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几天,皇帝都与皇后同榻同食,每每接见外臣,也携带身侧,只让皇后在内室里静候,接着自顾自谈他的政事,似乎一点也不避讳让她知晓朝中的军机要务。
皇后贞静,望着她平金绣的鞋子发愣,又见窗隙日影渐移,照着粉彩牡丹纹的盘口瓶上的花儿似活了过来一般,以前她可以这样坐着等他一个晌午,而今却是心绪烦乱,总怕出什么漏子,因此站起来来回的踱步,见到皇帝宝座后的一盏屏风上绣的是鹦鹉,一针一线,栩栩如生,她脑中顿时有如一口井正疯狂的喷涌出些什么。她按捺住心头的躁动,又稳稳的坐到了贵妃椅上。
皇帝忙完了便回到内室与她下棋,皇后谆谆的劝诫道:“臣妾外出多时,陛下厚爱臣妾,臣妾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因而就厚此薄彼了。陛下说是不是?”
皇帝淡淡道:“皇后是要劝朕常去后宫走走?朕知道你体贴,也大度。可朕就是懒得动。你在这里陪着朕,朕觉得很好,舒心的很。”
皇后的手抚盖在皇帝手上:“臣妾与陛下的岁月来日方长,而后宫的滕御们一年却未必能见上陛下几回,适才臣妾听见外面似乎是秦大人求见,秦大人执掌户部,是陛下要倚重的人。”
皇帝落了一粒子道:“你看,皇后你不专心,又输给朕了。都第几盘了?朕初初让你十粒,现在二十粒了,你还是输。”
皇后莞尔一笑:“陛下棋艺精湛是其一,其次是臣妾也乏了,想先回长乐宫去。”
“好吧。”皇帝撸了袖子,“那今夜就依皇后之言,由珍贵人侍寝吧,不过朕费事去咸福宫,就让人搬她过来吧。”
皇后的脚步一个踉跄,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意道:“且就按陛下的意思办。”
是夜,秦淑珍便在宫人们的引领下到了勤政殿,鸾仪殿是他和蕊乔呆过的地方,他不会让任何人染指,故而秦淑珍只有到勤政殿伺候,她去的时候称得上是欣喜若狂,只因那是皇帝日理万机的地方,没有哪个女人有如此的殊荣。
规规矩矩的进去请了安,皇帝正坐在后室的案台上饮酒,脸色微有醉意,道:“起来吧,大冬天的,别在地上跪了太久,朕瞧着心里也不忍。来吧,到朕身边来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
秦淑珍优雅的落座,蜜色的汁水缓缓淌进杯中,秦淑珍只抿了一小口便皱起了脸,皇帝伸出食指摸了摸她的嘴唇道:“怎么?很辣吗?”
引诱性的动作让秦淑珍赧然的低下头,轻声道:“也不是很辣,就是臣妾不会吃酒。”
“这样啊……”皇帝似乎有些扫兴,“朕以为你表姐酒量那么好,每次朕喝醉了,都是贤妃料理的,你应当也是巾帼英雄,再者吉嫔也是能喝的,丝毫不让须眉,你与她交好,真没想到你居然滴酒不沾!”
秦淑珍最恨被拿来与上官蔷比较,勉强的笑道:“陛下叫到,臣妾自当奉陪到底,也谈不上滴酒不沾,只是酒量不济,怕到时候醉酒误事,惹陛下笑话。”
皇帝笑的别有深意:“酒只会助兴,从来不误事。”
秦淑珍脸一红,仰头又是一杯。
两人一壶的酒分甘同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秦淑珍已是醉的不省人事,皇帝却还好端端的,继续喝着他的桂花酿,喝完了桂花酿,又转碧叶青,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为了怕被扯到夺嫡案里,他自请到老远的地方当差,那里漫天遍野的黄沙,他蹲在山洞里和其他士兵们一起,连当地火辣辣的烧刀子也喝过,这些小酒于他而言委实是不痛不痒。
那一年他才十几岁,远在偏僻的荒漠,心里想着的是,傅蕊乔你可别还没等我回去就嫁了人,你要是嫁了,别怪老子到时候对你不客气。
夜里营帐里的篝火一丛又一丛,像他心底压抑的火苗,他离得蕊乔越远,越觉得思念,听到睡不着的士兵们低低的歌唱:祁连山的花儿不及你的笑颜,长白山的雪色不如的美,挚爱的姑娘啊在我心里百转千回,请等我他朝与你一同看日出与荒野。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之前莫名奇妙的感情,为什么因为她时而高兴时而愤怒,为什么总是失控对她恶言相向,为什么管事的送了那么多女孩子来他一个都看不上,因为他心底有一个姑娘,祁连山上的扶桑花都比不上她笑起来的样子,长白山的雪都没有她的皮肤细腻。他想她的心百转千回,在这一刻总算是弄懂了。
他把秦淑珍抱到自己平时午睡的罗汉床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些女孩子啊,如果愿意去找个良配该多好,为何非要绞尽脑汁的进宫来,为了家族的权势?为了个人的虚荣?
他有时候对她们有点同情,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泾渭分明,这世上不是每个姑娘都像傅蕊乔似的那么傻不愣登的愿意在宫里被人当宫女使唤了足足七年就为了与他隔了一点点的距离,好看起来不那么遥远。
想到这些,他再多的同情也灰飞烟灭了。
秦淑珍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自然是衣衫不整,她拿被子掖在胸口唤了一声:“陛下…….”
