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风起都没有上朝,按制自然是不该的,但太尉府给出的解释亦合情合理——燕北世子因此战伤心过度,陷入昏厥尚未醒转,倒是让礼部以及一众与太尉不睦的大臣没办法进行苛责。
即使他们苛责也没用,他们所知有限,不清楚神皇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细分,那在他们眼里,此次护国之战中燕北可谓付出良多,六十万燕北军几乎全数血染黄沙,燕北王府所属强者尽数战死,燕北最强的宗门一朝覆灭。
于情,他们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弹劾燕北一脉。
他们是文臣,对于势力过大,功劳过高的地方诸侯自然会心生忌惮,这是他们尽忠的一部分。
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大臣都是傻子。
他们比谁都知道几方边军叛乱的可能性极低,之所以前面要针锋相对,不过是预防后患而已。
现在后患没了,却来了个更大的后患。
兵部尚书抱着竹简,站到过道上,说道:“现在北方战线初步平息,但广南依旧深陷南海妖族纠缠,西线的徐怀钰也要光复被泣血阁蚕食的疆域,陛下,这般仓促便要伐北,并非上策啊。”
工部尚书附和道:“是啊陛下,此次护国之战,耗费民力甚巨,再加上武阳及周边城池须历经重建,更是在现有基础上雪上加霜,若是现在北伐,筹后备,造军械,运护粮草,不免又要耗费更多的民力,实在是百姓之难啊。”
除却两位尚书,还有许多大臣反对。
有认为战局不清,不该随意北伐的。
有认为世道艰难,应该先抚恤百姓的。
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听得神皇有些头大。
他瞥了风长空一眼,心想你现在装什么死?
风长空撇了撇嘴,站出来,“我认为此次北伐,是眼下第一要事。”
“燕北原为神朝疆土,现沦落于异族和叛逆之手,身为神朝儿郎,我们必须将之取回,毕竟祖宗基业不可让,此其一。”
“渤海叛逆,残害忠良,若无天谴,便只能由神朝律法处置,若任由其逍遥法外,那对神朝威严,对神朝律法的公正性无疑是最大的挑战,长此以往,难免人心不古,四处动乱,此其二。”
“我朝刚刚历经武阳大胜,实力相差悬殊击溃了冥界强敌,现在士气如虹,众望所归,正是一鼓作气,克尽全功之时,若错失此良机,则再难建立如此恢弘之士气,如此团结之民心,此其三。”
“我朝虽帝都被破,人力物力财力均损伤严重,但武阳城守军并未遭创,两大护城军更是毫发无伤,反观渤海与蛮族,本就地狭人稀,又经历了燕北之战,有生力量十去其五,此其四。”
“他们刚刚占领燕北,对土地的控制尚不完全,燕北还有许多心向神朝的百姓,他们会为我们提供必要的帮助,此其五。”
风长空清了清嗓子,厉喝道:“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方,我们又有何理由不出兵?”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说道:“确实人力不足,若是因此导致北伐有失,天下谁能担这个责任?”
没等风长空开口,户部尚书也开口说道:“虽然国库还算充盈,但战后重建耗资甚巨,再加上要修缮护城大阵及武阳城基建,短时间内户部也难以筹措北伐的资金。”
风长空眯起眼睛,“莫非各位大人是想将燕北拱手送于他人。”
若是风起在这里,一定会忍俊不禁。
燕北本就是你与陛下定计,暂时牺牲的地方,何必如此大义凛然?
但其他人知道的可没有风起这般多。
于是有人说道:“并非送出燕北,而是将此事暂缓,小不忍则乱大谋,战争劳民伤财,我等身为父母官,还是要多为百姓考虑啊。”
听到这里,神皇挑了挑眉。
风长空见状,知道神皇要亲自下场了,于是没有说话。
那人见风长空没有继续反驳,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太尉,不由得有些得意,趁势继续说道:“依下官之见,不如增兵红淮、冀,柳二州与秦岭一线,先止住渤海将战火扩散的可能性,待得广南王平息妖祸,再由他出兵直向江南,与此同时,冀州出兵直向开封,柳州出兵直向杭州,红淮出兵直向燕云,则不出数日,则叛乱可定矣。”
风长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且不说要增兵多少才能控制住渤海、蛮族、徐海三地扩张战火之势,便是等徐迟那家伙平定妖祸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这般做不光也要耗费数量巨大的物资和人力,同时还会把手上的主动权拱手送给敌手。
神皇咳了两声,神情严肃地开口说道:“听众卿家所言皆是为了神朝,为了百姓,朕有二惑不解。”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神朝,朕有些疑惑,莫非燕北不是神朝疆土?”
