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
姜宁微微一怔,只觉得眼前世界再次翻转起来。等到他再眨眼时,眼前的世界又恢复了清明。环顾四周,姜宁目光一扫周围数道身形,无一例外,竟然俱是入道高手,足有五位之多。
听着极北传来的那道恢宏声音,他本是紧抿的薄唇兀的一张,轻声道:“来吧!”
无需知道来者是谁,此般情景,结局也只有一种,那就是战。
“小子狂妄,你如此行径,天道难容。”
“找死!”
……
几人多已年过半百,有的苍老,有的鬓发如雪,有的漫头银丝,也有壮年模样的剑者,穿着打扮更是千奇百怪。
“但愿此间真如你们所言存有天道,稍后我自会去寻它,分个高下。”姜宁语出惊人,脚下墨雪更是与之附和,口吐风雷水火,引来无边异相。
眼见几人分立各方,姜宁体内忽涌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机,那气机如潮水自他丹田溢出,隐隐沟通四剑。
同时,只在所有人的眼中姜宁眉心大放晦暗神华,光与暗交织,仿佛似黑夜将近时划破天幕的那道光。
光耀天穹。
一道晦涩身影竟是自他眉心走出,虚幻缥缈,如仙如魔,与姜宁一般无二,只不过是虚实之分,那身影甫一出现,便兀自开口道:“四时为剑,阴阳为剑,生死为剑,山河为剑,苍生为剑,天地为剑……”
而姜宁口中亦有话语出口。“天地有剑气,肉身为剑,御气而行,剑破万法……”
两道身影一虚一实,口中话语交织,只如煌煌大道天音,众人初闻似觉就在耳边,可仔细去听却又恍若在天边,茫茫渺渺,不可触,不可见,像是在低声私语,对着这片天地万物在私语。
一刹那。
四剑所围之地,再起惊变。
如水气机过处,所有的一切,尽生锋芒,江河如剑,洪浪激流,山岳如剑,巍峨指天,阴阳如剑,昼夜颠逆,四时如剑,日月同天……苍生为剑,血肉为刃,骨作身……天地为剑,乾坤已倒悬……
“天地为剑……天地为剑啊……”
话语由轻到重,由缓到急,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竟是在缓缓重叠,又像是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个人,似叹息,似呢喃。
姜宁一身气息与四剑相连,如今四剑凶邪一涨再涨,他又怎会止步不前。
人世间,无数生灵,此刻因这一言,齐齐气息尽绝,血肉之中诞出锋芒,像是一柄柄血肉白骨铸成的剑器,无数木石更似生出刃口,割断着一切,清风拂过,竟散出如水流光,剑意沛然,竟是全部在化剑。
而那几尊入道高手却是骇然失色,非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被姜宁目光一扫,却不知为何几人体内气血、内力俱是悄然生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变化,竟是被那气机同化。
一颗颗血珠慢慢散着古怪神华自他们毛孔中渗出,血珠滑落便如剑刃划过,带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几人瞬间犹如千万剑加身,血肉模糊。
但,到底还是一方称王作祖的“入道”强者,几人目光相视一望,心中便已暗自下了抉择。
“此人凶猛,齐出手。”
那身穿剑士服的剑者眉头一皱,手中并无剑,可他体内却是冲出一股惊人剑意,恍惚间便如一尊山岳拔地而起,巍峨而立。
就在他们迟疑的功夫,那龙身上立着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同时一股寒意自他心里兀的生起,浑身冰凉,如置身寒潭。
“小心!”
不知谁喊了一声,他正欲有所动作,不想一只苍白无血的右手已是落在了他的头顶,五指各聚五行雷殛之力。
只在所有人瞪大的双眼下。
眼前盛名久矣的南荒剑圣此刻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在那手掌下有了变化,血肉在翻滚,浑身的骨头“噼啪”炸裂,七窍流血。
他浑身外溢神华,赫然是元神出体的变化,可奈何任凭他如何挣扎竟然是怎么也逃不出那只手,哪怕是元神都在可怕的雷殛之力中逐渐被炼化。
惨叫中,他的剑意开始聚拢,血肉骨骼竟是也在翻滚中聚拢,慢慢凝作一柄剑的形状。
剑圣竟是被人炼成了一柄剑?
