的很厉害。
徒晏在得知初阳情况稳定后,便没继续呆在府里,一直在调查下毒者。府里的人好查,从采买原料、制作酸梅汤,到送汤,但凡接触过的人尽数关押,挨个儿审问,果然有个婆子扛不住招认,因为喜欢赌钱吃酒欠了债,有人拿一百两银子买通她,将一包透明粉末放入王妃的饮食里,说是那东西无色无味绝对发现不了,婆子贪图银子,知道王妃这些天都要喝酸梅汤,就趁丫鬟不备,将药粉放到酸梅汤里,谁知最后是世子喝了。
再问是谁给的药粉,婆子说不清,却说是睿哥儿生日当天对方找的她。
如此说来,下毒者就是当日的来客之一。
徒晏对自己当初中毒的内情知道的很清楚,他倒不觉得是孝敬王爷或其余党所为,毕竟孝敬王爷已被除籍,不再是皇家之人,本人都瘫在床上只剩一口气。其与家人说是在守皇陵,实则是被圈禁,根本不允许与外界联系,子孙家眷皆一样,皇帝防备的极严。这样的孝敬王爷,他哪有能力做这样的事?便是做了也得不着好处。
只怕是与孝敬王爷有所牵扯的人,得了那毒、药。
各种设计人的计谋中,下毒乃是下策,因为不论计划的多周密,总会有迹可循。幕后之人选择下毒,却是一招妙棋,只因着毒、药的出处不一般,现今谁都有可能是毒、药的持有人。
林青筠听闻此结果,却不似他们想的那么复杂,她只要给初阳报仇,她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儿子!
林青筠命人将那婆子押来,令其描述收买她的人长什么模样,自己依着讲述画了素描,令其矫正,后来又询问对方衣着穿戴,全都细致的画了出来。画好之后,她将画像交给徒晏。
“既然是睿哥儿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必定是来者之一带来的人,还需要顾虑什么,封城找人!”林青筠不介意动用特权。
徒晏看了她描摹出来的画像,依了她:“好,我去找人。”
能来参加睿哥儿生日宴席的都不是寻常人家,大半都是皇室宗亲,要去那些人家里搜人,得请旨。徒晏入宫求见皇上,呈上画像,述说了请求。
皇帝拧眉,良久说道:“皇太孙中毒非同一般,朕下旨,令各家通力配合,你亲自带人去查。”
皇太孙?!
“父皇?”徒晏心中一跳。
皇帝道:“朕今年都六十一了,还能在位几年?你是朕唯一的嫡子,若你肯在政事上替朕分忧,朕何须犯愁。初阳像你,又是嫡皇孙,朕这身体再熬十年,将来由初阳接位,又有你从旁辅佐,朕也可放心了。”
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将话说的如此明白。
徒晏深深磕头,不无愧疚:“儿臣辜负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摆摆手:“罢了,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喜欢这些。这辈子朕欠了你的,就容你肆意一回,过你想要的日子。”
这也是皇帝见初阳着实不错,才有此决定。且说句实在话,但凡做了皇帝,尝过权利的滋味儿,谁肯轻易的放手?因此徒晏无意皇位令皇帝又放心又犯愁,直到有了初阳,才终于找到两全之法。
皇帝当即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册封仪式由钦天监择吉日再进行。
京城百官与百姓们闻得消息全都懵了,哪怕有所猜测的大臣们也惊的不轻。册封皇太孙,这等大事皇帝竟不声不响的就颁了圣旨,不是说纯亲王府世子中毒了么?
此时徒晏手持圣旨,先是令人封闭城门,许进不许出,而后按着当日宾客名单,挨个儿府上查人。原本亲王府世子身份就不一般,更何况如今已是皇太孙,又有圣旨在,诸人自然不敢抗旨,全都十分配合。
徒晏并未大摆仪仗,轻车简从低调登门,这令各家松了口气。
林青筠根据描述画出的画像是个中年仆妇,模样儿爽利,穿戴看着似有几分体面。徒晏每到一家,便取此家下人花名册,抛去小厮男仆丫鬟,只查各处仆妇。林青筠画的很细致,衣着细节都有,对比起来速度很快,一个上午就查了十来家儿。
“王爷,下面一家是承平伯府。”
原本徒晏与承平伯府不过是面子情,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走动罢了,自从出了贺月芙的事儿,他与承平伯府之间越发冷淡。但论起来两家到底没断了来往,睿哥儿生日这府上也来了人。
伯府的大老爷等人已在大门前等候。
徒晏并不废话,直接道明要查的对象。
大老爷亲自奉上花名册:“王爷请过目,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都在这里了,我已命他们在外候着,随时等候王爷传唤。”
“叫!”徒晏将花名册递给乐公公,自己亲自捧着画像对人。
乐公公一个一个挨着叫人名儿,上百个都传了,无一人对上。徒晏以为不是这府里的,却听乐公公道:“王爷,这上面有两个告假的。”
大老爷连忙解释道:“这我已经问过了,一个是厨房里当差的,她家儿媳妇生产,她回家伺候几天。另一个是在园子里管花草杂事的,她女儿病了,她回去照看。”
“带来!”徒晏不管听到什么理由,一律都要见人,绝不肯漏过一个。
大老爷只得命人领路,由徒晏领的人将两个仆妇都带来。然而不多时却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来:“启禀王爷,这府上的金嫂子见我们过去,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奴才看了金嫂子的长相,是画像中的人,从金嫂子家里也搜出了画像上一样的衣裳。”
“这、这……”大老爷等人吓得脸都白了,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王爷明察啊,这和府上绝对没有关系,定是金嫂子被人收买了。”
徒晏不听那些,好不容易得了线索,怎肯就在这儿断了。他问道:“不是说金嫂子有个女儿,她女儿呢?”