勤政殿里没有声音,皇帝去上朝了。
很快门外侍候的几个小宫女听到了她的动静,进来服侍她梳洗,一边偷偷地恭喜她道:“珍贵人您真是好福气,那么多位娘娘里头您是第一个被陛下带来勤政殿的,连主子娘娘都没有过呢。”
主子娘娘说的是皇后,秦淑珍的心里不免有小小的得意。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的侍女去了哪儿了?”
“奴婢叫晴音,是御前的人,娘娘的贴身婢女绿萝在殿外候着呢。”
秦淑珍任由晴音替自己梳洗妥当,又叫了绿萝进来帮她篦头发,没多久出了勤政殿,晴音嘱咐道:“娘娘,但凡是承幸了的小主隔日都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谢恩的,请小主千万别忘了。”
秦淑珍笑着道了声:“多谢姑娘提点。”一边示意绿萝打赏银子,晴音往袖子里一拢道:“娘娘慢走,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出声儿。”
秦淑珍‘哼’的一笑,志得意满的走了。
一路上,绿萝道:“娘娘,咱们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秦淑珍淡淡道:“那有什么,这不是意料中事吗?我那个表姐年老色衰了,除了会替陛下按摩几下脑袋还会什么?吉嫔又怀着身子……”
说道这个,秦淑珍面露一丝不甘。
绿萝见了有点害怕,赶忙道:“娘娘也会有的。”
“希望如此了。”秦淑珍阴阳怪气道,“不过在我有之前我可不希望别人有。”
绿萝偷偷的抬了抬眼皮,觑她一眼,按捺下心头涌起的强烈不安。
回头到了长乐宫,正好遇上请安的其他人,个个冷的缩着脖子,只有她一个套着皇上御赐的鹤云豹,显得尤为突兀。
皇后的腿上压着一直珐琅花鸟手炉,望着她笑道:“珍贵人今儿个当真是明艳动人。”
吉嫔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却什么都没说。
秦淑珍笑意吟吟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其实是嫔妾厚颜问陛下讨来的,只因想到吉嫔妹妹怀着身子,还要赶着风雪来给皇后主子您请安,身上又没有什么御寒的衣服,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吉嫔气极反笑,嗔道:“珍姐姐对我可真好。”
如嫔和钟昭仪只埋头喝茶,一句话都不搭理。
皇后道:“看到你们如此和睦,本宫心里也高兴,今日便都在这里尝一尝本宫的鱼翅羹,一个都不许走,这可是本宫特地从善和那里顺回来的好东西,敬了太后余下的也只剩这些了。”
蕊乔道:“那敢情好,臣妾肚子正打鼓呢。”
钟昭仪打趣道:“如嫔成日里就念叨着吃,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有一回连一只童子鸡都要和臣妾抢着吃,皇后主子您说说她吧。”
蕊乔可怜巴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那里有好东西吃。”
皇后道:“蕊乔以后若是馋嘴了尽可以到本宫这里来蹭吃的,必定短不了你的吃食。”
“有主子娘娘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蕊乔乐呵呵道。
储贵人在一旁哑然,皇后问:“既然如嫔都来了,储贵人何妨一起?”
储贵人道:“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须知主子娘娘您不开口请,臣妾还真不好意思主动求来着,咱们呐别说是吃肉了,都已经穷的连菜汤都分不到了,再这么下去,臣妾和如嫔就要扒合欢殿外的芭蕉叶子吃了。”
这话里有话,说的是皇帝的临幸实在是少的可怜。
钟昭仪笑的险些背过去,她们这群人是合起伙儿来一搭一唱的给秦淑珍挖坑跳,眼下吉嫔估计该恨死秦淑珍了。
果然,散了之后,吉嫔回到琴台阁好一顿发作,借题发挥把气全都撒到了瑛时头上,瑛时真有些受不了了,早知道她大小姐这么难伺候,她还不如继续呆在钟粹宫里好好的当她的姑姑呢,起码只有她教训人,没有人敢教训她,而今倒好,活生生跳进了火坑。
只不过瑛时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心里不痛快,转头就拿雪吟出气,雪吟人老实,吃了闷亏只晓得哭,钟昭仪见了可怜,将她请进了殿里,安慰几句,给吉嫔和瑛时晓得了,瑛时道:“主子您看,雪吟那妮子压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您往后得留意着点儿,指不定是钟昭仪往您这里塞的探子呢。”
吉嫔闷闷道:“而今说她是探子了?当时可不是你介绍她给本宫的!”
瑛时顿时无话。
吉嫔道:“罢了,不与你计较这些,本宫另有大事要与你商量,本宫觉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陛下对如嫔眼看是玩腻了,储贵人只是个花架子,这么多年不得宠,眼下也只是个贵人,估计也就是安慰她,倒是这个秦淑珍,委实够麻烦。”
瑛时道:“珍贵人凭借的还不是贤妃娘娘的缘故?!贤妃曾经是陛下最宠信的,若不是摊上了淑妃的事被禁足,估摸着如今也轮不到秦淑珍,娘娘您如今怀着孩子,可不能把机会白白的就给秦淑珍送了过去。”
“我也这么想。”吉嫔恻眼看着瑛时,“所以你得想法子接近陛下了。”
瑛时心头狂喜,面上却故作无奈道:“可是宫中有规矩,宫女子邀宠,是可以杖毙的,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吉嫔道,“你看人家如嫔怎么上位的,你依样画葫芦不就成了。”
“这……”瑛时道,“这恐怕还要娘娘您搭一把手。”
吉嫔笑道:“此是自然,你是本宫的人,本宫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瑛时总算半推半就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