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如此大功,我们勇卫营为什么不取下贼人头颅请功?毕竟,人头才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谁也抹杀不了。”
周遇吉目光闪动,不解地问张世泽。
张世泽长叹息一声,满面都是雨水,一脸的凄然:“这些人被鼓惑,或者被裹胁,这才从了贼酋。
可在此以前,他们可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取他们的头颅请功,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他喃喃道:“够了,真的够了,等打完这一仗,歼灭贼寇,本督当奏报皇上,请去九边为国杀敌。
内战,剿匪,实在没意思。”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众人同时看去,却是黄得功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将尸体的一根手指板断了。
尸体经过多天的浸泡,里面早已经没有血。指头断处的肌肉、骨骼和筋腱都苍白得看不到一丝红色。
张世泽只感觉心口一阵气血翻涌,低头“哇”一声将黄胆水吐了出来。
这一吐,直吐得满面泪光。
周遇吉走上前去,用手轻拍他的背心:“都督您不要紧吧!”
张世泽抬起头,抹了一把泪眼,神情突然坚定下来:“习惯就好。”
“对对对……习惯就好。”周遇吉咧嘴一笑,没心没肺。
“都督刚才说讨厌内战,末将不敢苟同!
须知菩萨心肠却需霹雳手段,乱臣贼子,杀之又有何妨。不流干贼子的血,又如何换得来太平盛世?
杀,为的是将来不杀。”黄得功义正言辞说道。
“是啊,杀是为了不杀!本督也明白此理!”
寒风中,张世泽挺起胸膛,目光锐利如刀,说话掷地有声,一改平日里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模样。
“黄将军,本督想让掌值军法,督促军纪,你意如何?”
黄得功一愣,不明白小公爷是何意,军中有军法官?
不过,他还是俯身答道:“末将遵令!”
见他们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张世泽肃然道:“你们知道吗,卢督率领的大明劲旅天雄军,作战的时候,虽然个个奋勇争先,但一遇战事不顺,却能轻易地就崩溃了,你们知道其中原因吗?”
“请都督赐教。”众人微微俯身答道。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天雄军之所以能战敢战,那是因为军中的将官上下皆是本地人,彼此都沾亲带故。
一人阵亡,人人拼命。
可裙带关系固然能极大地维系军中的团结,可另外一个问题也出来了。
一旦仗打得不顺,有人撤退,别人却不好阻拦,也跟着一溃如注,天雄军中的军法形同虚设。
说到底,军队缺少纪律,就如同一个鲁莽的孩子般——任性。”
踏着泥泞的道路,张世泽慷然而谈。
“任何一支军队和一个人一样,都有他本身的禀性。练兵,其实就是将军队练出本身的气质来。
如此,才能算成功。其他,都是假话。
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天雄军上下将人情关系看得太重,这样是成不了铁军的。
故而,强军当如戚少保般,首重军纪,方能成军成魂。而本督的勇卫营,将要赶超戚将军,方能独领风骚!”
雨水中,张世泽高大的身躯迈步向前,睿智的眼神掠过天际,坚定的脚步溅起片片泥泞,却难阻挡他前进的决心。
一个人,能单独带出一支军队,本身已具备将帅之才的资质。
若能再进一步,加上无敌战绩,就是旷世名将。
这些,张世泽都懂。
过去,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寒风扑在脸上,犹如刀锋掠过,阵阵发冷,曾经那个公子哥已然不在,锐变成真正的军汉,一个带兵的将领。
身后众将恍然大悟,热血流淌在每个人心中。
……
“清点伤兵,妥善安置。”
前路取得大捷的五省总督卢象升回到帅帐,他一面擦拭水渍,一面下达命令。
不久之后,一名亲兵递过密奏过来禀报:“卢督,后军大败,汤九州战死,左良玉畏敌,贺人龙独木难支,流寇兵围南阳府,洪督求援。”
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尔等无用之辈,朝廷养你们何用?”卢阎王匆匆阅毕告急信件,一胸顿时涨红,他愤然将信件揉成一团,狠狠掼在地上。
“左良玉你这个败军失地之辈,本督一定要奏请陛下,将你军法从事!”卢象升极其愤怒,在房中来回踱步。
后路的明军,虽然兵力众多,但因为互相拆台,一盘散沙,结果竟被老回回与蝎子块两部流寇分兵击破,一路溃败。
现在豫西北的重镇内乡、镇平两县已失,周围县镇亦皆被流寇占领,敌军正全力攻打南阳府城,情况甚是危急。
后路领军洪承畴,急急来了求援信件,他在信中哀求道,若卢象升不赶紧派来援军,只恐南阳府城亦是难于坚守。
若南阳府城一失,则整个豫西北的局势,恐怕又要一片糜烂了。
如果这样,负责中军的勇卫营军,将有面临背腹受敌的危险。
战场形势,真是瞬息万变啊!
“卢大人,后路诸将,败军失地,自当严惩。只是现在情况危急,却需紧急想办法救援,方是要紧。”
卢象升的亲兵将领杨陆凯在一旁提醒道。
卢象升沉默良久,终咬牙道:“罢罢罢,局势已是如此,唯一可行之计,便是抽调祖宽的关宁铁骑先驰援了。
待本督亲书一封,带给祖宽,令其见信后,立刻径直南下,争取早日打败流寇收复失地。”
卢象升说完,随即铺纸研墨,便欲挥毫而写。
“陆凯,你和千五健锐营同祖宽一同南下,本督担心他驰援不力。
你告诉他,本督带大部队随后赶到。”
卢象升把信件交给杨陆凯,朝他吩咐道。
祖宽这个人和他的三千关宁铁骑,用是好用,战斗力杠杠的,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这个人有毛病,非常不自觉,需要监督。
对于卢象升的命令,祖宽还是听的。
其他人嘛,那就要看情况了。
现在情况紧急,卢象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自己一千五百人的健锐营,其实就是亲兵队伍,用来看管他。
这个由亲兵组成的健锐营,是非常牛逼的。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特种部队,专门用来劫营和奇袭。
过去郧阳的成功,靠的是长途奔袭,洛阳以骑兵数千击溃闯王百里联营,山西以三千关宁铁骑蹂躏闯王数十万大军,靠的还是长途奔袭。
野战和奇袭,是卢象升最喜爱的战术。
杨陆凯领命离去。
老卢独自一人思索片刻,眼中迸发出杀机,终于下定决心,左良玉这个人不能留了。
因为,此人有骄横不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