确实是剑,那是一柄骨剑,剑意内敛,摄人心神。
“啊~不~”
一声声不甘的惨叫从骨剑中虚弱传出,然后消失无声。
先前还信誓旦旦满是杀意的几人,此刻看的是心神恍惚,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苍白的像是涂了层墙灰,心里同时暗道“我命休矣”。
“逃!”
猝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竟是想要不战而逃。
姜宁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手中与“幽骨”有几分相似的骨剑,眼中露出了几分思索,旋即有意无意的看向天空。
而大地上的四柄凶剑如今凶邪之气已是彼此连贯,化作一方磨灭天地的剑阵,就见四剑豁然一转,原本逃向远方的四道身影此刻只在惨叫中肉身便溃散成一片血雾,被凶剑吸摄精光,便是连元神也悉数被斩灭,消失无影。
人间大地,就仿佛被生生抹去了一半,一片死寂。
凝望天空许久,姜宁双眼忽的一动,口中低声道:“来了。”
来了?
谁来了?
他话语刚一出口,天空中一只遮天大手已是朝西方盖去,准确的说是朝大秦落去。
看着那只手姜宁面无表情,右手却是骨剑一转,一道通天剑气登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璀璨,横跨长空落向了东方,那是道教祖庭。
左手随即一招,四柄凶剑立时齐齐倒飞而起,悬在他的背后,只见有四道剑光通天彻地,震古烁今。
只在出剑的刹那,星空尽头猛的多出一道可怕长河,一条条粗壮如龙的神鞭齐齐朝他卷来,仔细一看,那竟是一柄浮尘。
“雕虫小技!”嗤笑的言语倏的自“咸阳城”中响起,先前的黑龙已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霸道难匹的身影,身穿玄衣,头顶平天冠,凝立苍穹,仰天长啸。
身形一动竟是将那只遮天之手撕的粉碎。
姜宁亦是叹了一声。背后四剑齐齐一震,四道剑气汇聚如一,朝着那拂尘斩去,同时抬步朝着星空迈出一步。
“该结束了!”
一步,便是天地远去。
艳红如火的枫林,似鲜艳欲滴的血,铺满在地上,踩踏上去就似一张松软无比的毯子,袭袭风起,卷动着树叶簌簌作响。
远处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径上,却见行来两人,一人身穿玄衣头顶平天冠龙行虎步而来,那人步伐沉稳,一步一印,负手而行,霸道天成。
另一人却是个一身黑袍的白发青年,背后尺许外悬有四剑,缓步而行。
二人竟都是沉默不言,只顾垂目而行,自那小径上走了过来。
静,此地似除了风声与树叶摇晃的声音竟是再无其他动静,一片死寂。
路不长,对他们而言如今脚下一步怕是百里都不止,可在这条路上,他们却只能一步一步沉稳缓行,一步走出,身后来路俱是渐渐模糊。
走了不知多久。
二人脚下小路已到尽头,眼前视线豁然开阔,竟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水塘。
水塘碧波荡漾,涟漪拂动,仅观其貌这水塘与世间无数水塘一般无二,简单,寻常,更加普通。
可不同的在于这水塘周围坐着三个人,三个不同寻常的人。
左边是一个手拿拂尘,身穿破烂道袍的道人,面貌消瘦,灰发半披半束,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他坐在一蒲团上无神的眼睛看着水塘是一脸的愁苦。
右边这位则是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大胖和尚,手拿钵盂,身形体态臃肿,将那僧衣撑的滚圆,他盘着腿静静地看着水塘发呆,一张圆脸时哭时笑,时怒时哀,变化交织不停。
而最后的,却是个身穿青里泛白的布袍的老学究,一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手拿戒尺,面容蜡黄古板,很是严肃,坐在水塘边的一青石上。
同样的,还是盯着那方水塘在发呆。
像是看到妙处,胖和尚忽的咧嘴一笑,用手不停地拍着钵盂,哈哈大笑个不停,活脱脱一个弥勒。
这一道一佛一儒似是对另外两人的到来无动于衷,只顾看着那碧幽幽的水塘出手,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确实藏着东西。
水塘之中,涟漪之下,竟是隐隐显出无数生灵,山河江海,日月星辰,尽在其中。
依稀间,姜宁还看到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他眼波微动,身后四剑更是齐齐映着可怕血光。
“原来如此!”姜宁缓缓道出四字,言语之间似在意料之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这方水塘原来竟是一个世界。
此刻俯视而下,便见那些生灵一个个就像是游鱼虾蟹般弱小。
“唉!”老道士忽的一叹。“坐了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是明白不了何为道行,着实可叹呐!”
