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时境裂缝外星空,大世槐虚影树冠上,那张模糊人脸传出迟疑之声。
对于魔祖突兀道出的这一字,药祖第一反应,是没字面意义上自己所理解的那般简单。
灵榆山战况,三祖尽收眼底。
即便时境裂缝与中域遥隔不止十万八千里,迄今祂仨亦未能完全渗透进圣神大陆。
然各皆有后手,各皆能关注到正面战场。
“不错,名……”
塔下棺椁中,魔祖之声同样多了异样。
早前时间长河上见徐小受,祂本以为各代之名,几经辗转,机缘该是落到了那个少年身上。
不曾想,八尊谙剑念之道更进一步,居然也借上了名,还用得如此娴熟。
单单看此,若论名之道造诣,八似要在徐之上?
“判断出错?”
魔祖鲜少怀疑自己。
可依照祂与徐小受的唯一一次正面战斗接触,也即当时月宫弃隔空出手。
那少年对名,确也只是“略通一二”,谈不上“登峰造极”。
所以,名之机缘,原来不在徐小受,而在八尊谙身上?
徐小受此前于五域哗众取宠、钓誉沽名,也只是八尊谙虚张声势,用以调离诸多诸神对他修名之事的提前关注?
如若是这么一回事的话……
魔祖倒还真高看了八尊谙一眼,因为他做到了!
“名?”
药祖等了一阵,依旧无人回复自己,祂有些不悦了,“何名?”
塔下棺椁中立时传来轻笑:“神农,闭门造车,可窥不了大道真义。”
这话一出,大世槐虚影树冠沙沙一摇,同是嗤笑:“尔等开门见山,此山,可曾逾越?”
星空顿时陷入死寂。
魔祖一时都哑口无言。
确实,药祖闭门研究生命之道,对外界之事基本不闻不问。
祂之道,便是小道吗?
万界皆有生灵,凡生灵性者,无不可谓之为“生命”。
生命之道,乃至高无上之大道!
而也确如药祖所言,不论魔祖、祟阴,虽大开方便之门,广纳三千诸道,时值此刻,也只走完了二合一。
二合一,一归零,长路漫漫。
这中间,谁又能肯定,药祖一定不会突然顿悟,加速走完二合一,直接完成一归零之路呢?
祖神,皆不可小觑!
魔祖于是出声,主动为药祖解释一二:
“大千,光怪陆离;大道,无处不显。”
“仅一圣神大陆,数纪以来,历代演变,也能演出十祖之道,不可谓不钟灵毓秀之地。”
“而在其余位面,固然道法下乘,却也不乏天命之子,逆运改道,加冕尊极。”
尊极……
药祖无声自喃,微有异样。
这个词,即便祂闭门造车,也是有所耳闻。
魔祖继续道:“此间位面,封神称祖,他方之地,至尊上极,二者,皆可等同。”
“而所谓‘名’——本祖常于时间长河垂钓,偶有耳闻,他界尊极之中,便有这般名号,类同你我。”
这下药祖摇头晃脑,表示听懂了。
有这么一个“名祖”,成道于圣神大陆之外的位面,也封神称祖了……哦,那边称之为:
至尊上极!
“那又如何?”
末了大世槐沙沙作响,药祖冷笑言道:
“时间长河早前观之,此方世界,已为天境之下道法最齐之地,否则本祖何苦于此研究‘生命’?”
“这所谓‘名祖’,称得了一时尊极,天境却无其一席之地,不论过去,亦或未来,免不了沉沦命运!”
这话药祖说得斩钉截铁,源于内心深处,最绝对的自信。
祂去过天境。
天境崩塌,还有祂的贡献在呢。
里头谁可称尊道极,大家心知肚明,至于野蛮之地修出来的祖神……
名祖?
废物罢了。
名之道?
废物之道罢了。
魔祖、祟阴想的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药祖从来都是坚定自我大道,不为外物所动。
祂轻蔑极了,不止是对二祖,还是对名祖。
然心头那最后几句嘲讽,却也没直接说出口——生命缘何曰道?奇迹自在其中!
说出口,万一被打脸,那就不好看了!
