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舟被朱德海引领到了小书房中,上了茶,还给了一包瓜子。妃嫔们来看皇上,都要提着点心,从没像妖舟这般有过此等待遇。
妖舟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朱德海说着话。
朱德海没问妖舟去了哪儿,只说:“皇上一直惦记着县主呢。这份恩宠,可是绝无仅有的。县主要格外感恩呐。”
妖舟抓了把瓜子递给了朱德海,说:“公公提醒得是。来来,磕点儿。”
朱德海微愣,竟忘了接。
妖舟提醒道:“公公?!”
朱德海回过神,接过瓜子。
妖舟问道:“公公怎么还愣神儿了呢?”
朱德海回道:“想起一位故人。也曾这么给老奴一把瓜子……”
话音未落,就听小太监说:“皇上驾到。”
朱德海立刻迎出了小书房,妖舟也跟了出去。
妖舟给皇上行了大礼:“恭迎皇上。”
皇上站在妖舟面前,没让她起来,只是垂眸看着她。
妖舟等了等,也没等到皇上让她起身,便抬起头,冲着皇上谄媚地一笑,说:“阿舟想师祖了。”
皇上一记栗爆弹在了妖舟的额头上,却瞪了妖舟一眼,背着手,向小书房走去。
妖舟立刻起身跟了上去,揉着额头说:“师祖练了一阳指吧?这手指头也忒有劲儿了。”
皇上笑了笑,只不过妖舟没看到。
突然,皇上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妖舟一眼,问:“野够了?!”
妖舟凑上去,苦哈哈地说:“应该说,吃够了苦,终于可以回到师祖身边,往后日子,也能享享福了。”
皇上哼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说:“说吧,都跑哪儿野去了?朕听说,你梳个妇人发髻就回来了?”
妖舟知道有些话可以谎话连篇,但有些可以追溯根源的,不能。而且,面对君主,八分真二分假,才有胜算可言。于是,她回道:“假的。不想被安排婚事,也不想让人当肥肉盯着,这才谎称自己成为了寡妇。”
皇上瞪了瞪眼睛,指着妖舟说:“你……你也太大胆了!怎就不顾忌名声了?!”
妖舟回道:“我就知道,师祖最关心阿舟。他们都不屑我,唯有师祖关心阿舟的名声。”
皇上收回了激动的表情,把玩着扳指,说:“嘴倒是甜。”
妖舟笑道:“心也是甜的。师祖啊,阿舟流落在外,特别想师祖。”
皇上送上一记冷笑,说:“一声不吭就跑走了,还大言不惭地说想朕?”
实则,就连皇上自己都没发现,他和妖舟相处起来,特别舒坦自然,也能暴露出一些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若是寻常,他是不会冷笑的,更不会说这种尖酸的话。
妖舟说:“人嘛,总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想通了,也就好了。想不通,我就直接剃度,每日为师祖求佛祖保佑。”
皇上说:“你啊,真是恭桶镶金边,嘴好。”
妖舟不语,横了皇上一眼。
皇上挑眉:“怎么?朕这么说你,你还不乐意?!”
妖舟噘嘴说:“一见面,都没说想阿舟,就一直发脾气。完了,阿舟伤心了。给你准备的礼物,也不打算给了。”
敢这么和皇上说话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能说得这么自然随性的,两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朱德海守在门口,虽低垂着眉眼,但却仍旧能够看着二人互动。这是他常年练就的本领。朱德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也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毕竟,皇上就喜欢这种特别的女子……
朱德海想起那个一身艳红色的女子,浓烈似火,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皇上问:“拿来看看,若是宝贝,朕也就原谅你这次。”
妖舟上前一步,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到了皇上的茶碟里。
三十来只瓜子瓤,颗颗饱满。
妖舟说:“三十二只瓜子瓤,颗颗都是阿舟的心意。师祖啊,你感动不?”
皇上:“……”抄起手边的书,卷起来,打向妖舟的头。
妖舟蹲下避开,趴在桌子前,露出两只眼睛看着皇上,说:“真动手啊?师祖不讲武德,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皇上盯着妖舟瞪了半天眼睛,终是骂道:“滚!”
妖舟回了句:“虽然很不舍师祖,奈何皇命难违,小女子滚了。”抱了抱拳,起身要走,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送到皇上桌子前,“师祖,万寿无疆呀。”眯眼笑了笑,向屋外退去。
皇上说:“去看看冉玥吧。”
妖舟一听这话,就觉得皇上是话里有深意,但聪慧如她,知道不能现在问,于是应了声:“那可真是太好了。谢师祖。”
朱德海送走了妖舟,回过身来,进入书房,正看见皇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竖着银票一边吃着瓜子瓤,那样子还真是惬意,仿佛身在江湖。
皇上看见朱德海回来,瞥了他一眼,说:“那丫头,像不像她?”
朱德海自然知道皇上问得是谁,于是回道:“像。刚才县主随手给了奴才一把瓜子,那动作和眼神,都像极了。”
皇上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若有所思地说:“叶夫人和她是至交好友,想不到生得女子,竟也这般相似……”微微一顿,“德海,你看阿舟面容与叶夫人可相似?”
朱德海回道:“有六分相似呢。”
皇上发出一声叹息:“哎……若是朕的女儿,也当这般大了。”感慨过后,皇上看着银票又是一笑,“这丫头,倒是能赚银子。你瞧瞧,朕这两年的红利,都快赶上半个国库了。”
朱德海夸奖道:“县主这性格做派,像极了那位,定是顶好的。”
皇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朱德海忙将塞进荷包里的瓜子倒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皇上的盘子里。
皇上感慨道:“恍如昨日啊。”
朱德海配合着说:“嗯,和以往那时候,一模一样。奴才这瓜子都没捂热,就被皇上要了回去。”
皇上哈哈一笑,眼中却透出了几分怅然若失和苦涩。他说:“寻了那么久,只寻到了三具尸体。朕啊,都不敢寻喽,唯恐……哪一具尸体,真是她的。”
这个话题太沉重,朱德海不敢搭茬。
皇上用手将瓜子一粒粒剥开,放在了盘子里,自言自语道:“朕这辈子,只给一个女人剥过瓜子皮,至今仍旧记得,指尖用力的微颤感,和那种满心喜悦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