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岭并非因人得名,而是因为这附近的坡上,生有几颗老杏树,所以被称为了杏儿岭。
岭上有一处大村落,虽然比不上大的城镇那般繁华,但是因为靠近着两府交通的要道,所以也有了些规模与气象。
不过岭上客栈还是只有一家,虽没有名头,只唤老张家,但生意一直都十分红火,惹得村民们都十分羡慕。
今日的客栈之外,更是围了好多看热闹的艳羡人群,原因是客栈里头竟然来了一只车马粼粼的队伍,好几辆大车架,还有似乎是官身的老家,衣着华丽的官家夫人小姐,膀大腰圆的护卫,一切都说明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虽然杏儿岭也不少一些来往两地的商贩路过歇脚,但就大冲山那路,走这条道讨生活的,也都不是什么阔绰的主,其实都是挣些卖命的苦哈哈,真正富贵的,没几个。
偶尔有那赶近路的文人官人,也都不会在这岭上逗留,出了大冲山,多是直接往不远处的镇子去了,那里自然有更好的招待,比这等山村要好的多。
客栈里头,哗啦啦的一大群人涌入,占据了大半的桌子,还有更多的站着没地方坐。
原本在喝酒吃菜的一些个住客,也都赶紧三两下用完结账走了,生怕惹了什么麻烦,不多时,整个客栈便全都被这群人给占满了。
家小女眷倒是不多,只有一桌,其他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所有人都以一个短须白面的中年人为主,这人虽然打扮上看着像是个富贵老爷,但眉眼之间,尽显粗豪,言行举止,也都生硬的紧,倒更像是个将军一般。
至于那些壮汉,就是将军手底下的士兵,只不过都有穿盔甲,不懂的人见了,或以为这是哪家帮派的大人物出行也说不定。
就好像现在,外面的那些围观人群中,就已经开始有这种猜测了。
一帮人落座之后,那主人家吩咐了两声,有个亲近的壮汉,便带着几个弟兄呼呼喝喝的望客栈里头走了,连想过来招呼的客栈老板,都被跟着拖了下去。
前厅只有几个伙计战战兢兢的按照这些人的吩咐做事,生怕做错了什么,被这些人打死。
这般作态一起,门口围观的人群顿时少了许多,有那些只是过路的行人商旅,转身就慌不迭的带着背篓下山走了。
这种热闹还是不要看的好,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山大王之类的,到时候被殃及池鱼,都没法说理去。
客栈里没什么可口的饭菜,那做主的白面中年人吃了两口就不吃了,那些女眷对这些粗茶淡饭也难以下咽,唯有随从的壮汉,大快朵颐的胡吃海塞着。
中年人放下筷子,吩咐了几声,有几个壮汉便囫囵吞枣的将食物一塞,各自在客栈里开始呼喝寻摸起来,几个伙计也被招来使唤,看样子是要收集什么东西。
客栈里一时间乱哄哄的,就连有些住户,都被这些人蛮横的破开了房门,搜寻一二,也没人敢出言反抗。
但就在这时,后院之中却传来的人生惨叫,凄厉莫名,一下子就让整个客栈的人都紧张起来。
那白面中年人眉头一皱,那些壮汉也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各自抽出了兵器,凝神以待。
“吕大宝在干什么?找几匹马都做不好?”中年人冷哼了一声,朝着旁边的一名汉子一指:“良平,你带几个弟兄去看看,抓紧点。”
那名汉子立刻恭敬一拱手,然后点了身边几个弟兄就朝后走,但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哭喊声,一名捂着肩头的男子忽然从后头狼狈的奔逃而来。
“将军,后面有追兵!”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拉着客栈掌柜的到后院去找马的那个壮汉,但此刻掌柜的不见了,他的一只手也不见了。
此人左臂已经齐肩而断,若不是自身体质强悍,只怕早就已经痛昏过去了。
早有同僚将这汉子扶住,那被唤做将军的白面中年人更是腾地站起,发号施令道:“庞典,你们几个保护好夫人,其他人都跟我来。”
这群人倒是令行禁止,立刻全都聚拢到了一起,刀剑出鞘,杀气毕露。
中年人又扶住那个受伤的汉子道:“吕大宝,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追兵有多少人?”
