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惊疑,确认了消息,立时便放弃与唐门相遇的计划,前往京城。他没带潋清几人,潋清却不再提心吊胆,没了南王世子,南王府的大事缺少最重要的一环,根本不能成。甚至……潋清到底服侍叶孤城十年,对于叶孤城接下来的举动,已有猜测。
此时的叶孤城独身一人来到城中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
这宅子藏于巷子深处,看似和别家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在暗处却隐藏着不少高手,宅中的仆役都有功夫。这是南王的居住地。此番为谋大事,本来是借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比试做幌子,吸引天下江湖人齐聚京城,扰乱皇帝视线,分散宫中侍卫力量,趁机谋反。南王府谋反不同于其他人,乃因南王府有一张绝妙王牌,南王世子竟与当今皇帝长得十分相似!他们又买通了服侍皇帝的太监王安,知晓皇帝的习惯喜好,只要能顶替皇帝,假以时日,恢复自身习惯也不要紧了。在原计划中,是公孙大娘扮成叶孤城去应付西门吹雪,而叶孤城在御书房刺杀皇帝——当然,这是南王世子上一辈子执行的计划,被陆小凤破坏了。
南王世子重生时正值绣花大盗猖獗,他打算借公孙大娘杀了金九龄和陆小凤,再用她替代叶孤城——将上世情况调换,叶孤城仍旧去和西门吹雪比试,外面江湖人乃至陆小凤都不会起疑,让公孙大娘去杀皇帝。
谁知,公孙大娘自己被人杀死了。
即便如此,南王世子仍旧想让叶孤城去和西门吹雪斗个两败俱伤,另找高手对付皇帝。可惜他终究没有做皇帝的命,皇宫还没进,他就被杀了。
南王父子秘密来京,未得恩准,一旦被皇帝发现,直接可以以谋逆论处。因此尽管世子死了,计划破了,南王却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准备分批撤出京城,毕竟南王府还有基业,他还有其他子女。当然,在离开前,几个知晓内情者,例如太监王安等人,都要灭口!
叶孤城悄无声息的来,正好听到有人向南王禀报:“……王安已死,再无知晓内情者。”
“准备出城!”南王不能将世子尸身留下,已商定扮成出殡的队伍离开。
当屋中没了旁人,南王满脸疲惫,想起死去的世子,忍不住落泪。
叶孤城突然窜入,对付没有武功的南王,原可以一剑封喉,但叶孤城没有这样做。他点了南王穴道,而后便将一颗丸药塞入其口中,南王连声音都没发出,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如孤山白云般的身影飘然远去。
叶孤城刚离开,突然见大批禁军出现,很快便将这座宅子包围起来。叶孤城犯疑,立时想到那个神秘杀了南王世子的人。他隐在暗处,看着南王麾下尽皆着伏诛,看着南王世子的尸体被发现,领头的魏子云神色大变。当南王被抓,却已是疯疯癫癫,嗓子嘶哑难以发声,只是又哭又笑,险些撞上侍卫的刀尖。
叶孤城的确有能力悄无声息的杀掉南王,难南王一死,等于告知别人幕后另有主谋,实非明智。如今南王疯癫,会有人以为是失子打击过重,那□□不仅毒害神智,且半月后就会毒入肺腑,看上去就似哀恸而死。
叶孤城虽是剑客,却不代表他从不用毒。
“带走!”魏子云的确是接了密报,说南王秘密来京,谁知竟发现南王世子的脸和皇帝那般相似。一时间,再笨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已能想到南王府的下场,却并不关心,原本他与南王府就是一场交易。
可惜啊,他本想做成一件天下大事,他想破了当初所创的天外飞仙。天外飞仙成就了他的声名,又禁锢了他的剑法,多年来,他都无法再进一步。他本想借此机会凌驾万物之上,凌驾皇权之上,借由心境去突破,可惜……
西门吹雪!
