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粟勾了勾嘴角,少时的锋芒棱角悉数敛起,露出几分岁月打磨过的沉静从容来。
江淮过于精明,也许能看出他与原主不同,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确实是钟离粟,如假包换。
“老师谬赞,阿粟只是长大了。”
江淮哈哈大笑,声音亮如洪钟,他不再参与朝政,可朝中的事他都十分清楚。
钟离粟当政,请他出山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是请他回朝担任帝师一职。
他这个学生向来锋芒毕露,有野心也有才能,不把还未亲政的皇帝放在眼里。
如今摆明了想要培养闻昱,让他很是欣慰。
不由得对钟离粟又亲近了几分。
钟离粟突然离京,唯恐朝中生变,不愿多耽误,江淮点头后,立即动身北上。
闻元澈接到钟离粟即将回朝的消息一脑门官司。
小太监被投毒一案需要尽快处理。
可整个宫中只有太医院有附子花。
太医院的药材都有严格的取用记录,苏枚取用的剂量根本不会致死。
他是怎么做到的?
闻元澈好奇的打量着认真查看药材取用记录的苏枚。
少年眉眼清秀,带着不太健康的惨白,似是不习惯太医院浓重的药味,自从进来之后眉头就拧成了一股结。
“如果是你,在附子花剂量一个人都不够用的情况下,怎么做到杀死三个人?”
闻元澈凑上前,用扇子给苏枚驱散面前的药味。
苏枚歪头思考了片刻,“可以辅以其他药理相同的药材,仵作毕竟不是太医院,很难分辨出其中的玄机。”
闻元澈没想到苏枚会说出实情,心中惊讶,追问道:“什么药材与附子花药理相同?”
“夹竹桃。”
苏枚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真诚的语气,让闻元澈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夹竹桃?”
若是夏秋季,御花园里有随处可见夹竹桃,可这种花不耐寒,现在早就枯死了,除非养在室内。
闻元澈的瞳孔剧烈收缩。
青玄阁内养着盆栽的夹竹桃!
苏枚是想栽赃给钟离粟。
见闻元澈面色精彩纷呈,苏枚唇边挂着得逞的笑意。
“你疯了?”四下无人,闻元澈干脆不装了,“安之想要处置几个小太监,怎么肯花费这份心思。”
“摄政王想杀谁,当然不需要花费心思。”苏枚不理会闻元澈的警告。
这两个人臭味相投,若不是闻元澈从来不管宫中的事,就凭他经常出入长明宫,苏枚就可以杀死他很多次。
闻元澈没想到苏枚敢动这份歪心思。
且不说钟离粟不会由着他栽赃,就算真的栽赃成功了,对钟离粟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
不过是几个太监而已,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况且依着钟离粟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处理了苏枚。
闻元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舍不得真的放任不管,真由着他去。
“闻昱真就那么好,竟值得你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苏枚抬起头,圆润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闻元澈,明明面无表情,可闻元澈总觉得脊背发凉。
见他不知悔改,闻元澈借着身高优势,半拖半抱,将苏枚带回了长明宫。
严令侍卫守着,禁止他出入。
看他还能怎么作妖。
闻元澈任命的叹了口气,等安之回来,他只好负荆请罪了。
苏枚不知道闻元澈怎么处理的此事。
钟离粟回宫几天,一直没有找他的麻烦。
青玄阁有夹竹桃的事,也没有被大理寺查出。
直到闻昱行拜师礼,苏枚作为皇帝的伴读,才有机会出了长明宫。
江老先生学贯古今,学生的学生也遍布朝堂。
即使这样,仍旧没有半分架子,规规矩矩的先给圣上行了一个臣子礼。
连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时常不拿闻昱当个皇帝。
江老先生如此重视,让闻昱很是惶恐,担心钟离粟会因此为难自己。
他偷偷瞄了一眼钟离粟,见他神色如常,才敢叫江老先生起身。
这一跪,摆明了老先生的态度。
即使小皇帝并未亲政,大权旁落,摄政王又是老先生的嫡系,他对皇帝,也没有半分不臣之心。
这时候,闻昱还天真的以为,老先生恪守君臣之礼,不会慢待他。
他可以跟着老先生好好学习治世之道。
第一次上课他就后悔了。
“啪,啪,啪。”
长长的戒尺打在苏枚手上,闻昱连求情都不敢。
世人只知江老先生学贯古今,克己复礼,不知道他对学生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
闻昱是千金之躯,老先生打不得。
苏枚作为闻昱的伴读,自然是要替闻昱挨罚。
不过是没有将今日所学的内容全部背诵复讲,苏枚就替闻昱挨了十下戒尺。
闻昱并不是没有认真听讲,只是还不敢暴露自己的实力。
向来都是展示一半,留一半。
很明显,老先生不给闻昱这样的机会。
直到闻昱把学习的内容都能复述,老先生才放人回去。
不等闻昱回到长明宫,就有小太监来请。
“陛下,摄政王请您去青玄阁一趟。”
闻昱看了一眼苏枚肿的像馒头的手心,极不情愿。
“阿昱,我不疼的,去吧,别给那老东西留下把柄。”
苏枚眨了下湿漉漉的眼睛,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替闻昱受的。
“太医院有不少消肿的药膏,朕让禾儿去取了来给你涂上。”
闻昱交代好,才跟随小太监离开。
十安通报过后,闻昱进入钟离粟的书房。
桌上的折子几乎将钟离粟淹没了,他微微蹙着眉,似乎是遇上了麻烦的事。
手腕悬在纸上半天都没有落下,捏着笔的手指有些用力。
知道闻昱来了,不抬头,也不见礼。
闻昱早就见识过钟离粟的目中无人,借着龙袍宽大袖口的遮掩,紧紧攥着藏在下面的手。
“把手伸出来。”好半晌,钟离粟才重重的搁下笔,从堆积如山的折子后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