底下人摇头:“金嫂子家里并没别人。”
徒晏盯住贺家大老爷:“这金嫂子是什么来历?”
大老爷哪里知道,赶紧将管家找来。管家跪在地上回道:“金嫂子是府上的家生子,她男人原本是大太太陪房,先头的老婆死了,续娶的金嫂子,两人生了个女儿叫香草,也在府里当差。她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她女儿在三姑娘院子里领差事,三姑娘出嫁时,香草是陪嫁丫头,一起去了姜家。”
徒晏蓦地问:“既然金嫂子是在园子里做差事,怎会跟着你们府上大太太去了王府?”
大老爷一怔,冷汗簌簌直落,连忙磕头道:“这、这里头一定有所误会,夫人她万万不敢做出危害小世子的事。王爷明察!”
徒晏语气冰冷道:“大老爷难道不知,那金嫂子可是冲着王妃去的。”
大老爷忽而想起旧事,想到自家嫁到姜家的三女儿,心下一突,所有声音都给噎住了。唐氏那个女人自小宠女儿,女儿现今过的那样日子,万一……
“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让大太太亲自过来解释,否则本王将直呈御前,请圣旨缉拿承平伯府一干人涉事之人,押入大理寺严审!”
“快去将大太太找来!”大老爷抖着嗓子吩咐。
唐氏惨白着脸跪在屏风之后,不论大老爷如何疾言厉色的质问,唐氏都一语不发。
府上的长媳搂着年幼儿女,哭着质问唐氏:“大太太,我家大爷可是您亲儿子!我生下的可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儿,难道为着嫁出去的三姑娘,您就不顾咱们一家子死活了不成?”
唐氏听着孙子孙女儿们的哭声,看着儿子儿媳眼中的怨恨,精神一下子崩溃:“我的傻女儿啊,我的三姐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唐氏大哭一场之后才说了实情。
原来金嫂子并不是跟着唐氏去的王府,而是跟着贺月芙的车。贺月芙前一天回来,说是想去看看王府的热闹,唐氏知道她嫉妒纯亲王妃,怕她去了闹事,不肯她去,贺月芙闹的不行,唐氏只能妥协。谁知临到王府门前,贺月芙又改了主意,不愿去了,唐氏大松一口气。贺月芙随走了,但金嫂子是承平伯府的人,便跟着唐氏进王府,事后一并回府。唐氏也被蒙在鼓里,直至今日金嫂子的事发了才知道女儿竟然做了这等事,还将自己利用了一把。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女儿,自小疼了十几年,如今每日过的那样苦,唐氏哪里忍心说出实情,如今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一家老小都去陪葬。
问话的同时,徒晏已命人去姜家拿人,不止贺月芙,连着姜家父母与姜聪一并带来。
去的人回来后禀报说:“金嫂子的女儿香草几天前就死了。”
徒晏不管别人,只问贺月芙:“那毒、药是你给金嫂子的?你指使金嫂子给王妃下毒?”
贺月芙即便往日再胆大,到了这时候也怕丢命,一路上完全是被人架过来的,双腿早软的不能走路了。这会儿她正蜷缩在唐氏身边,身子不住的发抖,听了问话,拼命摇头辩解:“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想害她的,我只是、只是……”只是嫉妒罢了。
“药从哪儿来的?”徒晏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是贺月芙因嫉妒起的歹毒心思,但那毒、药却不寻常,贺月芙不可能有。承平伯府即便再有不好之处,却是不敢和义忠老亲王牵扯,毕竟老伯爷是皇帝亲舅舅。
“香草买的,她、她从药铺子里买的。”
徒晏当即皱眉,醉生梦死哪里是药铺买得到的,偏偏买药的香草死了,其母是行凶者,也死了。幕后之人果然算计的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