幸而,他与西门吹雪还有一战。若此间还有对手,西门吹雪无疑是唯一的一个,十五月圆之夜,他倒要领教领教西门吹雪的剑到底有多快。
南王府谋反之事并未漏出消息,除了敏感些的人觉察京城风向不大对,却也没想到那等事上。现今所有人眼里,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比剑就是头等大事。
这时本该逍遥的陆小凤遇到了新麻烦。
魏子云找到陆小凤,将六条缎带交给他,说只能持有缎带的人方可入宫观看比试。这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陆小凤当然不愿意干,可魏子云却不管,放下缎带就走了。刚刚出了南王有意图谋反之事,按理比试该取消,但皇帝心胸非常人可比,甚至皇帝自己也好奇,命令照旧行事。皇帝乃是担心南王有同谋未曾落网,借此引蛇出洞,再者,如今京城押赌疯狂,突然取消比试,只怕瞬间京城就要血流成河,皇帝总要先控制出局势。
陆小凤刚接到缎带,已有人找上门来,显然缎带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
陆小凤朋友很多,可这时面对来求缎带的人,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花满心突然伸手将缎带全都拿在手里,笑盈盈对前来的诸位江湖同道说道:“大家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他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为难他呢。这样吧,这六条缎带就由我来做主处置,想要缎带的,先报名,一人报名费一万两,只限二十人,然后——抓阄!二十个里面出六个彩头,机会还是很大的。”
“你、你不是花满楼!”苦瓜大师最先出声质疑,老实说,苦瓜大师与花满楼也算老朋友,猛地见“花满楼”变了个性格,着实一惊。
“在下花满心。”
简单介绍了名字,花满心不再多说,直接进了春华楼,正中摆张桌子,直接开始登记报名儿。陆小凤眨眨眼,总觉得这主意不大靠谱,果然消息一传开,春华楼里和春华楼外就打了起来。来到京城的江湖人何止二十,二百一千都打不住,为了争抢二十个报名名额,甚至是干脆直接减少能报名的人,那些人可是下了狠功夫。
花满心却朝陆小凤笑道:“瞧,省事儿多了。”
的确省事,他们自己就开始淘汰,反而不用陆小凤得罪人。
陆小凤叹口气:“我看你倒更像花家七童,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花满心笑而不语。
花满楼因着以前失明,情况特殊,加上花家豪富,他并不为生活犯愁,只需要让自己的存在有意义。如今花满楼复明,也接手了一些生意,但他志向不在此,打理那些铺面是为自食其力。花满心不同,先不说他与花满楼心性各异,他又没与花家相认,总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当然,在未来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养桃朔白。
当世高手都云集京城,木道人、古松居士、苦瓜大师等人不能敌,就有人试图直捣黄龙,抢夺缎带。然而这些出手的人,不等陆小凤相助,花满心应付的游刃有余,且下手一点儿不轻。
众人吃惊,当下不敢小觑,更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六条缎带顺利送了出去,花满心入手二十万两。二十个名额,一个不少都卖出去了,倒不是那些人不想扫除对手,只因来的人太多,前仆后继,可报名一直在同步进行,外面没打完,二十个名额就卖完了。
最后“抽奖”得到缎带的,分别是木道人、古松居士、老实和尚、大悲禅师,另有两人得了缎带,却是名不见经传。一个恍若世家出来的白衣公子,一个粗糙大汉,花满心的确不知道白衣公子是何人,但那大汉却是十分精妙的易容术,当今唯有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有这份随意伪装高矮胖瘦的能力,且这大汉的抽奖派就是偷来的。
司空摘星得了缎带,转手就给了苦瓜大师,苦瓜大师的一张脸都心疼成苦瓜样儿,可见被坑走了不少银子。
“猴精!”陆小凤自然也认出了司空摘星,他一叫,那大汉立时脚底抹油,以令人咋舌的灵巧滑出了春华楼。
陆小凤没去追,和花满心一起回到合芳斋。
陆小凤突然一愣:“缎带都卖出去了,我们怎么进去?”
“各凭本事。”花满心却没有一点儿担心。
陆小凤瞧着不对,又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魏子云给了他六条缎带,应该不会再分给别人,这种五彩缎带更不是普通货,寻常人肯定弄不到。若要强闯皇宫,宫里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别说魏子云等人,便是上千个大内侍卫万箭齐发,再厉害的江湖高手都得倒霉。
陆小凤跑到花满楼跟前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花满楼故意不说。
夜色姗姗来迟,当空一轮明月。
西门吹雪自来了京城合芳斋,唯有桃朔白等人来时待了客,其他时候只管静坐房中打磨心境。他以往每年杀人之前都要斋戒,此回虽不是杀人,但与叶孤城的比试他十分重视,提前几天来到京城,就是为静心斋戒,以迎与敬重的对手一战。
时辰快到了,五人一起出门。
宫门口有不少江湖人,魏子云亲自带人守着,手持缎带方可入内。
西门吹雪不需要缎带,直接进去了。
陆小凤倒是识趣的顿住脚,因为他没缎带。
“陆小鸡!你没有缎带?”司空摘星突然跳出来,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抽出一条五彩缎带,故意在陆小凤面前晃来晃去。
“你的缎带是从哪里来的?”陆小凤大惊。他很清楚,司空摘星得到的那条缎带卖给了苦瓜大师,苦瓜大师已经进去了。
“你以为只有你才有缎带?”司空摘星轻哼,故意气他,当着他的面儿带着缎带给魏子云检查,并顺利进入。
陆小凤立时就觉察到魏子云冷厉的视线,不禁脑仁儿直疼,特别是当他发现花满心手里拿了三条缎带,给了花满楼和桃朔白一人一条,他的头更疼了。
花满楼倒是不担心缎带的来历,反而冲着他笑:“陆小凤,你怎么办?”