魔祖自然知晓药祖脾性,闭门造车,一心潜修者,自是性格古怪。
而也正如药祖笃言,名,确确实实沉沦了,这点魔祖敢肯定。
祂目光穿越桎梏,落向了遥遥处模糊的灵榆山湖景,落到了那人身上:
“穷乡僻野,养不出天才,却偶能出妖才。”
一顿,早将徐小受视为囊中物,今却知是此前敝帚自珍珍错了对象,祂才爽快地对星空二祖直言不讳道:
“早前,本祖以为名之道沉沦后,机缘落于徐小受身上,还在时间长河上与其见了一面,聊过些许。”
“现下看来,这名或许应在了八尊谙,二位以为如何?”
祂话中说的是“二位”,意却直指祟阴。
药祖是向内的,向内研究生命,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家都知道。
祟阴之道,却同祂一般,是对外的。
于时间长河垂钓时,即便是在祟阴沉沦那时段,魔祖偶尔也能见到这位老钓友的化身。
只是彼此心照不宣,都知晓对方有后手可以醒来,于是你过来,我就挪地。
你那边有鱼儿上钩了,我最多见着了贺个喜,也不至于抢人成果。
名,药祖不知,祟阴必然知晓!
“来了……”
见话锋抛过来,立在星空的紫色大眼珠子一眨,心中无声暗忖:“果然,开始发动了。”
所思所虑,却不是魔祖,而是……
徐小受!
遗相反转,才刚刚结束啊!
禁了他那么久的遗忘之道、隐匿之道,这才刚被撕掉,徐小受便将自己择得这么干净了吗?
连魔祖,都开始忽略他的存在了?
这意道极境之无形指引,渗透到了这般祖神不觉的程度?
“名……”
祟阴思绪根本不在此上,不断提醒自己今后更得注意徐小受的意之大道了,随口回应:
“愚见,名在徐小受,不在八尊谙。”
即便是随口,祟阴也极为老辣。
既然魔祖都“放下”了,祂当然也不会刻意再提起徐小受。
而此前祂大徐小受,小八尊谙,这会儿断也不能因魔祖三言两语而改了口,不然反而惹人注意。
一句话,继续押徐小受便行了,反正祂们不会信。
确实愚见!
魔祖心下嗤笑,却是问道:“何以见得?”
“局势蒙雾,余窥不清,或许一半一半,名一分为二。”祟阴立场飘摇,像墙头草,三两句就改了口,诚如以往表现。
窥不清……药祖都听笑了,盯向星空那紫色巨瞳,用大白话讥讽:“白瞎你这颗大眼珠子!”
瞎你个杂交体之祖!
不要让本祖逮住机会,否则药鬼北槐,尽数吞之!
祟阴怒极,尚未开口,灵犀术那边刚好传来一道讯息:
“傩,是谁?”
傩?!
祟阴咚一下,瞳孔都有些放大。
他再次确证了一番,这问题谁问的,可灵犀术对面除了道穹苍,还能是谁?
“道穹苍……”
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祟阴利用之,却从未正眼看过他。
可凡夫俗子,如何能在此局之中,突兀道出这个字,并前来问“傩”的身份?
“我观道穹苍如萤火……”
祟阴多了一丝警觉,无声瞥向遥遥处那塔下棺椁,他知魔祖观自己也如萤火,总不至于……
嘶!
难不成这姓道的也想封神称祖,称个道祖?
那他要夺谁的道,自己的,药鬼的,还是魔祖的?
“不至于……”
很快,祟阴放下戒心。
不论徐小受、八尊谙,还是神亦、魁雷汉,他都能看到一点或自成大道,或夺道成功的希望。
道穹苍?
蝇营狗苟之辈罢了。
火候不够,他就算再烧,能烧到祖神的屁股——这点火苗,十祖覆掌可灭!
而道穹苍既有此问,也证明他只知道一个“傩”字,完全不知根本。
还有,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祟阴没有回答,对于傩祂当然也只知一二,于是意念又舔上了魔祖:
“倒真思及了一个说法,关乎于名,而作为交换,不知魔祖,之后可否稍稍解余一困惑?”
