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最忌轻视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方是正道。
段世英自小就听说过一大堆这样的道理,今天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好在她也没有被对方伤到,只不过是失了点面子,有些羞恼而已。
就在她脸上不好看之时,众人眼光之外的车架上,那车夫却忽然站了起来,把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她这才发现,这车夫竟然是个好俊俏的郎君,只不过脸上眉毛却淡了点,凭白少了几分英气。
迟少恭站在车架上,一手拄着马鞭杆子,一手撑在棺材上,破有些好奇的对着段世英喊道:“你也姓段?可是与段长明有什么关系?”
段世英被对方大摇大摆的样子弄得眉头一皱,居然还有人不怕死的?
“你是什么人?段长明又是什么人?”
见自己判断失误,迟少恭脸色顿时不虞起来,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尴尬。看来这群人还真是来找“王冲”这个傻小子的,并不是来找自己的。
迟少恭顿时觉得有些不畅快,这傻缺小子根基全无,难道还有什么大来历不成?
“既然没关系,那你们就是一群山鸡野狗,赶紧给本大爷滚一边去,耽误了大爷的行程,你们可落不得好。”马鞭在空中抖了个鞭花,炸出一阵清响,迟少恭毫无顾忌的咧嘴喝骂道,浑然不将这群贼人放在眼里。
他这番作态,落到贼匪眼里,自然是大大的冒犯,顷刻之间,就将人引得火冒三丈。反倒是车架旁的王中,这一刻却觉得迟少恭总算像了个正常人。
毕竟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这才像是一个玩世不恭的武林大少该有的模样。
那便段世英哪里受到过如此羞辱,虽然青鱼庄在江湖上名头不怎么好,但胆敢当面骂的人,早就全都沉到江里喂鱼了。
听闻迟少恭的言语,登下气的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扯过身旁一把钢刀提起就砍,嘴里更是大声喝骂道:“都给我上,先把这个嘴臭的车夫给我剁了,再把这个泥腿子绑了走人。”
段世英一马当先,众水匪齐声喝嚷,呼啸着就朝王中与迟少恭两人杀来,不过由于迟少恭说话难听,所以大部分的锋芒多是朝着迟少恭招呼而去,反倒是王中,因为要活捉的关系,向他这里冲来的人只有一少部分。
而且这些人动起手也来,也犹犹豫豫,一来怕伤了他性命,二来他手上这宝刀又锋利,被他伤到也不好,所以这三五个人反倒就像是默契一般,将王中团团围着,也不抢攻,只是不停的耗费他的气力。
三五个回合下来,其中一人甚至一边用假动作挑动着王中绷紧的神经,一边笑着对同伴说道:“哈,你们看这小子左来右去,像不像一只大马猴啊?哈哈哈,弟兄们,咱们今儿个就逗回猴儿!”
旁边几个贼匪或高或矮,也跟着呼嚷起来,似乎甚为得意,出庄子以来,一路都不是很顺,难得遇到一回肥羊有些耍子,总要开心些。
面对这些人的讥讽与挑衅,王中却撇了撇嘴,冷笑道:“耍猴?我倒觉得你们挺像那被耍的猴儿,怎么不看看你们身后?”
这几人登时或多或少的笑意一敛,回头朝着车架的方向看去,只见不之何时,车架周围早已如同倒伏的麦子一般,倒了一地的尸体,连一个惨叫的,逃脱的都没有。
此时那车夫,正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钢刀,瞅了瞅刀刃,似乎觉得不够快,在一具尸体上磨了一磨,然后抓起一个黄毛发髻,一刀斩下。
这短短的一瞬间,几个人看得心头发冰眼前发黑,接着便是气血上涌,怒贯心头,似哀嚎似愤怒的惨叫从他们口中不一而同的发出来,提着武器就朝迟少恭杀了过去。
只不过那之前领头调笑之人脚步刚动,一腔热血便喷洒而出,半截血亮的刀锋从胸前透出,然后猛的消失,接着浑身的力量便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从伤口中消失,瞬间就倒地没了声息。
片刻之后,伴随着连续的刀锋入骨的斫斫声,一连串的惨叫之后,几道软绵绵的身影相继倒下,整个林地周边,全都是歪七扭八的尸体,伤口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招致命。
王中收起长刀,身体还有些乏力,看着眼前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对迟少恭的实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肯定也是为祸一方的江洋大盗,数十个人,却连迟少恭的衣角都没摸着,就被他斩杀殆尽,甚至说他连自己趁手的剑都没有一把,这人表现出来的手段,简直比当初韦无患那种枭狂的态势还要惊人。
王中忽然想起弘法当初的先天之说,难道这人也突破了这层界限?生命层次的提高,带动了武学修为的脱胎换骨?