吕大宝失血过多,这时候心气一缓,却是没来得及回答,就昏了过去。
这时候又有其他人来报:“将军,吕头儿呼救的瞬间,我们就冲过去帮忙了,不过还是去迟了一步,吕头儿折了两个弟兄,而且后面的人已经纵马跑了,好像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的,对了,好像还带着孩子。”
“……”中年人顿时脑袋一阵浆糊:“女人,孩子?”
旁边唤做良平的汉子立刻请命道:“将军,我带几个兄弟去追!”
中年人猛的一点头,但接着又吩咐道:“十里,十里之内追不上就算了,这里弟兄们补给好,就进大冲山,你到时候直接去山里汇合。”
大冲山里头只有一条路,顺着路走就行,倒也不怕走丢了掉队什么的。
良平立刻拱手带着几个兄弟出了前门,很快马匹嘶声传来,拐着弯下岗子,朝着疑兵的方向追去。
客栈里头,敌人既然已经逃离,危机解除,但中年人却还是眉头紧锁,受伤的吕大宝被敷上了金疮药,经过一阵摆弄,又醒了过来。
那两个死在后院的弟兄,也被收敛到了前边,盖上了麻布,只不过两个手下的死状有点凄惨,中年人见到之后,心情就更不好了。
见吕大宝醒了,中年人立刻便问道:“大宝,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什么人?”
吕大宝躺在找来的门板上,面色惨白,有气无力的回道:“回将军,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但那人知晓将军的身份,应该是府城的人,一定不能让他跑了,不然让他们回府衙报信,咱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中年人正是原嘉禾府东门守将鲍成双,听到手下的汇报,脸色顿时一沉。
嘉禾府中侯爷出事,他第一时间想也不想的就派人去水军都营调兵,准备将城东全部围起来搜剿,但转头才明白,自己情急之下犯了太守的忌讳,暴露了自己的底细。
既然如此,再留在嘉禾府,只怕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他当天夜里就带着手下亲信弟兄与家小,从嘉禾府叛逃了。
为了防止被追兵抓住,逃亡之时,他又故布疑阵,最后冒险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道路,走高溪口出金凤府。
这一路上总算都是有惊无险,但若这个时候被暴露了,到时候嘉禾府与金凤府飞鸽传书一下,两边将大冲山一堵,他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但如果此时不走,再换路径的话,多半又要落入太守府的追兵手中,因为这里其实里嘉禾府城并不远,所以才是一条冒险之路。
不过人已经跑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鲍成双也不会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来。
一些山野乡民,来往的商贩也都是些贩卖山货特产的小货郎,听到官府的名号都应该吓得抖三抖才对,不应该有人认得他的身份啊。
为了避免暴露,他们这一路上可是连一些镇子都没进过,若不是临进大冲山,要补充些辎重粮草,他们连这村子都不会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野外可没有骡马粮食等东西供他们抢夺,至于乔装购买,一是没必要,二也是没那个时间。
“良平已经带人去追了,可我听弟兄说,他们还有女人小孩,伤你的到底是什么人?”鲍成双又问道。
吕大宝连忙请罪道:“属下无能。那人应是府城的官人,暗查至此,伤我的应是那人的护卫,手段十分了得,应是江湖上的好手,尤其是一把宝刀,削铁如泥,我和两个弟兄根本无法抵挡。”
鲍成双闻言沉吟思考起来,若真是太守府的官人话,为何还有女人小孩呢?难道只是凑巧遇到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杏儿岭肯定是不能待了,已经不安全了,现在只有赶紧过了大冲山才行,到了金凤府,只要金凤府的官兵不在出口堵他们,出了大冲山,就是天高地远了。