魔祖略作思忖:
“善。”
大世槐虚影便左右看着这二位,不知道祂们想要聊什么,有些不耐烦了。
外祖机缘,哪有眼下重要?
祟阴略微沉顿,知晓魔祖不可轻易蒙蔽,所言无物,等同于戏耍,祂极为谨慎的开口,带着的也是自己的一些揣测:
“时间早已沉沦,过去、未来颠覆。”
“魔祖纠结于‘名’或垂于八、或垂于徐,何不换个角度想想,真是‘垂’么?”
“嗯?”魔祖略感兴趣。
祟阴沉声,语出惊人:“这八、或徐,就不能是初代名祖么?”
星空中,塔下棺椁一刹失去了动静。
魔祖显然听进去了,固然这话听来玄乎,如此荒谬,可这一切建立在一个“事实”之上:
时间,早已沉沦!
祟阴道完,并未立即停下。
指引从来从不是伸出手,捂住别人的双眼。
而是巧施手段,让人从这个牛角尖,钻进另一个牛角尖中:
“时间颠逆,道法不常,当下自不能以寻常眼光去看待世事。”
“你知名,乃后世之名,名初生,却未尝不能是眼下八、徐此生——或有成就,于未来影响当下,过去?”
“而不论魔祖要借名之道,增进自我,还是要夺名之道,取而代之;也不论余所推测为真,亦或者名助八、助徐才为真……”
祟阴仙人指路,目光遥遥指向灵榆山湖景所在之地:“道在八、徐,此二子,魔祖将之择来即可,这正与我等此刻所图,不谋而合。”
一顿,祟阴指引之力,才稍稍蔓延开来:
“当然,魔祖吃肉,我等混口汤喝,便足够了……”
塔下棺椁一震,汩汩黑色魔液涌出来,内里传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
“八、徐,本祖都要了。”
撑死你!
祟阴悻悻:“未免有些霸道……”
“药祖开条件。至于祟阴,一换一,问吧。”魔祖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性了,没有给人再商量的机会。
吃吧!
全部吃下去!
吃完消化完,乖乖躺上本祖的盘子,我来吃你!
祟阴心下恶口大开,面上却没再反驳,只是将筹码加重后,替道穹苍也替自己问道:“傩,是谁?”
“傩?”
“对,傩!魔祖知晓我问的是谁,不必含糊搪塞。”祟阴语气稍微变硬了,毕竟献祭出去了八、徐,祂有大功。
魔祖自然知晓祟阴想问的是什么,隔了许久后,言简意赅道:
“傩,是妖。”
祟阴等了一下……
没了!
这就没了!
你糊弄术祖那蠢蛋呢,我可是祟阴!祂语气不善:“不够。”
“本祖尚显神性时,曾遇一人,自称‘戏鹤大师’,修体,低境圣帝,不及战祖。”
“其人于境外空降此间位面,寻人助他,问助何事,也道不出所以然,分明自我迷失,神智紊乱。”
“斩之,得六瓶,境外妖物也。”
“搜魂,无果,其意驳杂,不辨真我,乃修旁门左道也。”
“六瓶之妖,唤作六戌,搜魂,得‘傩’之名,亦只得此名,无其余相关记忆。”
“藏六瓶,出此世。”
“以上。”
魔祖这回说得多了。
祂似乎还挺重视契约交易精神,说了八、徐归祂,便将有关“傩”字之事,尽数告之。
末了,意念还敲向药祖那边。
初代六戌,药祖也研究了不少,对生命之道大有裨益。
闭门造车归闭门造车,不知“名”,魔祖不信药祖也不知“傩”。
药祖:“善。”
祟阴便知晓此二者所理解的“傩”的大概了。
祂当然不会对道穹苍那么好,将所有答案一并扔过去。
祂不仅一句没扔,还通过灵犀术,反问起了对面:
“你觉得呢?”
“傩,是谁?”
灵犀术一阵沉默,表示遇到了对手。
末了,那边应来一道幽幽可怜之声:“祟阴大人,是我先问的您呀!”
“那现在,是本祖在问你,傩,是谁?”
