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元亨看我疑惑的样子,已猜出了我的心思。他一边招呼我喝茶,一边跟我讲起了他早年间的经历。
卞元亨生于元天历二年(公元1329年),算起来年长我一岁。他祖籍是盐城便仓,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因此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不仅精通诗词歌赋、擅长绘画,还精通音律,弹琴吹笛什么的,几乎样样精通。
虽然卞元亨从小受到了不少文化的熏陶,但他更大的兴趣竟然是习武。他少时曾拜名师,加上膂力过人,也算学有所成。
据卞元亨讲,他曾经在外出打猎的途中路遇一只猛虎。待他反应过来之时,猛虎已经扑到了近前,他背上背的弓箭根本就来不及取下来使用。
没办法,卞元亨只好硬着头皮,赤手空拳跟猛虎周旋。经过一番苦战,卞元亨终于摸清了这只老虎的路数,最后找了个空档,一脚踢中了猛虎的下颌。猛虎受此一击,有些反应不过来,估计是被这一脚给踢懵了。卞元亨便趁此机会,骑上虎背,用铁拳猛击老虎的头部,竟然将那只猛虎生生给打死了。
自此,卞元亨在便仓一带声名大振。后来,经人举荐,他还中了武举,在元朝当了一名低级军官。张士诚起兵之后,卞元亨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张士诚。
听卞元亨谈起他的这些过往经历,我忽然觉得,这哥们儿不仅是个翻版的武松,简直就是个文武全才嘛!想到这一点,我自然时不时地附和一下他的发言,顺便恭维他几句。毕竟现在是在他的地盘儿上嘛!
正说得带劲儿,刚才被卞元亨派去知州府上通报的兵士回来复命,说是知州大人已派府上的下人跟着过来了,准备接我们去知州大人府上。
卞元亨听这兵士如此一报告,便知我确实是知州大人的妹夫了,立即是对我拱手道:“胡兄,我们这就去知州大人府上,莫让知州大人等着急了。”
我见卞元亨真的要送我们去知州大人府上,立即推辞道:“卞兄,不敢劳烦大驾。偰大哥既然已经派人过来了,岂有还让卞兄亲自相送的道理?”
谁知卞元亨却说道:“胡兄言重了,我与胡兄也算是一见如故了。实不相瞒,知州大人虽是我的上级,其实他更是我的良师益友。我经常去向知州大人讨教诗词歌赋,今天正好托胡兄的福,我借这个机会再去知州大人府上蹭顿酒喝!哈哈!”
听卞元亨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与偰斯大哥的私交应该不错。既然是这样,一道去那是更好,反正我也挺喜欢这位千户大人的。
当卞元亨陪着我们七人来到知州府,偰斯大哥自然是亲自出门来迎接。
卞元亨见到偰斯大哥,纳头便拜,嘴里还说道:“请知州大人恕罪,今日我差点儿就将知州大人的妹夫当成细作给抓起来了。”
见卞元亨向偰斯大哥请罪,我连忙朝偰斯大哥一拱手道:“大哥休要怪卞兄,卞兄治军严谨,属下兵士也是职责所在。况且这次我与卞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偰斯大哥看我们两个这么说,立即就明白了。他亲自搀扶起卞元亨,说道:“千户大人不要多礼,你我也算是难得的知己。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况且我妹夫也这么说了。这事儿过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咱们现在就进屋里,今晚咱们不醉不休。”
说完,偰斯大哥一手拉着卞元亨,一手拉着我,招呼众人跟他进屋。
进了屋,早有下人沏来茶,众人又是一边喝茶,一边寒暄了起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开始上菜了,偰斯大哥连忙招呼众人入席。
酒是个好东西,它是拉近感情的灵丹妙药。本来我和卞元亨还算谈得来,这几杯酒一下肚,大家的感情就更拉近了几分。
一边喝着酒,偰斯大哥和卞元亨就一边将话题引到了朱元璋与张士诚之间那场即将到来的终极对决上了。
偰斯大哥认为,张士诚自从失去了大片苏北之地,就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了。但最让偰斯大哥愤愤不平的是,张士诚太信任张士信和潘元绍二人了。
张士信是张士诚的亲弟弟,潘元绍是张士诚的女婿,可这二人是出了名的贪婪,将士们即使立下再大的功劳,要是不打点他们二人,休想得到封赏,就更别说得到提拔重用了。
眼下,张士诚在江浙还占据着大量富庶之地。可真的要说能称得上城池坚固的战略要地,除开苏州,也就数湖州和杭州了。可偏偏这杭州,张士诚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女婿潘元绍去镇守。