“你们话里话外皆是为了百姓,难道燕北的百姓不是我神朝之子民?”
神皇站起身来向殿下走去,神情越来越温和,声音却越来越冷厉,“诸位皆是云端之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曾深入过民众,体会过民众的喜怒哀乐,体会过百姓的所思所想?”
“若是你们不曾到过民间,怎知民意汹汹,尽向外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便是荡平外侮,扬我国威!你们竟连这点都不清楚,竟敢在朕的面前冠冕堂皇地说出为国为民四个字?”
“北伐之事不得再议,拟旨,着太尉风长空为北伐统帅,率行台军,羽林军北伐渤海叛逆;着兵部尚书李林统筹军措,商议军机;着户部尚书筹措军备,护持后勤......”
神皇的声音不断响起,每一句话便精确到了一个人,一项任命。
慕容宰相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但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这道圣旨便是他与内阁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
好家伙,竟然全然没有泄露分毫,倒是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如此失态。
失态倒不要紧,怕的是万一陛下因此对他们生出疑虑,很可能便是失宠的后果。
伴君如伴虎。
失宠的大臣,下场从不好看。
一想到这里,他们不由更为心虚,心想当今之计,唯有将陛下所嘱办妥,若无一丝纰漏,想来陛下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
......
燕北,怪石林深处。
怪石林是燕北奇景之一,相传曾有上古大能在此交战,交战后遗留下来的道法历经数千载岁月洗礼仍不曾消散,反倒是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力场笼罩住了此地,在那股力场的干预下,不管是神识还是通用的定向仪器在此皆不管用。
而且怪石林面积十分广袤,因此便成了燕北不法之徒的避难之所。
传闻泣血阁主便在此地待过一段时间,以躲避雪云宗万剑大阵的追杀。
连万剑大阵都不能探个究竟,整个神朝也唯有此地。
但此时此刻,躲进这里的却并非不法之徒。
“醒了?”风卷浪不知从何处捕杀了一只兔子,正架在火上熟稔地烘烤着。
风扬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喉咙像烈火灼烧般疼痛。
装水的水壶就在不远处,他想伸手去取,却发现浑身酸痛无力。
“别动。”风卷浪将烤兔固定住,走过来将水递给风扬,“本就是十绝脉,又受此重伤,没当场毙命已经万幸,若是乱动,搞不好真会交代在这里。”
风扬猛灌了几口水,觉得喉头的灼痛感稍缓,问道:“这是哪儿?”
风卷浪头也不回,“怪石林。”
风扬沉默了会儿,“燕北怎么样了?”
风卷浪轻声说道:“既已尽力,何必再问。”
风扬说道:“不问我心有不甘。”
风卷浪叹了口气,说道:“你十绝脉发作晕厥之后,军队被打散了,混战之下没有谁知道谁是谁,袭沙只得下令撤退,撤退过程中又遭到蛮族几个大部偷袭,只能四散而逃,我们这一支被追得最紧,无奈之下袭沙只得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带着你先行逃脱,他率领残部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种情况下,争取时间无异于赴死。
想着不怎么见面,却一直对他和兄长十分疼爱的三叔,风扬再次沉默。
心脏像被利刃刺穿般疼。
“那燕云呢?”
“不知道......不过想来已经破了。”风卷浪神色复杂,“霸王枪悲鸣,叔祖十有八九已经战死了,在顶尖强者数量不对等的情况下,想守住燕云很难。”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感知不到风沙大阵了。”
听到这句话,风扬抬头看了他一眼。
风沙大阵只有主阵者可以感知,哪怕是母妃都感知不到,为何你可以?
原来当年失窃的阵枢在你身上。
难怪风沙大阵一直不能发挥全盛之态。
想到这里,风扬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也仅仅只是可惜。
风沙大阵缺少一个阵枢之事,他一直都知道,父王这十多年来也想方设法进行弥补,已经无伤大雅。
既然无伤大雅,自然不能影响全局。
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风沙大阵是全盛之态,是不是就能困住那个进阵的合道强者了,是不是就能给燕北将士提供更多的助益。
“别多想,没有意义。”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那就想想别的。”
“比如?”
“比如怎么杀死那些侵入燕北的敌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