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之一,宁宅占地并不广,甚至与周边房舍比起来是显得十分逼仄的,可此处断断续续聚集而来的地缚灵却有数十只之多。
再者宁家的格局看似普通,完整走下来,却越看越符合巫族灵宅的道理,若不是主人将此地转让,心里没了归属感,谢芜悠还真拿不下这处地盘。
如此说来,宁家祖上恐怕与巫族颇有渊源。
更奇异的地方来了,按照地缚灵所交代的,宁家上下在此地住了数百年之久,按理应当有几分势力,却活像受了诅咒一般,总是如此破落户的模样。
家里人做官不会超过六品,且每一任家主都会在五十岁前莫名其妙地上吊,无一例外,刚刚有起色的家业也会中断在这里。
而宁远此人也不太对劲,之前的他也算老实本分,却在十五岁那年意外落了一次水,醒来后就整日整日地说胡话,好不容易正常了,却做起了飞黄腾达的梦,说必要让宁家在他手上变得大富大贵,在北境乃至神州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从此之后,他便像打不垮似的,做生意、考科举甚至连武林大会都去过,堪称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直到将家底折腾一空,才终于消停了几年。
那一年的他十分萎靡,日日酗酒,对着空气说胡话,像什么“人家不是这个剧本啊?”“我可能是穿错了人。”云云。
直到有一日,他不知在外面认识了谁,回来的时候高兴极了,但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差点断绝父子关系,没多久他便攀上了孟谦,鞍前马后地做狗腿子,常常整夜整夜地不回家。
后来他又发现,孟谦没有实权,只是个纨绔子弟,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那段时间他看起来有些阴沉,总是嘀咕着什么“世道不公”“他除了出身还有哪里好”之类的话。
直到有一日,他从外面买回了一个姑娘,生得很好看,他给她取名安儿,此后心情才明媚了不少。
再之后他便莫名其妙地攀上了孟恒,暗地里给孟恒传消息,明面上还日日同孟谦厮混。
至于他是何时与龙城勾连的,地缚灵们也不知道,他们只能肯定宁远绝对没有去过龙城,应当是那位“大人物”主动来的望月城。
谢芜悠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叶璃,她也是龙城人,之前谢芜悠以为李谨死了,曾去信让父亲解决此事,之后便没有半点音讯了。
谢蕴之是一位直臣,以他的脾性,哪怕如今不宜与龙城再起争端,也会将此事死磕到底。
可为何如今一点消息也没有?
谢芜悠先将此事按下,没有消息也好,毕竟李谨还活着,不必要为此让城主府为难。
她将思绪又拉回到这件事上,想着宁远的种种异常,心里有了个离谱的猜测:
“以他落水后的转变,以及那句‘穿错了人’,倒像极了夺舍。”
李谨眼神一亮:“若真是夺舍,此事便是他的软肋,也是咱们绝佳的突破口。”
谢芜悠看向地缚灵:“再请教各位小仙,能否详细说一说,以前的宁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谨与她相视一笑,从眼神里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既然他喜欢抢东西,那么便找人来找他讨一讨!
——
次日一早,林莯雪便红着眼睛推开了谢芜悠的房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姐姐,我想他了,我真没用。
磨脚的鞋我不会再穿,难吃的糕点我不会再用,可是总伤害我的他,我却一爱再爱……”
谢芜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朝屏风的方向无奈地看了一眼。
她实在害怕被下蛊,就央着李谨也在房里歇下了。
比起李谨,她更怕蛊虫……所以也只能事急从权,将礼法先放一放。
而另一边,林莯雪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悲伤的话:
“我想,应该有另外一个相似的世界,有我和他,我生而高贵,他也不用费力朝上爬,我们炽烈地爱着,岁月静好,一生一世,沧海桑田……”
谢芜悠一怔,想起预见之境,忍不住问道:
“真的会有那样的世界吗?如果有,身份背景不同的你们,还是你们吗?”
