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的时间很漫长,她以凡人之躯在那里度过了一生。
征战沙场,开拓疆域,选择合适的继承人,轻徭薄役,平等的观念逐渐被建立,她想她做的应该是还不错的。
她缔造了一个王朝的盛世。王朝势力强盛,四方来朝,平等的观念传播四方。
坊间是唱不完的颂歌,青史上穷尽赞美之词。
那是后来,无数人追悼,无数人怀念的时代。。
尹栖水想起了她曾经在无极宗藏经阁偶然一瞥的那个王朝,有些恍然,这到底是一切的开始,还是一切的结束。
她睁开眼,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在身上流淌,金色的龙气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夺目但不刺眼,将她的全身环绕。
仔细去看,还能发现淡淡的紫气夹杂在其间,一世帝王,万载功德,这便是大夏所给予她的馈赠。
尹栖水感受着经脉间玄之又玄的感觉,经脉在静默中被重塑。
静心修炼了半日,帝王之气才被她彻底驾驭。她的皮肤就像是浸过水的珍珠,但比那还要莹润,而一种高不可攀之感也浸润在她身上,即便她尚且只是个快要突破地仙境的小仙。
一切都归于宁静后,尹栖水有些欣喜这次所获,又静了静心神,向外走去。
推开雕花的木门,一阵微风袭来,她有些诧异地抬眼,漫天粉色的花瓣飘落,落在月老庙的院子中,那棵原本早已枯死的姻缘树却变得生机葳蕤,亭亭如盖。
月下就站在树下,一袭白袍,绣着红梅,见到她来了,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便若惊鸿照月,春水映梨。
尹栖水忽然有些无措,这场面和昨日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像是来到天庭后,那些危机重重的日子,都恍若隔世了。难道是月下发现了《百草经》的秘密,要兴师问罪?
发尾红色的飘带还在空中飞扬,月下只是静静看着她。
待她走近,尹栖水才听到他短促的一声,“谢谢。”
尹栖水脊背微僵,耳尖有些泛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月下只是轻笑了一声,无视了她的局促,“今日我教你用姻缘簿。”
说完,就执起尹栖水的手,用毫笔在姻缘簿上,勾画涂写,流畅得仿佛是凡人普通的习字课。
尹栖水本来有些紧张,后来也逐渐放松下来,这种改写也是对灵力的一种练习。就是不知道这是她本来就对这件仙器亲和的缘故,还是因为月下的能力。
还未等她想清楚,月下就停下了动作。
“你果然是不一样的。”他语调微扬。
尹栖水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什么。”
月下:“你对灵气极其亲和,就连上古仙器也对你十分眷顾,你不仅能很好地使用姻缘簿,在这短短几个月中,你对仙气的亲和力也逐渐增强。你快破境了。”
月下的毫不避讳,直击尹栖水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仙人的敏锐让她感到威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尹栖水已经开始设想最坏的结果。
“别担心。”月下的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接着道,“我并非想要对你不利。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月下向来都是倨傲的,尹栖水讶异地发现他竟然也会有这样近乎温和的时刻,他这样的态度,让她也心中稍缓,于是她问,
“为什么?”
月下靠在姻缘树上,鸦黑的长发在风中飘零,恍若神人。
闻言,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目光放在了天界一碧如洗的青空上,那里有极淡的云霞,或者是什么都没有。
尹栖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耳边响起了月下如箜篌版华丽的声调,“什么是仙?”
尹栖水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有灵根的生灵,汲取天地之造化,锻其身,修其心,明其道,破心魔,历雷劫,破大乘,飞升上界,是为仙。”
她说完,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似乎九重天,还有天生的仙灵。”
月下:“没错,除了飞升外,天地还有格外钟爱的造物,生而为仙,譬如青帝、赤帝。”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完全平等的,尹栖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月下,你也是从凡界飞升上来的吗?”
毕竟作为月老,华夏家喻户晓的姻缘神,总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上仙,如果也是从凡界飞升上来的,就不可不谓之励志了。
月下:“我不是。”
尹栖水意识到了什么,忽地转头,看向月下,“那你也是如青帝,赤帝一般......”
月下的眼睫如蝶翼,投下淡淡的阴影,盖住那双潋滟的剪瞳,尹栖水再次受到了美颜暴击。
终于意识到月下那犯规的美貌是为何,天地,的确也有偏爱。
像是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月下轻笑了一声,唇角勾起淡淡的讽意,又缓缓归于平静。
“或许。”
“或许?”
“赤帝生于杀,青帝生于恶,我生于,不公。”
尹栖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出讶异,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飞升之后,她遇到的仙人,要么对青帝和赤帝讳莫如深,要么就是恭敬至极,只有月下,这样带着淡淡讽刺的语气,轻描淡写说着他们仿佛从罪恶中的诞生。
生于不公。
尹栖水在心中想着,心中有什么念头快速闪过。
枯萎的姻缘树,——那也曾被叫做祈愿树的神木。
明明是个男儿,却妆成好女,硬生生成了“仙界第一美人”。即便是受到他人异样的眼光,也熟视无睹。
以及梦中那个女尊的国度。
一妻多夫,在那里,头胎为男子的孩童,常常被取为招妹。
她并不向往,也并不留念。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历史中对女子不公的镜像罢了。
她想起了梦中那位酷似月下的皇姐,或者是皇兄,在临死前的交锋对她说的话,“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因为他是男子,为了皇权,为了永绝后患,他唯一的胞妹绝不能活。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不,我不是你。皇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为何不在坊间直接公布你男子的身份,而是这时候才杀进宫中。
——因为我不屑。
——不屑于我胜利的方式,仅仅因为我是女子。
今日,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权力腐蚀了你的头脑,使你耽于享乐,谗言和奉承软弱了你的身心,使你向蛮夷屈膝,对不公的嫉恨倾颓了你的抱负,使你变得偏激、多疑、暴虐...
而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你。
因为我胜你,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我比你强。”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