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令黄仇闻言,道:“我朝新立,律法草创,陛下颁布的汉律之中似乎没有规定工匠不可以穿戴何种衣冠,乘坐何种马车吧?”
经学子弟闻言,答道:“陛下扫平四海,重续汉统,继承的是高祖皇帝伟业,虽颁布了新律,但在新律未尽之处,自然当续行前汉律法。否则岂不是会出现律法监管的空白之处,给了天下奸猾之徒以可乘之机?故此,新律虽对衣饰车马没有规定,但不规定并不代表天下人就可以无视上下尊卑,无视礼仪,随意僭越了。陛下从来没有发出明诏,说废除前汉律法吧?陛下继承汉统,历代先帝都在尊崇之列,高祖、文、景、武帝等历代颁发完善的律令难道就这么尽数废止了?”
洛阳令黄仇闻言,道:“除了这些理由,其他还有么?”
众经学子弟道:“这些已经足够了吧!县君该当依国法治这些不遵礼法的贱民之罪了才是。”
黄仇道:“你们的理由是说完了,但本官却也不能偏听偏信,还是要问问另一方的。”
当下黄仇转头问另一边的几个老工匠道:“那边几个儒生说你们衣服车马违制,你们可有何话说?”
几个老工匠满脸的皱纹,身上虽穿着锦袍,但看样子十分不自在,就好像这一辈子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一般,显得与自身气质有些格格不入,就见几个工匠迟疑了一下,一名老工匠上前一步,无奈地道:“其实我们这几个老汉也是不想穿这个衣服的,料子太好、太滑,穿着不好干活儿。”
此言一出,场中的经学子弟纷纷讥笑出声,暗地里笑话沐猴而冠。
就听那老工匠复又继续道:“我等虽然不想穿这衣服,奈何请我们来洛阳的人却早早赐下衣服车马,还嘱咐我们一定要穿上,并乘坐马车前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就听那几个儒生叫嚣道:“是谁教唆你们违制的?你们立即说出来,官府可治他主犯之罪,你们仅只是从犯,罪行就轻的多了。”
就听那工匠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是当今大汉皇帝陛下!”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过了片刻,那几名儒生这才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你刚刚说是谁让你们违制的?你可知道攀诬天子那是何等重罪?切不可信口开河啊!”
几名工匠闻言,都道:“我们都是老实人,绝不敢攀诬陛下。这衣服车马委实是当今陛下赐给我们的。”
儒生闻言,喝问道:“陛下万金之躯,岂会与你们几个贱民有交集?你莫非是说陛下带头违反祖制么?”
洛阳令黄仇闻言,皱了皱眉,呵斥儒生道:“尔等慎言!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岂容你等置喙?”说着,黄仇复又转头对几名工匠道:“你们说是陛下赐给你们的衣服车马,可有凭据?”
几名工匠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都拿不出凭据,就听那带头的工匠道:“陛下赐封我等爵位的诏书我们都供奉在家里,并未随身带来。这……,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寻凭据?要不然,县君可上书向陛下求证!”
黄仇点了点头,尚未说话,就听旁边儒生道:“几个无耻贱民,还敢胡言乱语。你等不过低贱工匠,何德何能能让陛下赐封你们爵位?说谎也不编的像样一点儿。”
那工匠闻言,顿时气氛不已,纷纷道:“你说我们没关系,却不能质疑陛下!我等从建安十三年陛下起兵开始就一直追随陛下,陛下多次召见我们,与我们一同设计制造改进各类军械。此次陛下招我们来洛阳,还说了要接见宴请我们呢。”
此言一出,黄仇顿时站了起来,道:“原来你们是兵工作坊里面的老工匠啊!那可就怪不得了!据我所知,陛下的确曾多次说过我军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兵工作坊的工匠们是功不可没的。他曾经多次赐封军中工匠爵位,你们几位莫非就是其中几位大匠?”
那领头的老工匠道:“不错,我叫王七,承蒙陛下看重,如今得授庶长之爵。我身后这几位也都有士爵在身!”