就在王中神思不定之际,前面道口忽然传来一阵连绵的喊杀声,转眼之间,另外一边又窜出一群手持刀剑兵器的人来,不过这群人的装束打扮,就比之前这群劫匪要好的多了,起码衣衫上看去,就要富裕的多。
只是当这群人呜呀呀的叫喊着跑过来时,却在半路上诡异的停下了,满地的尸体,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领头的几人,甚至眼神惊恐的打起了摆子,几乎不能自持。
“哟,正菜终于上了,还好,没迟!”
血色的屠杀场中间,迟少恭一手提着人头,一手握着随手捡来的钢刀,对着这群新来的劫匪咧嘴一笑,顿时无形的寒风在这群人身边刮起,一直冷到这些人的心里头。
“大……大…大爷,我们,认…认错人了,这就走,这就走!”看着迟少恭形如鬼魅一般的样子,领头之人哆嗦着拱手,脚步噔噔噔的就要后退。
但他想走,可有些人却不愿意让他走了,王中提着刀冷眼走上前来,十分不明白的问道:“掌柜的寿材铺那般大的家业,应该不至于看上我这千把两银子吧?怎么,难道我在你那里买个棺材,也有得罪你们的地方吗?”
旁边的迟少恭登时奇道:“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原来是你在棺材铺漏了马脚,难怪!”
说着,他又桀桀一笑,朝着对面走去,边走便说道:“怎么,想要拿甲子神功,就没先打听打听,我手里这把剑,哦,刀,锋利不锋利吗?”
话音落,迟少恭却没有再给这些或惊或呆的人回应的机会,突进如风的身形,让剑客一瞬间如同鬼魅,在人群中来回起伏而落。
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这群贼匪,在先是气丧胆尽,接着又被对方的忽然自承宝藏震惊之下,竟然连平时三分的实力都没发挥出来,先后被迟少恭斩于刀下。
“留活口!”王中提刀疾冲向前,迟少恭这人虽然杀人的手段没有韦无患残忍,但杀性好像也并不弱多少,若是让他施为,这里的人绝对会被他杀的干干净净。
若是人都死了,王中还去哪里问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盯上他?
但王中的动作却远没有迟少恭的动作快,等到他抢上前来的时候,最后一个贼匪,已经在刀锋之下,鼓瞪着双眼瘫倒下去,眉心一点殷红留下,很快就将这惊恐的眼神淹没。
王中也不必再问,这人年老体衰,但一手木工手艺,之前他是近距离感受过的。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狼牙刀,他大致有些明白了,看来多半是这心血来潮的给刀换个外貌,就被这老木匠瞧出了虚实。
只是,狼牙刀事关德盛王朝奉天军,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安州县令这样的人好像也是查资料之后才敢确定的,这个普通江湖人物,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难道陇川府那边流出的消息,现在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吗?
陇川府据说出了大变故,陈家父女、惠景博也回转了陇川,会不会与这也有点关系?
