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环在大宛一呆就是二十年。
云川营山字房在大宛的上任钉子再到她,在大麓繁荣昌盛的岁月里,西疆已有多年未曾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战乱。
偶有马贼肆虐,偶有部落冲突,但在李月环的眼里,不过是一场场小打小闹。
听闻多了在北辽,骑军奔袭动辄数万,如一线潮水,马蹄到处灰飞烟灭,可这也只是听闻,又何曾亲眼见过。
踏碎旭阳光辉的闷雷就已经如此震撼,再看到数千骑一声令下之后,踏得黄沙漫天,不由紧紧捂住虎子的嘴。
一千能抗六千刀?
殿下!
只是紧接下来的一幕,更让李月环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九颗湛蓝的拂珠,在那一袭白衣身后飞速流转,演化成遮天的水幕。
从来没有见过大宛的天竟然会如此的蓝。
点点细雨飘荡,宛如置身江南烟雨地。
拂珠带雨,授予天罚。
从不见沙漠的暴雨,游过道道刺白闪电,不觉狰狞,略显娇艳。
梨花喷白雪,芳草绿铺茵。
一幕从未见过的沙漠奇景在眼前浮现,分不清是海市蜃楼还是幻境丛生。
世子殿下给她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只闻神仙传说当中有那混元金仙重演地火风水来开世,而眼前所见又与那混元上仙又有何区别。
刀光凛冽,抵不住丝雨侵袭。
大月氏国主薛扶坨虎目欲裂,三千六百骑齐冲阵,分散在西疆的诸多部落都经不起一个来回,这也是他野心勃勃想要一统西疆的底气所在。
西疆大国大月氏可战之兵三万,而这配置双峰骆驼的三千六百骑就是他最依仗的力量。
知晓中原大麓王朝的强大,知晓大麓的最强是北辽,可西疆和北辽相隔千万里,不管此刻拦在自己面前的是北辽王还是北辽世子,薛扶坨都有十足的信心凭这三千六百骑,横扫无敌。
为出师扬威,为大月氏一路横扫无忧,大宛必须得死人,不杀一人,不宰一畜,那他出兵干什么?玩闹不成?
一人扛六千刀?真以为自己是神仙?
冲势已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管这北辽世子如何作妖施法,骑虎难下的薛扶坨不可能拦得住,只得咬紧钢牙,抽出腰间的黄金佩刀,声嘶力竭怒喝。
“冲!这是中原人的妖法,在大月氏的弯刀之下,不堪一击!”
前方一人,悬空。
细雨,白光,天地异常。
可在那人身后是望眼欲穿的财富,三千六百骑只知道,只要自己把手中的弯刀往那个中原人的身上递过去,这世间就不可能会有一种力量阻拦得住他们侵略的步伐。
“一统西疆!!!”
三千六百骑的齐声怒吼,宛如恒古已在的北风呼啸,在温风细雨中暴虐而来。
点点雨滴落在脸颊上,沁入心脾,丝丝冰凉。
转瞬之间,突而炸裂。
宛如苍天破了一个大窟窿,而那空缺处倒灌而来的是万万里山河无穷无尽地倾轧。
天罚已至,凡世颤栗。
丝丝细雨陡然之间变成豆般,再次瞬间宛如拳大,在被雨水拍打的骑兵身上,下一刻宛如惊涛拍岸,山峦崩塌。
拂珠雨点急速落下,好比人间洪难,天上落下无数劫雷。
轰鸣声中,人仰马翻,哀呼不断。
贰师城外的一幕,当真如同天降惩罚,构建起一座雷池深渊,凡人踏入万劫难度。
倒下一百骑,继续冲锋,倒下二百骑,继续冲锋,倒下三百骑。
无一人可入贰师城,更无一人能近那悬空白衣身前三丈之地。
人,坐骑,倒满遍野。
一股不自量力的恐慌突而在所有人心田蔓延。
坐骑不再听从使唤,生而为灵自知天险阻隔,当三千骑猛得停止了冲锋的步伐,场间一片安详,只留声声落雨声。
再到倒地之人的哀呼传入耳内,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
首当其冲的世子殿下却是光耀万丈,不见孱弱不见虚萎,宛如神明凌空,身后是山河气运浇灌而来,身前无可站立之灵。
从来没有这一刻感觉如此充沛。
在漠北,他亲眼所见魔师天保重演地火风水开辟一个小世界,自己这一手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天保的手段相比拟,但借助滚滚而来的气运演化出的拂珠天罚,在胡夷眼中已经和神仙手笔相提并论。
可能就连李月环都不知道为何世子殿下突发奇想地要和大月氏打这一场战,要走,没人可以留得住他,偏偏选择站在六千柄弯刀前。
只有姜商心里清楚,他之所以选择站在这里,凭着神幻莫测的手段来阻拦大月氏的屠城,并不是乞怜大宛的子民,也并不是要让自己出风头。
无非就是悄无声息的埋下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这一颗种子,能让大月氏恐惧,能让大宛子民感恩。
所以这一路返回北辽,他不仅会在大宛站出来,只要大月氏前进的路线,他都会站出来。
等到北辽和魔宫的战役结束,等到五十万戊边军开到西疆,那么以后的西疆,只会高呼北辽万岁,高呼北辽王万岁,而非心里会有中原人不过是外来人的念头。
故而他的出手十分有分寸。
倒在地上的三百骑,俱是伤而不死。
他要带给西疆,带给大宛的,不仅仅是苟得性命如此简单,而是为这干枯的天北,下一场人间不会落下的温润细雨。
恐惧的前方,欢呼的后方,不断地说明,世子殿下埋下的那一颗等待未来发芽的种子正在落地生根。
率土之滨,称王之前,可否问过我北辽?
普天之下,千万黎民,可愿被我北辽庇护?
答案不言自喻。
现在留给世子殿下的难题,无非就是野心家薛扶坨会做何抉择。
下马威已经做了,是否卖我北辽世子一个面子?
然则姜商此时心里还是有一点虚。
别看声势浩荡,一场天罚就倒下三百人。
可如果薛扶坨铁了一条心,继续下死令让麾下之人强攻,这会儿风光无限的世子殿下除了扭头就跑别无他法。
他再能打再能作妖,整整六千人,他一人能杀得干干净净?
怪只怪当初帝武甲带他走的时候没把锁在荡魔藏锋里的御九天给带过来,要想剑仙一剑哪里会是别的手段可以相比。
手持御九天,眼里哪里还有这六千刀?
世间唯一一柄天品剑,全力催发之下,不说六千人俱死,杀得薛扶坨胆寒觉得不在话下。
再不济,一剑拦千骑,世子殿下敢担保他出一剑,薛扶坨必须要给他面子,不然大月氏打完大宛的战事接下来就莫要觊觎其他。
西域百国,区区三万可战之兵,薛扶坨哪里敢耗得起这样的损失。
一国国主,北辽世子,两人相视对望。
都在等对方的决定。
战,和,一念之间。
“本王就算战死三千骑,亦要屠杀殆尽贰师城。”
凶狠地宣言从口中吐出,宣示双方之间要以不死不休为结局。
姜商暗叹一声。
如果自己使尽浑身术法,还能不能震慑胡夷呢?
拂珠不行,就天龙,还有滴血莲花,还有梨宗万歌,还有万里山河。
“老子跟你拼了!”
蓄势待发,剑拔弩张。
突而一丝白芒在天地尽头而起。
“吾吴氏剑脉之人,对敌可能无剑?老祖替你借一剑如何?”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剑起东方!
大河之剑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