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金嫂子母女,徒晏仔细又查了一遍,仍是毫无所获。
金嫂子一直本分,其女香草陪嫁到姜家,被姜聪摸上手,为此惹了贺月芙厌弃,平时没少打骂。姜聪又不是个长情的,转头就将香草忘到脑后,香草却不甘心,与其他丫头争宠,致使一个通房小产,这个把柄被贺月芙捏在手心儿里,以此为要挟,要香草与金嫂子甘心为她做事。毒、药是香草弄来的,却并非如香草所言是药铺里买来的,偏生香草已死,线索中断。
徒晏又审问过贺月芙,得知用药的计策是香草提出的,越发可疑。
徒晏查实了这些,先报给皇帝。
皇帝没想到承平伯府竟闹出这等丑事,又惊又怒,而其府上的老伯爷得知消息,一口气没喘上来便过世了。皇帝念在死去生母的份上,到底对贺家网开一面。皇帝下旨:贺家夺爵罢官,永不录用,长房老爷贺韦流放北疆遇赦不赦,唐氏及出嫁三女贺月芙赐白绫自缢,贺家一干人出百日热孝即刻离京迁回原籍。姜家抄没家产,一家三口流放岭南,永世不得返京。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而暗地里,皇帝与徒晏仍在继续查。
林青筠对这个结果自然不满意,贺月芙只是嫉妒,被有心人挑唆当刀使,真正幕后主谋仍旧藏身于重重迷雾之后,随时都能再制造一个“贺月芙”,她如何安心。他们一家会遭人眼红嫉妒乃是情理之中,只是不明白为何有人总对她下手?难道信了皇帝的那番所谓她是有福之人的话?
不,不会这么简单。
试想,若是她死了……
若她没了,初阳睿哥儿没了母亲,王府没了女主人,徒晏没了王妃,按照常例是一定要续娶的。幕后者与贺月芙那等浅薄的心思不同,即便打着王妃之位的主意,也断不是主要目的,她本能的感觉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徒晏,是初阳和睿哥儿。若王府真续娶了王妃,一个后母能待原配的子女有多好?能不能健康长大都难说。内宅若不宁,外人想趁机做点儿什么就容易得多了。
一直以为她都认为需要保护的是徒晏和孩子,哪怕经历过秋狝刺杀,仍没觉得自身有多危险,现在却是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保护。
“唯卿?”徒晏见她坐在窗边发呆,而初阳坐在一边教睿哥儿念书。不得不说金莲子十分神奇,不仅祛除了毒素,且身体根基毫无损伤,反倒更加强健了些。幸而徒晏早有准备,后来一直请樊术诊脉,对外称初阳伤了元气需要静养,所以这些日子初阳一直没去上书房。
林青筠见他身后跟着樊术,便知道是要诊脉,先前日子太浅,太医们拿不准。对方不是太医,她也没拿帐幔遮掩避讳什么的,徒晏偶尔也不是太忌讳这些,这会儿只是拿帕子搭在她腕上。
樊术也没行大礼,直接往凳子上坐了,诊脉。
忽而见樊术眉头一动,原本要收回的手又放了回去,仔细又诊了一回,笑着恭喜:“恭喜王爷王妃,的确是喜脉,尚不足两个月,最多一个半月,且依着脉象来看,是双胎。”
“双胎?”徒晏大惊,继而大喜。
林青筠也着实吃惊,摸着小腹,很难想象里头竟有两个小生命,又想到险些就失去了他们,不免阵阵后怕,也越发的愤怒。
睿哥儿还小,不懂得什么是“双胎”,但之前听徒晏说过母亲要给添个小妹妹,这两天嘴里一直念叨着。初阳大些,又正式读了书,明白樊术话里的意思,盯着林青筠小腹的眼神儿分外好奇。
徒晏想到她最近的反应,有些放心不下:“王妃最近吃什么吐什么,食欲不好,可有什么不妥?”
“双胎不同于单胎,孕期要辛苦很多。王妃在怀孕之初就受了刺激,对身体自然有影响,而食欲不振在前三个月也常见。鉴于王妃身体一向康健,又顺利生产过两回,只要熬过头三个月便无碍。”
徒晏顿时放心不少。
鉴于林青筠的身体情况,徒晏不肯让她再为初阳中毒的事儿费心,只说自己会查。原本林青筠是不甘心的,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未免再动了胎气,只能暂时不管那些,度过头三个月再说。
近来时常有人登门,皆是因着初阳之事,林青筠没透露怀孕的事儿,只以身体不适为推脱一概未见。宫中只帝后二人知道此事,自是高兴,皇后打发了纹心姑姑过来,送了好些上等补品,又仔细询问她日常饮食安歇等事。
皇帝招来徒晏,道:“如今你府上王妃有孕,还是双胎,得仔细照料,初阳中毒的事儿你就不必管了。”
徒晏一听便知有内情:“父皇,可是查到了什么?”