陆小凤一下子傻眼了:“七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
花满心毫不客气的嗤笑,带着桃朔白就进去。
花满楼忍着笑,同情的拍拍陆小凤的肩膀,跟着一起走了。
“再过半刻,宫门关闭,届时擅闯者格杀勿论!”
这时陆小凤发现人群里走出几个人,有直接布巾包头或戴斗笠的,亦有毫无遮掩却明显做过易容的,一共五个,武功高低不一,都是生面孔,他们每人手持一条五彩缎带,通过了检验,顺利入内。陆小凤更是发现魏子云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他不由得心下一突。
“时辰到——”
眼看宫门要关闭,陆小凤正垂头丧气,却听魏子云喊道:“陆小凤,你不进去?”
“我?我没有缎带。”陆小凤茫然。
“有人给你出了。”魏子云嘴角一笑,显然看大名鼎鼎的陆小凤在宫门前急的团团转非常有意思。
陆小凤恍然,肯定是花满心故意的!
陆小凤顾不得其他,赶在宫门关闭前冲了进去,直奔太和殿。此时在太和殿屋顶,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白衣人,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叶孤城,在底下观战的一共十五人,左右全都围满了大内侍卫,手持弓箭,层层围护,但凡他们这些人有丝毫异动,都将万箭穿心。
太和殿人很多,却寂静无声,甚至连清风都不敢经过。
月已西沉,斜斜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上,忽听龙吟夜空,两柄剑都出鞘了。这和原著中已不同,叶孤城不再谋反,不必抱着必死之心,西门吹雪没有娶妻,不必因挂念妻子而使得手中的剑呆滞。
今晚,他们心无旁骛,只为决战。
叶孤城的剑就像白云外的一阵风,西门吹雪的剑就像冬日里冰寒的雪,彼此剑招都很快,招招都是绝杀,底下一干人看的屏息凝视手心出汗,而几十个变化之后,陆小凤的心提了起来。陆小凤看出来了,两人的剑都很快,都很精妙,但在二十个变化之内,叶孤城的剑一定会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而西门吹雪的剑将刺入叶孤城的胸口。
然而叶孤城的剑突然偏了,西门吹雪的剑也偏了,两把剑都刺入了对方的左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西门吹雪知道,刚才那一剑可以刺入叶孤城的心口,但他突然不想杀叶孤城。
叶孤城也明白,刚才的一剑可以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但他舍不得西门吹雪这个对手。
当今世间或许高手层出不穷,可剑道上的强敌知己唯有他二人,若只剩一人,这世间未免太过孤冷了。
两人同时收剑,彼此对视一眼,随之两人一前一后纵身离去。
底下一干人完全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算怎么回事?平局吗?”