偰斯最担心的就是,潘元绍在杭州只知道卖官鬻爵、贪图享乐,根本无心军务。要是被朱元璋抓住了这个弱点,迅速攻下了杭州,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对于偰斯大哥的这种担心,卞元亨倒是显得十分淡定。卞元亨告诉偰斯大哥,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悲观。潘元绍虽然贪财,治军能力也不咋地,但是他奉张士诚之命镇守杭州,已经是没有半点退路了。
如果他守不住杭州,即使他是张士诚的亲女婿,张士诚也绝不会轻饶他。从这一点上来讲,潘元绍有必须守住杭州的压力。只要有了压力,清楚杭州失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那潘元绍就不敢胡来。
另外,从杭州守军的情况来看,虽然潘元绍的治军能力不敢恭维,但他的哥哥潘元明还是有两下子的。潘元明是早年就跟着张士诚一起起兵之人,作战勇猛,尤其箭术精湛。
当初张士诚之所以招潘元绍为婿,也就是因为潘元明算得上是个将才,张士诚有意拉拢潘元明。
潘元绍刚到杭州不久,是杭州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但实质上的军权掌控者是他的哥哥潘元明。因为在潘元绍来杭州之前,潘元明已镇守杭州多年。正是因为二人的亲兄弟关系,潘元绍也绝不会掣肘哥哥潘元明。
况且潘元绍之所以放着在苏州风流快活的日子不过,欣然领受了老丈人张士诚的命令,跑到杭州来,无非也就是想顺便捞点儿政治资本。
现在到了杭州正好,治军方面有亲哥哥潘元明在,自己只需要当个甩手掌柜即可。将来击退了朱元璋攻击杭州的大军,自己不仅可以得到不少封赏,而且在老丈人张士诚面前也是一件十分长脸的事情。
卞元亨还特别强调了一点,余杭的谢再兴部本就是从朱元璋那边叛逃过来的。一旦朱元璋来攻杭州,谢再兴部必然拼死抵抗,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任何后路可言的。
最后,卞元亨还总结道,虽然眼下从地盘儿上来讲,朱元璋处于绝对优势,但从兵力上来讲,张士诚并不落下风。朱元璋自从灭了陈友谅之后,实力确实大增,但他的地盘儿大,需要的守卫力量也就多。
而张士诚虽然丢了不少城池,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理解为收缩了战线,反而更能集中优势兵力。因此,朱元璋想灭掉东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听了卞元亨这番信心满满的分析,偰斯大哥摇了摇头道:“卞老弟呀!你低估了朱元璋,也高估了张士诚呀!你可知道你子安兄为什么弃官隐居江阴吗?你可又知道子安兄隐居江阴后,为什么要建议你来嘉定州吗?”
听偰斯大哥如此一问,卞元亨笑道:“表哥归隐江阴,还不是因为看不惯张士信与潘元绍胡作非为,还如此受宠。而表哥让我来嘉定州,还不是因为表哥与知州大人私交甚好,希望知州大人能多多关照元亨吗?”
偰斯大哥说道:“子安兄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当初与我也是一见如故。他归隐江阴,表面上看起来是看不惯张士信、潘元绍二人。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真的对张士诚死心了呀!他不想在张士诚兵败之时,自己因为是张士诚的幕僚的身份,而沦为东吴政权灭亡的陪葬。而他让你出镇嘉定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为你谋的一条生路呀!”
卞元亨听偰斯大哥如此一说,惊讶道:“表哥让我出镇嘉定州难道还有什么深意?”
偰斯大哥点了点头,说道:
“一旦苏州外围的杭州、湖州等要地受到西吴军的牵制,张士诚必然龟缩在苏州,凭借着苏州城池的坚固和战略物资的充沛,与西吴军作最后的斗争。
假如那个时候,你在苏州城内,你会怎么办?
我想以卞兄的性格,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定会顽强地陪着张士诚将抗击朱元璋的斗争进行到底。
而子安兄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多方活动,让你出镇嘉定州。一旦苏州被围,张士诚作困兽犹斗的时候,你可以从容地选择离去。
当然,卞兄也可以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东吴大势已去之时,为手下的兄弟们谋个好前程,带着他们投奔西吴。但以卞兄的为人,我想你肯定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