“傩祖?”道穹苍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啊,翻阅古籍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这个字眼,以前好像都没看到过呢!”
呵!
祟阴冷笑。
还翻阅古籍?
当真以为本祖不知你那点歪门邪道,以及整日蝇营狗苟钻研捣鼓的小伎俩?
“神之遗迹,鳞白之巫,记忆之道,月宫离。”
祟阴都懒得正面戳破,只道了四个词,灵犀术对面,便传来那藏头露尾家伙被抓包了的哀嚎声:
“冤枉啊祟阴大人,我不是故意欺骗您的……这么说月宫离真也是您的后手?祟阴大人强呀!”
“不错,我正是在鳞白之巫的记忆中读到了傩,因而才有此问。”
祟阴确实不擅记忆之道。
祂也知晓,此道魔祖亦不擅长。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以道穹苍那小人物心思,十祖钻研过的大道,他哪里敢去捣鼓,一下就能成为备用后手!
祟阴问的,也正是道穹苍在鳞白之巫记忆中读出了什么,兴许记忆之道超道化,能读到不一样的见解?
祂默不作声,慌的肯定就是对面了。
灵犀术安静一阵,似乎对面再次去确证了一番记忆,末了才又传来无奈叹息,补充道:
“祟阴大人,真只有傩呀,好像初代六戌,跟这个傩有关?”
“但六戌撑死了不过半圣境,能力诡异点罢了,我想问的是……”
“这傩,是圣帝,还是傩祖呀?”
白瞎你这记忆之道超道化了!
祟阴自知在这废物口中也撬不出什么东西了,一言搪塞过去:
“低境圣帝,不及战祖。”
灵犀术一顿,道穹苍的声音传来:
“喔喔,好的,谢谢祟阴大人解惑,感恩。”
……
南冥深处。
道穹苍从记忆空间中出来,一手揉着太阳穴,眯眼陷入了思索:
“十祖不知‘傩’?”
“演我呢吧!”
……
星空无声。
祟阴记忆却遁回了过往。
在那浩瀚时间长河之上,祂还在垂钓,化身入万界,寻道法有成之人。
不知何时,有那么一个身披傩衣,头戴傩面的家伙,从时间长河上走了出来,直面上了自己:
“本座戏鹤,可否助我?”
“如愿,赠你六瓶,助你辨我;如不愿,不必勉强。”
祟阴自是拒绝了陌生人的糖果。
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敢吃啊?
还一出现就是助人“明辨我”,最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所助之事,该有多大?
其人能力,又有多强,真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道……
当时一拒绝,那人转身就走了,毫不留恋。
祟阴却分明瞧得出来,自称“戏鹤”之人,位及祖神,根本不是什么低境圣帝!
……
“多谢魔祖。”
祟阴终止了疑问,选择点到为止。
而略作思忖后,祂否掉了魔祖欺骗自己的可能。
没那个必要。
只是区区一傩而已,即便位及祖神,与当下星空三祖等同高度。
以魔祖脾性,不会为了这点只见过一面之人,编纂出如此长篇大论,来糊弄自己。
且那六瓶,如果真是因为祂答应了相助傩祖而得到的——既为自身明辨我所用之物,怎可能因区区小布局,投向圣神大陆?
魔祖脑子是给药祖踢了,才会作出如此愚蠢之事!
“这么看来,大家遇到的傩,不尽相同。”
“道穹苍跟魔祖一个样,看到的都是圣帝,独我不同,看到了祖神……”
祟阴微微合眼,心声微妙感觉:“我,比较特殊?”
祂当然知道自己有多强!有多特殊!
毕竟是第一个二合一的超绝存在,见到傩更强的一面,不无道理。
但话又说回来了……
傩,有多强呢?
“好了!”
便在这时,药祖摇晃着大世槐虚影的树冠,脑袋摇得沙沙作响:
“不论过去,亦或未来。”
“道不在他处,道在脚下,二位垂钓时间长河归垂钓,莫要忘了主次……”
祂看向灵榆,分明连一点对傩的兴趣都无。
星空二祖是时也同样关注回正面战场,耳畔再无余音,只剩药祖恬淡之声:
“且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