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里
好不容易把父亲安抚好睡着了,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了病房。瘫坐在外面走廊里的长椅上,忽然间累到了极致的感觉,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杜叔叔已经回去了,约好明天带我们去殡仪馆看母亲。其实看不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一个十多年没有音讯的人,哪怕是我至亲也很淡漠了。
但对于父亲来说不一样,他心里似乎还一直爱着母亲。所以我不明白,他爱着母亲,却又跟另外一个女人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十多年,他难道不膈应么?
至少我做不到这样虚与委蛇,若不爱,我情愿独身一人也不会结婚的。
今夜里大概只能在这走廊呆一晚上了,父亲的情况不是很好,这边的医生知道他刚做了手术,也不敢做进一步的治疗,只是稍微检查了一下便是。
我就怕父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就……我不想在耗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和财力过后,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只能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医院东侧那条街尾的高楼就是裴家的服装公司,曾经也算是南城市政府的门脸之一。现在流年不利,公司已经负债累累了。不过遥遥望去那边似乎还有灯光,可能还在运营中。
听父亲说,公司大部分员工都是南城本土人,在这公司干了一二十年了,有感情。所以他很自责,这公司如果破产,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不是裴家祖辈,而是那些兢兢业业为之付出的工人。
我跟父亲保证了,如果这场官司能打得赢,拿得回公司的话,我和裴越会竭尽全力让公司死而复生。他很欣慰我有这雄心壮志,但同时也让我不要硬撑,说我一个女儿家也不适合开公司。
对此我不置可否,他始终还是有着重男轻女的偏见!
其实,我拿了陆家一千万,这钱虽不能让公司起死回生,但起码也不至于破产,至少还能挣扎一下。
就是不晓得曹雪芬母女回来了没,若回来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按理说,她们母女俩都是南城人,案子肯定会调回来的。
我曾经也算是南城的有头有脸的小混子,要使点小手段逼她们母女俩露原形应该是可以的。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给柯远霆打了个电话,问他念念的情况。我听到话筒里传来念念字正腔圆的朗诵声,她居然在念苏东坡的那首着名的《水调歌头》,声音抑扬顿挫的还很流畅。
我顿时就愣住了,这首词篇幅挺长的,她居然……
“丹青,念念其实很有灵性,很喜欢古诗词,刚刚我才给她念了一遍就学会了。这会儿翻来覆去地念,这都第三遍了。”柯远霆也很意外,语气特别激动。
我与有荣焉,忙道:“这么晚你们还没睡啊?”
“睡不着,看到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在身边,忽然间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也有那么个古灵精怪的黄毛丫头……”
“唔?黄毛丫头?她把你怎么了?”
“她救了我!”
“你一个人民警察身手又那么好,怎么会被别人救啊?”
“人民警察也是血肉之躯好吗?又不是铜墙铁壁!”
“嘿……”
可能因为柯远霆对念念的友善,我就跟他多聊了些。他讲起了十多年前遇到的丫头,说那个丫头一直在他心里头挥之不去,很多年了。
我笑他,“你是不是爱上那丫头了?”
他沉默了好久,才闷闷地回了句,“大概是吧!”
我又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呢?是不是觉得你老了,人家还是小丫头,老夫少妻不般配了?”
柯远霆忽然就沉默了,但是没有挂电话,里面只传来念念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能真说到柯远霆心坎里去了,否则以他那样优越的条件,又有才又有貌还一身正气,怎么会年近四十岁还没有结婚呢?
于是我忙道:“柯队长,你……那么大个人,不会因为我的玩笑就生气了吧?其实现在老夫少妻的也不少,听你形容那丫头也就比你小个十来岁,你要喜欢的话就去追呗,兴许她还没结婚呢。”
“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
柯远霆轻哼了声就挂了电话,我盯着电话很是莫名其妙。我有很笨么?很笨的话在十四岁那年,我能考上魔都的coVR高级服装学院吗?
真是的!
后半夜的时候,父亲醒了,精神忽然好得很,把我吓了一跳,我又想到了那个词:回光返照!
所以坐在他床边不敢走开,直到确定他不是异样才放心。
他说忽然想通了,不能活在过去的阴霾中,他要好起来。然后在我身后出谋划策,把这服装公司再救活。
我看他不像是在打妄语,小心翼翼道:“爸,跟曹雪芬母女打官司,你有那个信心吗?”
其实我想说你狠得下那个心吗?当年明知道曹雪芬是在欺骗他,他不也落入了她的圈套么?这十多年过去,赔了身家不说,还差点把命搭上了。
他眸光沉了下,淡淡道:“老虎不发威,你就以为是病猫啊?”
我没好刺激他,我还没把陈奇飞和曹雪芬母女的事儿告诉他,就怕他接受不了。但打官司的话,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他若看到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唉!
“瑶瑶,有件事我考虑很久了,觉得还是想跟你说一说。”父亲纠结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
我无奈地笑笑,“眼下就咱们父女俩,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儿么?”
“其实,当年想要搞垮裴家公司的并不是同行,也不是陈奇飞,更不是曹雪芬母女。而是……”
他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才又道:“是陆家,是陆朝歌!”
“什么?陆朝歌?怎么可能!他们陆家搞房地产搞开发什么都做,可偏偏没有涉及到服装啊?”
我不信,绝不信!
下意识中,我不希望裴家的不好跟陆朝歌扯上半点关系。他是我爱过的男人,我希望他无论何时都是完美的,没有半点瑕疵。
父亲苦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否则你以为他为何要创办一个Ink&painting的品牌?你难道不懂吗?”
“……”
陆朝歌的事情我没有和父亲继续谈下去,谈到他我们俩心里都不舒服。我也没有跟父亲提我拿了陆家一千万钱,就跟那边的人彻底断绝来往了。
他也不再问什么了,怔怔望着窗外,可能又在追忆我的母亲。
我靠在病床边假寐,心里头却风起云涌,因为父亲那话震撼到了我。我开始相信裴家家道中落跟陆家有关了,因为当年是陈奇飞一句话才断了裴家的支援,而能让他这么做的人肯定不是曹雪芬。
裴家的公司赚钱了,陈奇飞有政绩,曹雪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不会傻得因为偷情就断自己路。除非是比裴家更有头脸的人施压,他兴许会低头,论实力,陆家确实非一般人能比。
可怎么会呢,陆朝歌从来都没跟我讲过这事儿,他会背着我对裴家下手么?但仔细想想也不一定,他当年比我更憎恨我的父母,说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所以……
我不敢去想了,陆朝歌有太多的事情瞒着我,兴许都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