金凤府土地贫瘠,且地广人稀,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什么事,因为当地的官府肯定不会为了别府的事情去费那些个力气。
这一点他之前在官场待了那么久,早就了如指掌了。
说不定嘉禾府出了乱子,金凤太守还会在没人的时候幸灾乐祸一下,毕竟嘉禾府的日子,可比金凤府要好太多了。
思考良久之后,鲍成双又看向了气息奄奄的手下,被斩断一臂,就算是个刚强汉子,此刻也没了多少血气,苍白的脸死气沉沉。
鲍成双心中忍不住有些暗怒,这个吕大宝,平日吃的倒是多,真干起事来,却一点也不济事,连这等小事情都办不好。
这些个泥腿子出身的军汉,除了战阵厮杀之外,作用还真的不大。
自己实力不济,还将责任推到敌人手上有神兵利器这样荒诞的理由上,真是枉费了他往日对这货的另眼有加。
原本还打算等逃出生天之后,回转师门,将他介绍拜入哪位师兄座下,现在看来,是没那个福分了,能有个安稳的日子给他,都算不错的了。
鲍成双并非是普通的士兵升上来的军官,而是得到了老侯爷的赏识,推荐进入军队的。
同老侯爷招揽的其他门客护卫一样,他原先也是江湖上的一名好手,甚至还薄有侠名,加上又能识文断字,所以才得了老侯爷的青睐,老侯爷对他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
不然小侯爷出事,他也不会情急之下就暴怒的要调兵封锁城郊,找出真凶。
相比起官面法度森严的太守府,鲍成双还是更倾向于江湖气息更重一些的侯府。
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是空话了,但不做官也不代表他没有退路,出身南武林空蝉派的他,大不了回山门就是,置业安家,只要有银子,日子可以过的好不快活。
反正这年头,在官场上混,若是不做到军政大权皆在手的一地之主,也没啥意思。
而空蝉派势力庞大,就算是当地官府,也要礼遇有加,不像是嘉禾府境内,连个拿得出手的武林派门都没有,唯一一个河缘寺,还被官府吃的死死的。
想了许久,鲍成双才略显轻松的宽慰吕大宝道:“那多半是遇到了恰好路过此地的官人,应该不是太守府派出来的追兵。你受伤颇重,先好好休息吧。”
说着鲍成双又站起身来对一众手下说道:“只是个意外,咱们依旧只要赶紧过了大冲山,就没什么事了。计划不变,都赶紧搜寻一下粮草,咱们一刻钟后就启程。”
一众原本的官兵,见将军都说没事了,紧张也就少了几分,不过随后而来的命令,让整个客栈又是开始鸡飞狗跳。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客栈里头要迎来送往,安置过往的旅客,所以一般都会准备比平常人家多出许多的粮食肉类等等,而且肯定还不是寻常百姓家中的那种糟糠粮食。
他们一行将近四十人,路上光干粮的消耗都颇大,所以需要准备的多一些。
老张家客栈今日算是倒了血霉,掌柜的被暴躁的士兵揍成了猪头不说,连店里的其他人,配合得让那些壮汉不甚满意的时候,都免不了要挨上一两顿拳脚。
不过这些小伤小痛都还罢了,真正让掌柜的肉痛的是,这些人将客栈里的粮食和肉菜等全都搬走了,客栈里储存的银钱也被抢掠一空。
等这些人轰轰烈烈的走的时候,客栈虽然还是那个客栈,甚至建筑什么的除了有个马棚倒了之外,都没什么损失。
但整个客栈的根基,却被一下子掏空了。
不理会客栈里的那些刁民的哭丧,鲍成双带着一众弟兄,加上从村里掳来的骡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杏儿岭,便直奔大冲山官道山口。
走到半路之时,却看到良平带着一队弟兄守在路边,死了一个,其他三人,也是人人挂彩。
鲍成双眉头大皱:“怎么回事?”
良平惭愧道:“将军恕罪,属下无能,没能抓住那厮,还让他折了一个弟兄。不过将军放心,那人也受了伤,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被属下逼进了山口,回不去嘉禾府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