黄仇闻言,当即拱手道:“原来是王大匠!庶长之爵乃五等士爵之最高等,如今除了几位亡故的功臣之外,陛下尚未正式开始册封贵爵,这庶长之爵便是最高等的爵位,王大匠能受封此爵,足见功勋卓着,请受我一拜。”
说着,黄仇拱手对王七等人深施一礼。旁边的儒生们看不下去了,倘若这几个老工匠真有爵位在身,那自己等人的举动可就不仅仅是无理取闹了,这还涉及到犯罪。如今这件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败诉之后的惩罚必定将会十分严重。几位儒生互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恐惧。当下不甘心失败的儒生纷纷叫道:“县君切莫受了蒙骗,你看这几个工匠那个的言谈气质像是身负爵位的贵人?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决计不会将珍贵的爵位授予此等肮脏之人。还请县君明鉴!”
黄仇闻言,回头望了望帷幕之后,见里面并无表示,当下沉吟片刻,道:“此事极为容易分辨。所有士爵的册封都要经过陛下同意,下发诏书,赐予印鉴,并存档备查。诏书自然供奉在家里,但印鉴却应该是随身携带的。诸位大匠,你们可将勋印取出,容我查证。”
王七等工匠闻言,似乎才想起自己随身带着勋印,当下纷纷取出交给了黄仇、黄仇取了一张白纸,将勋印一一印了上去,随后写了文书,命差役带着去少府检查存档。
不多时,差役回来,将比照的结果上交给了黄仇,黄仇接过看了一遍,当下将存档的印鉴图样和王七等工匠随身印鉴的比对结果公布出来,道:“你们看,印鉴的图样丝毫无误,且存档的诏书上面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册封王七等人士爵之事,这足以说明王七等大匠的爵位真实无误。”
说着,黄仇转头对几名儒生呵斥道:“你等无事生非,辱骂殴打士爵,差役制止之后还不认错,胡搅蛮缠,将一件小事闹得比天还大,以致如今沸沸扬扬,难以收拾。如今真相大白,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几名儒生闻言,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哼了一声,道:“百工贱业,居然也能冠冕堂皇地跻身士爵高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既然陛下果真看得起他们,授予爵位,那我们自然也无话可说。当日是我们未能详查,以致闹出误会,再次给县君陪个不是了。如今事情已经查清,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就好。我们是否可以走了?”
黄仇闻言,猛拍了一下桌案,大喝道:“你们无事生非,辱骂殴打士爵,更鼓动同学友人敲击登闻鼓,撞死于宫门之外。此等行径,人神共愤!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你们想就此了事?晚了!我这洛阳县衙虽小,却也不是你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们辱骂殴打他人之罪,诬告之罪,我还没有判罚呢!”
几名儒生闻言,面色一变,道:“我等都是经学士子,圣人门徒。那日也是因为不知道这几位贱……,工匠,不知道他们居然有了爵位,以为他们衣服车马违制,为了维护礼法,这才予以劝止。这有什么错?所谓不知者不罪,县君若要以此定我们的罪,我们可是不服的。”
黄仇道:“本县判罚,若都要犯人心服,那还如何惩治罪恶之贼?你们犯了律令,便该治罪,岂容得你不服?”
当下黄仇便要写下判罚之词。正在此时,就听县衙之外喊声震天,似乎有人在大举冲击衙门。黄仇一惊,当下命差役前去查看,不一时,差役回报道:“禀告县君:外面有许多儒门学子聚集,人潮汹涌,沾满街道,粗略看来,怕不下千人之多。纷纷高喊着工商贱业,不当与士人同列的口号,要求朝廷取消工匠的爵位,明确儒学的地位,重申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
黄仇闻言大惊,喝道:“千余儒生聚集,他们这是想干什么?造反吗?来人,把住县衙大门,不许儒生们进来。”说着,黄仇转身就要进入帷幕之内去面见刘贤。
就听刘贤在帷幕之后咳了一声,随后走了出来,看着一脸焦急的黄仇,淡淡地道:“你也是跟随朕许久的老人了,区区千余儒生聚集就把你给吓住了?不必惊慌,有朕在,天塌不下来。”
随后刘贤转头对身旁的董昭道:“董公,你以为呢?”