皇帝说道:“朕是一国之君,远的不敢说,若要在这京城里查件事,基本没有查不到的。若你家王妃出了事,谁能得利?朕手头已有眉目,你只管听信儿。另则,皇太孙的册封仪式定在八月,这事儿交给了你忠顺皇叔,等册封完,朕打算将初阳挪至宫中。”
徒晏微微皱眉,心里不舍,想到林青筠定然也是不愿意,便很迟疑:“启禀父皇,初阳今年才五岁,太小了些,怕是王妃舍不得。”
皇帝嗤笑道:“说的好似你舍得。”接着又正色道:“如今初阳身份不同,居于宫中昭示着身份地位,也便于平日里教导。你现在知道舍不得,怎么自己就那般任性?你与王妃也不必过于担忧,初阳虽小,却十分懂事,况有皇后悉心照料。往后每隔十日可使其归家一日,你王府离皇宫才多远?真想他,只管进宫,朕也没拦着你。”
皇帝虽是选了初阳作为继承者,但对于徒晏不肯接任,到底还是有些怨气。
徒晏心知肚明,便不说话了。
回到府里和林青筠一说,林青筠顿时满心不乐意,可也知道无法更改。本朝没有太子,皇太孙便是第一顺位皇储,所要学习的不仅是上书房师傅们教授的功课,另有更为重要的东西,却是只有皇帝能教授,所谓言传身教,自小开始熏陶最有利。初阳从出生起便注定要走这条路,现今再去心疼后悔都无济于事,即便是徒晏坐太子又如何?初阳身为嫡长子,仍会成为皇太孙。
一想到两个月后初阳就要离了自己,自己又怀有身孕不好入宫,唯有每十天才能见一面,不免越发不舍。
虽说宫里服侍的人会有皇后重新筛选布置,但贴身儿跟着的却要安排,有了先前之事的教训,林青筠挑起人来越发严格。除了两个奶娘是当初重重筛选出来的不必忧心,其他大小丫鬟、小太监等人全都严查了一遍,但凡有点儿不妥都剔了出来。又将初阳用惯的东西一一收拾装箱,生恐他去了宫里头住的不自在,不知不觉收拾了好几口大箱子。
徒晏看的好笑,又见她走来动去,担心她一会儿不舒服,便将她劝着坐下。
“母后那么疼初阳,初阳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母后哪一样不清楚?用惯的几个贴身人带着就是了,其他的倒不必,省得母后见了不高兴,她可都给初阳准备好了。父皇下令将重华宫收拾了出来,里头都是母后亲自领人布置的,服侍的太监宫女也是层层筛选,必不会让旧事重演的。”
“我知道,只是想到初阳这么小就要离开我,我舍不得。”林青筠自然清楚帝后对初阳的喜爱与重视,但却无法阻止她心里头的忧惶。古人虽父母在不分家,但他们王府到底不同,兄弟们大了各有分封,到时候总会离开父母,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初阳这么小就会离开她身边。
她将初阳叫到身边,絮絮叨叨讲着入宫之后的各样忌讳和规矩,又让他远着后宫那些人。
初阳乖乖听着,突然说道:“母亲别怕。”
林青筠一愣,心里叹息。哪怕她嘴上没说,可小孩子十分敏感,初阳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原来她心里一直在害怕。她当然怕,怎么能不怕?只差一点儿她就失去初阳了。
初阳又说:“我会好好儿做皇太孙,保护母亲和弟弟,还有小妹妹。”因着徒晏常念叨,初阳睿哥儿都以为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妹妹。
“我也会!”睿哥儿正玩着大木船,听到初阳的话不甘示弱的喊了一句,并从毯子上爬起来跑到林青筠跟前,仰着小脸儿道:“母亲母亲,我也会保护你。”
哪怕只是孩子气的话,可停在林青筠耳朵里,一颗心都要融化了。搂着两个人直笑:“初阳睿哥儿都是好孩子。”
徒晏在一边故意泛酸:“我是没人管的了。”
林青筠笑回道:“王爷是一家之主,该护着我们娘仨才是,难道反过来要我们娘仨护着你?”