“早知白云城主乃一代剑道宗师,想不到西门庄主的剑也如此之快。”
至于木道人、古松居士等人,同陆小凤一样,都看得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最后的一剑做了偏移,否则此刻就是两败俱伤。他们既感慨于这一场剑法盛宴,又疑心两人为何改变剑招,不论是叶孤城,亦或者西门吹雪,他二人的剑都是杀招,出剑比见血,竟也有偏移的时候。
陆小凤同样疑惑,但更多的是大松口气。
魏子云等人虽在宫中任职,却也是当世一流剑客,哪怕一直分心禁宫安全,也对这场比试叹为观止。最后的结果虽意外,但好歹记着身上职责,立刻通知观战的江湖人出宫。但在众人准备出宫时,除了木道人与桃朔白几个,其他五人则被拦了下来。
陆小凤一惊,想到了多出来的缎带,可、他和花满心几个所用的也是多出的缎带啊。
“陆小鸡,还不快走!”司空摘星喊了一声。
陆小凤这才发现那边有人不肯乖乖配合,已经和侍卫动了手,当即不敢再迟疑,赶紧随着众人一起出宫。倒不是陆小凤怕麻烦,而是今晚这麻烦太大,他实在不想卷入其中。再者说,他这会儿最关心的还是刚刚比试完剑法离去的西叶二人。不可否认,原本他最担心的是西门吹雪,却没想到,西门吹雪的剑也那么快了。
他想起金鹏王朝一案,西门吹雪应邀去了山西,曾和独孤一鹤一战。原本西门吹雪绝无胜算,可他哪怕身受重伤,最后仍是赢了。
很多人都不解,唯有西门吹雪知道,他剑法的进展得益于桃朔白曾给他展示的那套极强的剑法。他从中领悟到一种剑意,与他的剑道十分相似,不仅提升了他的心境,更打磨了他的剑,多年磨练,方有如今境界。
陆小凤与花满楼先一步去了合芳斋,花满心却与桃朔白说起一个人:“白天卖缎带的时候有个白衣公子拿走了一条缎带,可今晚,他并没有来。”
今晚多出的几条缎带,乃是之前南王府谋反计划中的一环,由太监王安盗出缎带,以此卖出几条,再用几条带入他们自己的人,借人多混淆视线,等刺杀开始里应外合。此回南王谋反不成,可缎带这一环节早做了安排,已经流通了出去。花满楼拿到的几条原本就是要高价卖出,他直接强抢,把卖缎带的人杀了。剩下那几条本该是南王麾下的高手,如今瞧着倒不大像,估计那些人见南王事败逃了,缎带是故意丢出去混淆视线的。
要说花满心几个为何没被拦,倒是沾了陆小凤的光。
在花满心密报朝廷时,假冒了陆小凤的名字,并请朝廷保密,说他不想掺合进这等麻烦中去。知晓此事的只有魏子云和皇帝,皇帝倒是开明,令魏子云不要声张,倒是便宜了花满心,而陆小凤至今都不知道此事。
桃朔白对于花满心所说的人,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却是说:“既然没出现,又何须理他。他若别有居心,早晚会出现的。”
花满心想想也是,如今得了红鞋子的财富,青衣楼越发壮大,产业遍地,消息极为灵通,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瞒不过他的耳朵。
宫门一开,就代表着今晚的对战出了结果,不知多少人在揪心的等待。当听说是平局,不少人都惊呆了,破口大骂的,痛哭流涕的,绝望自杀的,更有卷包袱跑路的……平局,庄家通杀。不知多少盘口的庄家赚的狂笑,却又立刻要躲起来,否则很可能就被人悄无声息的劫财灭口了。
今晚京城本该是个动\乱的,但朝廷早有准备,早就查出了十几个大盘口的位置,赶在乱起来之前控制了局势。
当桃朔白与花满心走到合芳斋门前,正好看见六扇门的捕头在抓捕一个人,那人半身的血。想到今晚之事,肯定是因为押赌起的纠纷。
进了合芳斋,只见到花满楼、陆小凤、司空摘星,这三人坐在那里喝酒。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已经走了。”喝了一杯酒,又说:“你们相信吗?叶孤城邀请西门吹雪去白云城做客,西门吹雪答应了。”
陆小凤一直不希望这两人决战,他不希望任何一方死去,如今虽然决战发生了,可结果是好的。只是,现今两人竟携手同归……他总觉得哪儿不对。
花满心却是笑着说:“哦,那我也要和你们告辞了。我请了桃朔白去做客,天亮就出发。”
“满心?”花满楼一惊。
“会给你们来信的。”花满心道。
“……早点来信。”花满楼以为他是想出去走走,想着早些年的确是将他憋狠了,就不再劝了。
司空摘星拎了坛酒,一翻身跃上墙头:“陆小鸡,要不要打赌?”
“谁怕谁!说,赌什么?”陆小凤一碰上司空摘星就不冷静,当即追上去,为打赌纠缠去了。
花满楼叹口气,低声笑道:“都走了,就剩我了。”
“谁说的?我怎么会丢下你。”谁知陆小凤竟回来了,他坐到花满楼身边享用美酒,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七童,你也请我回家做客吧?”
花满楼侧头看他,静静的好一会儿,这才轻笑:“当然好。”
天亮后,城门开启,桃朔白与花满心坐马车离开京城。
走出三四里地,花满心接到消息,看完后挑眉:“有人跟着我们,是个白衣公子。”
桃朔白略微纳罕,看到花满心也是一脸深思凝重,故意说道:“你该去学学剑。”
“嗯?为什么?”花满心不解。
桃朔白却是想到原著中那位白衣公子的怪癖,眼神微妙,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