林莯雪红着眼有几分激动:“他是谨哥哥,不是别人,也永远不会是别人,哪怕他名字变了,身份变了,样貌变了,他还是谨哥哥。”
谢芜悠不知是该笑她还是该笑自己,按理讲这么多都比变了,人应当不是那个人了,可好像又不是这样。
决定这个人是谁的,究竟是什么呢?
预见之境,究竟是坏了,还是另有深意?
咚咚咚——门扉处传来叩门声,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
“二位娘子,用早膳了。”
林莯雪闻言赶忙擦去眼泪的:“是宁娘子,宁公子的妹妹。”
谢芜悠疾步走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位正当妙龄的姑娘,眉眼弯弯的样子看着很是讨喜,五官虽不出彩,却又处处让人舒服。
她微微福身,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娘子好,小女子宁瑶,来给两位娘子送早膳,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谢芜悠同她回礼:“劳烦宁娘子了。”
两个婢女从她身后走出来,各端了一个托盘,细看其中一人,竟然与凤安挂相。
谢芜悠眼神一凝,想必这位便是宁远那个通房安儿,她为何会在这?
余光瞥见一个虚影,她侧耳听去,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里骇然,面上却笑眼盈盈地执住安儿的手,故作惊诧道:
“贵府的婢子生得真好看,而且看着极眼熟……”
她装作艰难地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唉呀,我想起来了,像孟小将军常带在身旁的凤安娘子。”
安儿的面色一青,抬起头直视谢芜悠带着笑意的眼睛:
“真的很像吗?能有多像?”
谢芜悠心上泛过一丝同情,但还是如实道:“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像,姑娘的脸型略尖些,若是站在一处,说是亲姐妹也是有人信的。”
安儿的面色有些灰败,脚下一滑朝一旁摔去,将身旁的那个婢女也撞到在地,两盘新鲜的早膳撒了一地。
谢芜悠就站在她的身边,以她的身手全然是可以扶住她的,可她却没有选择那样做。
故意摔倒的人,为何要扶呢?
看着洒了一地的早膳,谢芜悠的面色也不太好看,看来这个安儿,也不是个什么良善之辈。
宁瑶先将二人扶了起来,轻声细语的询问有无受伤,才十分抱歉地转向谢芜悠和林莯雪:
“实在失礼,我们这就收拾,再为二位送两盘新的。”
谢芜悠实在不敢再吃她家的东西,微笑着欠身:
“无妨,只是我想吃附近福安坊的早茶,既然早膳洒了,也正好给了我一饱口福的机会,就不劳贵府再准备了。”
宁瑶的脸急得涨红,但又找不到阻止谢芜悠的理由,便又看向林莯雪:
“林娘子也一起去吗?我们可以为林娘子再准备。”
谢芜悠握住林莯雪的手,笑道:“林娘子第一次来望月城,怎么也得尝尝福安坊的早茶,可别偷这个懒。”
林莯雪是真的感觉到了怠慢,便点点头:“我和姐姐一同去。”
宁瑶羞愧难当,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相携着离开,她又扶着刚刚收拾好残骸的安儿,安慰道:
“嫂子莫多想,兄长是心怡你的,和你长得像凤安娘子没关系。”
安儿眼神晦暗:“大小姐莫折煞奴婢了。”她将奴婢二字咬得极重。
她是少爷的通房,本不必出来做这种琐事,但她听闻宁远带回来了两个貌美的娘子,心里气不过,便在早膳里下了些东西。
可直到刚刚,她才终于确定了,在宁远心里,她不过就是个可悲的替身。
替身又有什么资格争风吃醋呢?
她一时间失去了下毒的兴致,更无心处理毒发之后的麻烦事。
于是她索性将两盘饭菜都打翻,中止了投毒。
她在心里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和宁远说清楚,若他真敢如此负她,她也敢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