“现在咱们家可不是四口人,而是六口人了。”徒晏见百灵端着托盘进来,便将初阳睿哥儿哄走,好让林青筠吃饭。因着她胃口不好,一顿吃的又少,怕她的身体受不住,便采用了少吃多餐,上午下午各添了一顿饭,夜里加一餐,餐餐不重样,为此徒晏又招了两个厨子。
原本初阳在教睿哥儿背书,可睿哥儿只背了几句就跑了过来,看着小碟子小碗儿内颜色漂亮的吃食,眨着大眼睛故意问:“母亲,你在吃什么?”
“睿哥儿!”这颇有威严的声音不是徒晏,而是初阳。初阳见睿哥儿又犯了旧毛病,立时板起脸,口气十分严厉的指出他的不对:“母亲用饭,你怎么能打搅?不许装可怜讨食!你都三岁了,不是小孩子,要懂事!”
睿哥儿身上还有小孩子的毛病,贪嘴、贪玩,像这样十分明显又委婉的讨食常有。睿哥儿并非肚子饿,只是嘴馋,真给了他,他也未必肯吃。
睿哥儿一向喜欢初阳这个哥哥,对于初阳的话都很听从,大有种“哥哥都是对的”这样的想法,因此面对哥哥的责备,睿哥儿耷拉了脑袋,小声又委屈的说:“哥哥别生气,我会改的。”
每每见了这样的场景,林青筠都要笑一场,又十分感慨。
徒晏也道:“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睿哥儿从来不怕徒晏,虽说林青筠发火时他会怕,也从不像面对初阳时乖顺。林青筠只愿他们兄弟两个一直这样友爱,大了也不要变化。
皇太孙的册封仪式择定在八月初一,这一天纯亲王向外公布了王妃喜事,令某些心思阴暗者咬碎了一口牙,特别是几个郡王府的王妃,哪怕嘴里的场面话说的再漂亮都掩饰不住其中的酸味儿。
林青筠现今有三个半月,果然熬过头三个月胎象便稳固了,胃口恢复如初,先时瘦下去的脸颊又慢慢恢复了饱满。她一改以往的低调,对于前来恭贺的诸位妯娌并未回避,反而一副兴致极佳的姿态与人闲谈。她一直疑心对自己下药的是其中的某人,试图从中察觉蛛丝马迹。
定郡王妃一贯稳得住,言语中几乎滴水不漏。
肃郡王妃差些,几回都没忍住冒出酸言酸语,林青筠只淡淡笑着没理会,反而肃郡王妃自己讪讪的,到底没多坐就走了。
甄氏也来了,照旧带着轩哥儿,哪怕脸色仍是平平,但过去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恢复了神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甄氏临走时说起一事:“我听说定郡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失踪了,那府里没声张,只悄悄在找。那嬷嬷也是,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总不能吃醉了酒一睡就是两月功夫吧。”
“什么意思?”林青筠眉心一跳,直觉这话别有内情。
甄氏却是翘起嘴角:“我不过是无意间听了一句,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王妃若好奇,只管打发人去打听。”
甄氏走后,林青筠坐不住了,又不敢随意去打听,万一真与初阳的事儿有牵扯,岂不是打草惊蛇?好不容易等到徒晏回来,立时便与他说了。
谁知徒晏一点儿不吃惊:“我前两天便知道了,虽说我现今不管这事儿,但皇上那边查到了什么消息,我都会知道。因着担心你又胡思乱想的费神,就没告诉你,况且还不确定是否真有干系。”说着徒晏犯疑:“你说是甄氏告诉你的消息?这倒怪了,这件事儿若在别的时候倒算不得什么,偏赶在这个档口,十分敏感,便是定郡王府里都只有寥寥几个人知情,对外只说那嬷嬷生了大病,挪到城外庄子养病去了。甄氏是如何知道的?”
是啊,甄氏是如何得的消息?
外头一点儿风声没有,甄氏又是外人眼中没了娘家倚靠的可怜人,她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旁人即便听到点儿动静也都不敢声张,生恐跟皇太孙中毒之事牵扯到丁点儿关系,甄氏却特地提醒她,又是为什么?
从那笔五万黄金的事里,林青筠便不敢小瞧甄氏,不到最后根本不知其目的为何。
之前黄金之事,乍看甄氏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引狼入室”,但实际上呢?实际上虽然二皇子丢了爵位,但甄氏的地位保住了,二皇子母子都没再算计她的性命,轩哥儿的病情也有了起色,据樊术说,轩哥儿需要好几年来调养,虽病根儿难去,但只比常人弱些罢了。现今那府里的事林青筠也有点耳闻,探春虽受宠,但到底是个姨娘,娘家又撑不起来。陈氏虽有长子傍身,却非正室。二皇子正闭门思过,不敢再犯错,所以府里头乃是甄氏管家理事,况府里又没了高氏,底下那些人不是输在身份便是输在心计,都只能任甄氏拿捏。
林青筠想着便是一叹:“甄氏又想要什么?”