王中有一些猜测,但不敢肯定。
不过有一点他现在可以确认,那就是崇元宝藏的事情,多半传播的比他想象的要快要广,只不过他没有接触到这样的渠道而已,看来江湖上肯定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信息传播途径。
这流言传播的越广,他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但相应的,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就越容易,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件好事。因为生死危险,不管暴露不暴露,总是随时都在的。
王中心事重重,迟少恭似乎也好像不怎么高兴,在杀完最后一个人之后,迟少恭毫不拖泥带水的转头就走,平静的神态就好像刚才杀人的不是他,他只是做了一场热身运动一样。
迟少恭喘着粗气从王中旁边走过,将他惊醒。两人回到车架所在的地方,竟然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牵马的牵马,赶车的赶车,轱辘转动,马蹄轻起,两人一车拖着一口大棺材很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过树林之时,迟少恭顺手将那人头放在了路边的石碑上。石碑虽然满是灰尘泥土,但仍然还是看得去上面的三个大字:黄鬼坡。
“段长明是谁?”
车轱辘嘎吱嘎吱的转动,碾起一层层的灰尘泥土,木制轮毂上沾染的血迹,很快便成了一团团的黑褐色污渍,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在迟少恭的指点下,围着一座小山以及周围的三岔路口绕了一个∞字型的路线之后,路面上的车辙痕迹已经混乱不堪,又在车架的尾部绑了两根大树枝之后,迟少恭才指示可以继续上路。
忙了一身汗的王中,在马背上看着两人走过的地方,大树枝横生的枝丫摆动,将车辙痕迹全都抹去。
路面上其实挺结实的,要不是棺材太重,其实车辙印根本看不出来多少,即便是现在,其实也没有印下泥土多深,更多是灰尘泥印而已,很容易抹去。
看了一会之后,王中忽然朝着迟少恭问道。他一直觉得迟少恭很奇怪,在遇到那群山贼匪徒的时候,其实反应也很不寻常。
迟少恭这回一反常态的没有对他进行冷嘲热讽,仍旧懒洋洋的靠在棺材头上。
从离开黄鬼坡开始,他就一直这个样子,几乎都没怎么动弹过,就好像一个普通人过度劳累之后,在那休憩打盹,吩咐掩盖行迹的时候,他同样也没怎么挪动过。
“你在知见院应该见过,就是那个死太监身边的用刀高手。”
说着,迟少恭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其实你要是想学刀法,拜这人为师倒是不错,不过可惜,他被我杀了,谁叫你不早点呢?”
王中有些无语,这人的毛病看来是没那么容易收敛的,不过他也懒得计较了,让他疑惑的是,按照当初知见院中众人的打扮来看,那个漂亮的女人,难道不是女人?
“那是个男……的?”王中有点不敢置信。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太监,不懂吗?”迟少恭没好气道。
王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妈耶,这世界也太诡异了,一个穿着打扮长相比女人还女人的人,居然是个男人净身之后养成的,这也忒颠覆三观了。
这种阴阳颠倒的事情,他只在网络野史中见过,据说百多年前社会繁荣的时候曾经有这样的人在网络环境上活跃过,但战后肯定是没有了,没想到这个诡异的世界更厉害。
“既然这个人都被你杀了,你怎么还会以为这些山贼与这人有关?”王中接着又问道,他有些疑惑,迟少恭当时的态度,其实好像敌意并没有很浓厚的样子。
“他们都姓段啊,难道我不应该联想一下?”迟少恭冷笑回道,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只不过是觉得,这个乡巴佬,怎么能抢走他的风头呢?
这是不允许的,尤其是对天才来说,是更不允许的。
“但为何你杀了这个人,却感觉没多少敌意?”王中直接点明。
迟少恭颇为自得:“那当然,曾经我可是让他做我的朋友的,可惜,他拒绝了。”
???
拒绝做你的朋友,你就把人杀了?
跟迟少恭套话,是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个人,了解更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同时对比自己心中的判断。
但王中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简直难以理解了,如果不是现在被任务绑上了,而且他又打不过这个怪人,他早就一走了之自己去成阳了。
“那咱们带着这幅棺材到底要去哪?”
“急什么?成阳府东北面有座山,叫太平山,咱们去那里。”
“太平山?”
“昭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