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吟秋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是个老姑娘了,她坐在酒馆的餐桌前心想。
“鱼来啦。”身姿曼妙的老板娘岑亦微把一板盐烤秋刀鱼摆上桌,又拿了根吸管放进清酒罐子里,笑了笑说:“酒不要喝太多,外面下雨,如果没人来接可以多坐会儿。”
蒋吟秋眼神清明了会儿,动了动唇,说:“麻烦了。”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块焦香酥嫩的鱼肉放进嘴里,舌尖微微泛着腥苦,蒋吟秋喝了一口滚烫的清酒,腥味顿时被酒香冲淡,她却忽然想落泪。
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是许晏清和她分手的第七年。
而他们正式谈恋爱,是在日本读大一的时候。
那天下起初雪,她心血来潮独自一人去居酒屋小酌一杯,秋刀鱼端上桌,刚拿起筷子就不小心把盘子打翻了,正是尴尬之际,旁边的人突然慢慢悠悠推过来一盘子,懒懒的说:“吃吧,吃完顺便把洗衣钱付一下。”
蒋吟秋僵着脖子看看盘子里戳了一个小口的鱼,又扭头看着许晏清白色卫衣上的油渍,心里暗叹一声倒霉。
有了这么一次荒唐的交际,两人反倒是误打误撞熟络起来,时不时就约着去居酒屋里坐一坐,酒友关系铁得跟鱼刺似的。
磨蹭到期末,蒋吟秋没骨气先告白了,被许晏清得逞得嘲笑了一下午,晚上又搂着人家一块去喝酒,还是那家店,那壶酒,那盘秋刀鱼。
那些日子,蒋吟秋知道了日本不仅有富士山,还有数不尽的秋刀鱼。
那些不再孤单的日子里,许晏清一直在她身边。
两人图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晚上凑一块儿学完课程写完作业就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看老片看新片什么都看,一看就是好几年。
要数蒋吟秋印象最深的,是小津安二郎的《秋刀鱼之味》。
她搭在许晏清的肩头,说:“估计这辈子和秋刀鱼过不去了,我怎么感觉我自己秋里秋气的。”
许晏清乐了,垂眸盯着蒋吟秋的眼睛,说:“看来以后每个秋天都得带你去吃秋刀鱼,咱们俩分开的时候想对方了就这么做。”
“那等我们稳定后,结婚也在秋天吧,虽然俗气,但你好像很喜欢。”蒋吟秋笑眯眯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许晏清的大手覆上腰间细白地小手,认真道:“行。结婚的话得赚好多钱才行,我会努力的。”
那时候,他们正面临毕业,蒋吟秋被家人催促着回国发展,而许晏清打算留在日本暂时定居,他奶奶在这边,并没有要回国的需求。
两人的第一次分别时间就如此漫长,可到底胜在年轻气盛,三天两头耐不住寂寞通宵打视频聊微信,有那么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光。
只不过好景不长,在异地第二年的时候,许晏清失踪了。
整整一个月找不到人,蒋吟秋快被急疯了,机票定好的那个晚上,她在机场收到了许晏清打来的一通电话。
冰冷的屏幕贴上耳朵,隔着岛屿海洋,隔着千山万水,那人的嗓音沙哑的不像话。
“抱歉啊,我好像,不能等你回来和我结婚了。”
许晏清把她拉黑了,她在机场哭了一晚上。
至此,她对昔日的男友失望透顶,连同那个樱花很美的的国家一起。
转眼七年过去,她也不再是感情用事小姑娘了,但此刻她却对着一条秋刀鱼失声痛哭,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她把清酒喝的见底,热酒上头,脸蛋一片红晕,脑子却清醒的很,她记得,记得今天也是许晏清结婚的日子。
早上收到的电话,是许晏清打来的。
他在那头把这些年的事情由繁化简阐述了一遍。
“和你提分手的那年,我奶奶去世了,我在世上没有亲人了。我一个人留在日本,想了很多,觉得还是不要拖着你和我瞎耗,所以……”
“知道了。”蒋吟秋冷漠的打断了他,一时间双方沉默,她在挂断前又补充了句“新婚快乐”,放下手机那一刻她才感觉脸上一片濡湿,这是两人最后的一通联系,被她亲手掐断了。
蒋吟秋在中国的北方哭泣,许晏清在日本的富士山前忏悔。
他刚从居酒屋出来,喝得双眼通红,他这人很胆小,却接二连三做了胆大事儿。
从瞒着蒋吟秋在医院照顾病入膏肓的奶奶,负债交医药费,学费,缴生活费开始,他就注定要一个人大着胆子闷声扛完。
但他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他快要养不起自己了。
在居酒屋里许晏清忍着眼泪,吃着秋刀鱼的内脏,把苦涩使劲儿往肚子里咽,他觉得咸,又觉得酸,仰头抽气,嘴唇哆嗦好半天,唱出了那首歌。
秋刀鱼,秋刀鱼,
到底是苦还是咸?在秋刀鱼上撒落热泪,是哪一个地方的习惯?
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太过奇怪?
凄凄秋风啊,你若有情,请告诉他们,有一个男人在独自吃晚饭,秋刀鱼令他思茫然……
酒馆里,岑亦微放完了那首歌,善解人意的递了张纸巾过去。
蒋吟秋在酒馆流着泪喝酒吃完剩下的鱼,清酒能解秋刀鱼的腥,苦,涩,喝到肚子里却烫的她直咬牙。
远方的秋天啊,秋刀鱼啊,富士山前的男人啊,她这辈子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一次。
注:
文中歌曲出处:诗:佐藤春夫曲:东哲一郎
为了符合意境,歌词顺序部分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