董昭闻言面色一变,赔笑道:“儒生们也只是集会,表达诉求,绝不至于冲击衙门。更何况他们应该都不知道陛下在这里,否则绝不敢冲击圣架!”
刘贤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朕在这里?不会吧!朕率领百官进入洛阳县衙之事并未避讳他人,儒生们神通广大,连登闻鼓都敢敲,还敢撞死在宫门之外,意图逼迫于朕,如今聚集起来,将朕堵在县衙之中,意图要挟朕答应他们的诉求,想必也不是不可能的。”
董昭闻言,慌忙道:“陛下,儒门士子最重君臣大义,他们岂敢围堵陛下?陛下切莫多心啊!”
刘贤闻言笑了笑,道:“既如此,今日之事,依董公之见,该如何处理啊?”
董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陛下英明神武,自该乾纲独断才是。不过臣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乃是前汉武帝立下的国策,儒生们的这个诉求并无不妥。还请陛下孰思之。”
刘贤点了点头,道:“那么他们说要撤销工匠的爵位,这个也要朕答应吗?朕记得当年高祖皇帝封女相士许负为鸣雌亭侯,和帝时,又封造纸的宦官蔡伦为龙亭侯,此外,诸宦官封爵以及其他各行业封爵者也史不绝书。爵位乃帝王赏赐对朝廷对百姓对天下有功之人的手段,与儒生们何干?历代封爵者你们不去反对,怎么到了朕这里便群起反对了?莫非是以为朕的剑不够锋利么?”
董昭闻言,道:“陛下言重了!历代封此类爵位者并不多,仅只是特例而已。然而陛下却是要大肆册封工匠,并以此为制度,故此才激起了儒生们的不满。不过封官赐爵本就该是陛下乾纲独断之事,儒生们以此为口号,这却是过了。待臣出去呵斥他们,叫他们各自归家,也免得继续冲撞陛下。”
刘贤笑了笑,道:“外面的人暂且不管,董公,这堂上的几名儒生其罪已明,你说该如何治罪啊?”
董昭一脸焦急地道:“陛下,如今外面群情汹汹,还是先解决外面的儒生才是要紧之事啊!”
刘贤摇了摇头,道:“京畿重地,儒生们集会闹事,意图冲击县衙重地,围堵于朕,此乃重罪。自有差役和驻军镇压,逐一定罪,不必管他们。你只说该如何处罚堂上的这几名儒生就好。”
董昭道:“所谓不知者不罪,他们的初心毕竟是好的,臣以为当此天下沸沸扬扬之时,不宜处罚过重,引发士人恐慌。不如申斥一顿便罢?”
刘贤闻言,叹了口气,道:“董公,你自投朕以来,颇多阿臾之词,朕本以为你该是忠心的,却不想你居然还是个直臣,为了你的经学道统,还真是敢与朕作对啊!士人?朕早就下发了诏书,废除天下百姓过往爵位,一切以朕的新爵为准!这些闹事的儒生们哪个身有士爵?一无士爵,二无官职,三非朕开设的大学毕业之学子,四非军中健儿,一个个说到底都是白身,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士?这才是身份上的僭越!再者,纠察不法乃官吏之事,百姓仅有告发扭送之责,却无私自定罪处理之权。工匠们即便衣服车马违制,那又与儒生何干?此乃越权!仅凭猜测,不加查证便辱骂殴打他人,况受辱骂殴打者还身负高爵,此乃重罪!煽动舆论,肆意闹事,全无悔改之心,更是罪上加罪。有此四条,岂能轻罚?判令:儒生向工匠书面道歉,赔付医药费各三千钱。再各鞭笞三十,流放边地三年,以儆效尤。”
董昭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劝阻,就听衙门之外传来一声战鼓呐喊之声,无数军兵冲了过来,瞬间将集会的千余儒生给包围了起来。
不多时,就见大将杜路走了进来,对刘贤拱手道:“陛下,闹事的儒生已经全部擒获,押往军营看守。此外,刚刚接到各郡县发来的紧急军报,在各地煽动百姓闹事的儒生也尽皆被捉拿了起来。请陛下定夺。”
刘贤闻言笑了笑,指着董昭道:“董公乃是闹事儒生们的幕后靠山,如今儒生们尽被擒获,你可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