徒晏道:“她的心思倒也好猜,她能那般算计了二皇子,肯定不会将后半辈子指望放在二皇子身上,现今轩哥儿情况好转,她自然不甘心只要眼下的平稳,想要谋求更多了。毕竟那府里有个庶长子,陈氏一直虎视眈眈,甄氏岂敢大意?”
“指望轩哥儿?轩哥儿才多大?能做什么?”林青筠一时没懂。
“轩哥儿乃是嫡子,原本是郡王府世子,如今二皇子没了郡王爵位,轩哥儿的世子位也没了。甄氏今日之举应当是在对你示好,毕竟初阳已是正式册封的皇太孙,初阳还小,皇上却有了春秋,只要不出现有人谋反,初阳继位基本不会有变故。”
林青筠听明白了,甄氏这是在为以后谋路,虽说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甄氏做的那些事,顿时心里一阵膈应。
“罢了,只要她不来算计我,我便不管她想什么。”林青筠知道有些时候不能过于较真,自己都不是全然纯善,何须要求别人个个干净,是人总有私心。
百灵忽然进来,递上一封信:“王妃,庄大奶奶来信了。”
林青筠一拍脑门儿,自责道:“我竟忘了写信告诉妹妹,她定是听闻了初阳的事儿来信询问的。”
打开信一看,果然。黛玉是从庄黎口中得知的消息,毕竟皇太孙中毒,这样大的事只怕朝野都传遍了,哪怕他们得到消息时初阳已经转危为安,仍旧消除不了黛玉的担忧。黛玉自己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怕林青筠承受不住,连忙打发人写信来,若非密姐儿还小,黛玉都要回京了。
林青筠忙写了回信,又将喜事告之。
王府里才向外公布喜事,京城外的人都不知道,远在蜀中的黛玉更是不清楚,正好一并说了,连上中秋重阳的节礼。他们王府往外送礼都是从驿站中转,既安全速度又快。
徒晏因她提到黛玉,倒是想起一事:“蜀中的保宁府通判出缺,皇上点了庄黎升任,今早任命才传达下去。”
庄黎便是在保宁府辖下任县令。
一般官员都是三年一考核,根据成绩择优升迁,古来为官升迁极难,除了少数政绩好本事高的传到皇帝耳中从而高升,多数都需打点上封,需要人脉关系。庄黎算来是样样俱全,当朝状元、庄家及岳父家都居高位,本人又有才干。
皇帝将他点了外任是为磨砺锻炼,希望将来能得大用,所以不会无故段时间内提升他。此回也是赶巧,保宁府通判出缺,不知多少盯着这位置,庄黎虽任县令不足两年,但颇有政绩,当地民生有所起色,特别显著的乃是当地衙门积压的陈年旧案清了不少,在当地得了很好的名声。通判为正六品,也俗称监州,分掌粮运、水利、田屯、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又有监察官吏之权,可谓十分要紧的职务,皇帝便顺势点了庄黎。
“虽说升官是喜事,只是这么一来,若无其他变故,妹妹他们又得在蜀中待三年了。”
“哦,还有件事。”徒晏又说:“二皇子通过底下官员保举,给一个叫刘传文的补了缺儿,是工部主事。”
工部主事是九品,品阶儿虽不高,但能留在京中本身就是本事。且提及二皇子,林青筠便明白是宝钗求了探春。徒晏之所以与她说,只因宝钗偶尔会来请安,徒晏是在提点她。
林青筠道:“说来那薛大姑娘也可怜,论品貌才智,哪一样都不输人,偏生际遇不好。这刘家大爷虽听着没什么不好,但……”便是林青筠不大喜欢宝钗,也觉得宝钗着实委屈了,但宝钗不是寻常女子,依着宝钗手段心计,未必不能越过越好。
“王爷,有消息了!”乐公公忽而进来。
徒晏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因见林青筠也是满眼询问,便令乐天直说。
乐公公道:“皇上刚打发人来说的,在城外一片林子里发现了那个老嬷嬷的尸体。老嬷嬷被人灭口埋在坑里,却被林中野兽给刨了出来,是猎户发现的,报到衙门里。”
死了?
徒晏拧眉:“唯卿别想太多,我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