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全一下子哑了声,是啊,他找夫子能说什么呢?说我只是想尽快带人去淮南屯田?说我大公无私,一心为大宋鞠躬尽瘁?
见父亲不做声,高破虏心中的委屈弱了几分,他问道:“阿爹,你屯田就屯田,干甚要修亭子,还把声势造得那般大?”
这些话都是府学的同窗质问他的,他今日又拿来问父亲。
高全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虽然才十四岁,高破虏长得高高壮壮,已经比他的娘嫣红还要高了,唇上已经长出细软的胡须,可以想见,再过一二年,他的儿子就会长成一个相貌堂堂,文采出众的男子汉!
高全叹了口气:“你当你老子不知道这样做会被人议论?淮南屯田,需要种子、农具、耕牛,要修房舍,屯田的人还要吃要穿,前期不但要冒风险,更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单凭你爹这点家业,能支持多少人过去屯田?人数太少,别说万一金兵打过来,就是淮南的盗匪也能把人都祸祸咯。
你爹一个普通商人,那些力工、船夫和四邻八舍的乡邻喊我一声‘高大哥’‘高善人’,你就以为你爹真能呼风唤雨?做梦!”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去了淮南,临安这边你娘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还需要你撑起门庭。你说说,我想把事情做好,不争取朝廷和皇帝的支持怎么行?世人毁我、谤我,那又如何?我只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于朝廷、于百姓有益,又何惧流言!”
他重重的一掌拍在高破虏肩头:“我儿,以后你就会知道,一个人要想成事,总有流言蜚语,如果因此畏首畏尾,终将一事无成!”
高破虏被父亲的话激得热泪盈眶,他重重点头:“阿爹,你放心!你只管做你的大事,孩儿不惧流言,孩儿永远支持你!”
父子俩唏嘘了一阵,高破虏问道:“阿爹,你去淮南屯田是不是人越多越好?”
高全:“听说淮南荒废的地方很宽,我估摸着怎么也得带上五六千人才好成事。”
大宋朝最擅以屯田法加固边防的当属庆历年间的已故宰相范仲淹,高破虏跟着夫子了解过范宰相的屯田固边法,知道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一边建设寨墙,修筑堡垒;一边平整土地,开挖沟渠。
这些基础工作完成后,才轮到春种秋收。
他蹙眉道:“夫子说了,临安人安逸惯了,吃不了屯田的苦,也不可能抛下家业跟父亲去淮南屯田。要是能将东海县的人带去淮南就好了,他们失去了家园,没了土地,又不敢公然露面,肯定愿意跟父亲去淮南!”
高全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话语中透露的惊天秘密:“东海县的人?他们没死?他们如今在何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面对父亲连珠炮似的追问,高破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孩儿也是无意间听到的,阿爹你可不能说出去!”
得到了父亲的保证,高破虏将那日在张焘府上的见闻说了一遍。
“东海县的人肯定没死,至少大部分人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如今他们藏在哪里?官家能不能接受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去屯田!”
高全心下吃了一惊,他暗自盘算了一番,叮嘱儿子道:“东海县的人既然藏起来了,肯定不愿意被人发现。你也别去问你的同窗,只是你既然跟他交好,他在临安城又无亲无友的,若是有什么需要,咱家能帮尽量帮一把!”
高破虏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高兴极了,他愧疚地想,自己真不应该因为同窗的几句议论就回来质问父亲。父亲心肠这么好,为人这么仗义,怎么可能是溜须拍马之辈?
他笑向父亲道:“阿爹放心,孩儿与莫雨交情好着呢!张尚书致仕归乡,莫雨留在临安城,日后我自然更加关照他!还有,莫雨的叔叔李秀与小吴大人交情匪浅,孩儿怀疑东海县人能脱困,多半与小吴大人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小吴大人救了他们!”
如今的临安城但凡提到“小吴大人”,不论老少都知道是指皇城司提点吴扬吴大人!
高破虏的话让高全心中一惊,他一时搞不清楚关于东海县的消息究竟是儿子无意当中听到的,还是小吴大人有意放出的风声,为的就是通过儿子来试探自己!
高全借口担心工地有事,饭也没吃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他来到冰井务的夹道处,向守候在那里的小黄门递帖子求见张都知。
第二天,张去为竟在宫外亲自见了他。
张去为对高全十分满意:“你做得很好!最近你再辛苦一下,务必要让‘沐恩亭’赶在‘天申节’前完工。记住,所有的物料和人工一定要用最好的!别怕花钱,你今日花出去的,来日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补偿你!”
高全擦了一把汗,恭谨地应道:“是,小人一定谨遵都知的吩咐,务求尽善尽美!只是——”
张去为往日里哪里看得上一个满是铜臭味的市井商人,但如今他要使唤高全替他办事,又见他是个得用的,耐住性子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讲来,在咱家面前吞吞吐吐地做甚?”
高全扑通跪下道:“都知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用心做事!只是最近临安城有很多流言,他们践踏小人也就罢了,还藐视官家,小人担心有损陛下圣威,带累都知清名,小人就是百死不足以赎罪!还请都知大人明察!”
张去为能讨得皇帝欢心,哪里不知道高全这是担心陛下和他卸磨杀驴,想要讨一张护身符。
张去为道:“你起来罢!你只管用心办差,其他的事不需管,咱家自有计较!”
高全一边起身,一边试探道:“谢都知!小人有负都知厚爱,如今愿意随小人去淮南屯田之人只两千之数,临安百姓生活安乐,肯去淮南冒险的实在少之又少!不知都知能否调拨一些流民或匿亡之人前去屯田?”
张去为皱眉道:“你的事咱家记下了,今日到此为止。咱家该回宫了!”
送走了张去为,高全又到“湖畔”逛了一圈。
其实修建“沐恩亭”的各种事项都有专人处理,用不着他操心,他还是习惯每天都来看上几趟。
高全刚准备离开,一个小内监飞奔过来:“有旨意!谁是高全?准备接旨!”
高全赶紧答应,在小内监和国师府道人的帮助下摆好香案,做好接旨的准备。
过了一刻钟,宣旨的太监姗姗而来。
皇帝的旨意有两个意思,一是高全“大善人”的美名传进深宫内院,皇帝也听说了他种种善举,特赐匾额“积善之家”,以表彰他“日行一善,积小善为大善”的义举。
其二是皇帝听说上万临安百姓正在募资为他修建“沐恩亭”,皇帝深受感动。
“朕自登位以来,夙夜匪懈,如履薄冰,生恐有负太祖太宗皇帝托付祖宗基业之重;又恐才具不足,有负臣工与百姓之望……兢兢业业三十三年,幸赖祖宗之德,上天庇佑,有了这二十年太平日子……太宗有言,‘赵宋皇室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朕愿与大宋百姓共享太平,特将‘沐恩亭’赐名‘太平亭’。钦此!”
“湖畔”欢声雷动,皆为皇帝的宽和仁慈感佩不已。
传旨太监展开一个卷轴,上面是赵构手书的“太平亭”三字,墨迹淋漓,笔力遒劲。
高全接旨谢恩,自去找高明的工匠刻成匾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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