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郎与谢三娘的婚事以孟大郎与花魁娘子的私奔惨淡收场,孟家找不到真正的孟大郎,谢家也不愿再受这奇耻大辱。
于是婚约解除,所有的牵绊烟消云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然而可怜的谢三娘子却成了整个望月城的笑柄,在这样单方面的背叛下,大家却觉得是谢三娘无德,连个青楼女子也胜不过去。
庶女终归是庶女。
望月城奉行拜月古俗,崇阴德,尚一夫一妻,忠贞不二。
但谢家是个例外,他们从明国来,不是正统的望月人。
所以才会有谢芜悠这个异数、另类。
非妻子所生的孩子,在望月人眼里是突破了伦理底线的,不为世俗所容的怪胎!
况且谢三娘本就很奇怪,传闻她生得貌美如花,却常常称病,从不与官家女子交游,却又武艺超群,曾当街殴打壮汉。
她没有朋友,没有名字,大家只道谢家有位行三的庶女。
“行三?她可不行三,而是二!”一个婆子如是对新进府的小丫鬟道。
“当初夫人还怀着二小姐呢,大人便抱了三小姐回来,算算日子正是夫人家出事的时候,夫人能不气?为此和大人大吵一架,并不准三小姐越过她生的,排行也不行,于是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但其实府里的老人都知道,三小姐比二小姐其实要年长几个月呢!”
好吧,如此看来,连谢三娘这个名号都不尽然真……
因此大家对谢三娘并无多少同情,反而对孟谦多了几分理解和包容,甚至有人赞他深情不渝,守住了节操。
早早嫁去醉城的谢大娘听闻了妹妹的窘境,连忙差人来将妹妹接去醉城避避风头。
谢芜悠虽然想念长姐,但心中有所顾虑,她想亲眼看着平安村的事情尘埃落定,可这次家里人的态度格外强硬,连赵越都破天荒地跑过来赏了她几句训诫:
“怎么,又想装病跑到哪去惹幺蛾子?谢琼鸢自小待你不薄吧,难不成不配请动您大驾?”
谢芜悠最怵的就是这位公主嫡母,只能放下顾虑,乖乖地收拾东西上了马车,由一队护卫围着,踏上了前往醉城的路。
与谢芜悠一道的除了小跟班惜花,还有教养她长大的胡嬷嬷,以及另一个英气十足的丫鬟怜蝶。
马车之内,谢芜悠盘着腿静坐,胡嬷嬷拿了一卷书看着,怜蝶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宝剑,惜花趴在窗边,从帘子的一角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闹市。
“都还没出星会呢,有什么好看的,瞧你乐的那样,不如趁着安全来帮我擦擦剑。”怜蝶挪逾道。
惜花嘟嘟嘴:“你昨天不擦过吗?再说放在剑鞘里有什么天天擦的必要?星会我们虽然熟,但这来来往往的人可每天都不一样,我偏就乐意看。”
“哼,那你看吧,看谁理你。”怜蝶将宝剑缓缓插回腰间的剑鞘,又将暗器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擦。
谢芜悠闭着眼面容宁静,仿佛与世隔绝;胡嬷嬷品读着一句妙极的句子,也自成一方世界。
突然,惜花惊呼道:“好俊的郎君!”
“在哪?”谢芜悠和怜蝶一左一右夹着惜花,同时小声问道,胡嬷嬷也放下了书,坐在她们身后“恰巧”看向窗外。
“那个,穿月白色衣服的,手上拿着一个胡饼,以前没见过,可是真的好好看。”
谢芜悠顺着惜花的手指看过去,那人正同一个锦衣公子说着什么,手上拿着胡饼也不记得吃,他站在那,就仿佛是人间一处炫目的景,而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昂扬并非来自文质彬彬的皮相,而是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挺拔。
她心尖颤了颤,目光终于聚焦到那人的眉眼上,赶在对方看过来之前迅速扯下车帘,并将两个看痴的丫鬟扯回车厢中间。
“怎么了?”胡嬷嬷细眉一挑,那么俊的小郎君,她还没看够呢。
“天机不可泄露,总之离他远一点!”谢芜悠面色发白,心狂乱地跳着,那郎君不是别人,正是几日不见的李谨。
三人都是知道谢芜悠底细的,当她说“天机不可泄露”时,便是很严肃而危急的事了。
然而美色当头,胡嬷嬷和两个丫鬟都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
惜花:“可是他一看就不像坏人,都未时了还没吃饭,真惹人疼。”
怜蝶:“看他吐息,所练功法纯阳清正,容不得有坏心思。”
胡嬷嬷:“我阅人无数,还分得清好坏,这孩子的正气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必定不是奸邪之人,小姐自己都未必比得上他端正。”
谢芜悠叹了口气,这就是李谨的可怕之处啊!
一个满身罪孽的人,能具有如此极端正派的样子,内里必定存在可怕的割裂。
须得时时谨慎,万不可掉以轻心!
胡嬷嬷似乎看出了谢芜悠的心事,她将之前放下的书拿起来,朝她递了过去。
“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
谢芜悠一愣,谢嬷嬷不是信佛吗?怎么还看起了孔夫子的话?
她珍重地打量着三人的眉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书合上,还给胡嬷嬷,隔着厚重的车帘凝望背后的人潮:
“我知道,但我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