他说着手中拂尘一卷,一条游鱼已被他从水塘中捞了出来,挣扎鲜活,看的人心惊肉跳。
之所以心惊肉跳,是因为从姜宁眼睛看去,那鱼竟是个道人,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甚至姜宁还能看见他惶恐的神情,道人身下还骑着个黑白两色的毛驴,熟悉无比。
一个“入道”的强者,竟是似游鱼般被人捞在手里,恐怕任谁看见这一幕都无法以平常心待之。
然后。
道人满脸的愁苦神态,张嘴竟是一口将手里的游鱼吞到了嘴里,用力的嚼咽了起来,仿佛吞咽着什么山珍海味,传出阵阵磨牙嚼骨的声音,依稀还有惨叫,看的人不寒而栗。
和尚也有了动作,手中钵盂自塘中一舀,里面已多了条惊慌乱窜的鱼,那是佛子“莲生”,被他笑眯眯的灌到了嘴里,一口咽下。
目睹这一切,莫说是姜宁的脸色有了变化,便是他身旁的“嬴政”都看的浑身气机四溢。
“你们与我们有何不同?”一直坐着的老学究开口了,他说着手中戒尺在水中一划,一条肥硕的鱼儿立时抛出水面,被他抓在手里。
“确实有些不同。”他自说自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连同那个柳白衣都有些不同。”
他目光平静的看着水面,将鱼放到了嘴里。“你们都不是这水塘里的鱼!”
“因为,我们已经走出来了!”
姜宁目光平静。
“走出来?呵呵,你们以为这水塘只是唯一?”老学究咀嚼着干巴巴的嘴。“我们只是些养鱼人,除此之外还有圈养飞鸟的人,漫天仙灵俱在笼中,苦苦挣扎,化作笼中鸟,还有守海人,汪洋波涛之中亿万游鱼哪怕真龙也不过他口中餐。”
“我还曾见虚无之中有一古庙高悬,亘古长存,其内古树参天,树上结满了一颗颗翠果,这一颗,便是一方世界,内有莲池,花开花落,便是一方世界的由生入灭。”
听着这些惊闻,姜宁心神一震。
“你连同那柳白衣。”老学究忽的一指嬴政。“看来都是那片海的漏网之鱼。”
“至于你。”他目光投向姜宁。“却是因缘际会而造就,被一条破网失败的鱼带到了这水塘之中。”
姜宁想到了他体内的那个存在,这一切还当真是惊人。
不过。
“宰了他们,你我二人再决胜负。”一旁的嬴政沉声开口,身上玄衣,连同头上的平天冠瞬间破碎,露出了下面的一身森寒甲胄。
若说姜宁气息非人,那嬴政的脸已是近乎妖魔,他脸颊两侧黑鳞隐现,头上竟是生出了一对龙角,俨然快要化龙了。
“好!”
姜宁一点头,背后四剑齐齐震动,径直冲向了一旁的道人与和尚。
大战已起。
……
……
……
许是三年,许是十年,许是百年……
令人意外的是这其中的某一天,有一独臂中年剑者自东而来,所过之处,手中铁剑直是斩碎了道门十七座福地,剑震天下,自称为“剑宗”弟子,寻师而来。
也在此事过后没多久。
天地显出惊变,只闻天地尽头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吼,旋即天降瓢泼大雨,殷红如血,足足下了七日。
等雨停之后,世人猛然惊觉,三教之地已是一片残垣废墟,再无半分生机,一片死寂。
……
微风袭袭,杏花微雨。
苍州,姜宁府。
少女身穿一袭翠色衣裙脸上洋溢着活泼的笑,她怀里抱着个琵琶,而在身旁还有一面貌清秀的书生正撑着伞并肩而行。
“我先送你去紫姑娘那学琴,完事来接你,回来记得带些点心。”
“嗯嗯!”
听到书生温和的话,少女忙不迭的点头,笑眯眯的露出两个酒窝。
两人的身影渐渐沿着河边消失在雨中。
……
只是,他们却没看见,河面上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人苍老不堪,驼着背,弯着腰,背上还背着个剑匣,一头苍苍白发,眼神平静如水。在他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绿衣丫鬟,和一个独臂剑客。
直待二人身影消失不见,老人的目光才徐徐收回,平淡道:
“魏遥,我们也该走了!”
“走吧!”
说罢,三人走入了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