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时候并未特别留意,现下一瞥才发现,他的房间竟然是走廊最尽头的屋子,右边雕花木墙,再无别的房间。
“许是隔壁楼呢?”
陈泽喃喃道,颤抖着手推开木墙上的小窗,脚尖艰难地踮起,支撑着肥胖的身体朝外看去——
冰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他胡乱抹了一把,眯缝着眼挣扎地向外看。
看清外面的光景后,他募地瞪大眼,任凭雨水被风吹进眼里,疼痛却不闪不避。
隔着幕布一般厚重的雨帘,他看到高大幽深的槐树上,赫然挂着数十具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天南地北,各朝各代,情形与梦中无异,远远地看其面相,竟然都是昨晚在大堂见过的。
他猛地跌坐在地上,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关上窗户,身上被雨已然打了个半湿,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木墙上便传来了如战鼓般急促而沉重的敲打声,几十号人口音各异地说着:
“安静些,要玩~回,家,去……”
虽然内容与陈泽昨晚所言几乎一样,可几处地方说得千回百转,变得十分妖冶。
“啊——啊——”陈泽骇得周身皮肉都在颤抖,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房,紧紧关上房门。
“是梦,一定是梦!”陈泽堵在门上不住重复着这句话,但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慌张。
“睡一觉便醒了,对,睡一觉。”他软着双腿站起身,走到床铺前,正欲躺下,作夜被他敲过的那面墙又开始响声大作,诡异的声音嘈杂地响起。
陈泽捂着耳朵,一屁股碰到了矮桌上,将他硌得呲牙咧嘴,下意识地放下手扶过去,他却摸到了让他更加恐惧的东西——
鸟爪印!
极深,极大的,鸟爪留下的印记!
他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看过去,看清那爪印形状后如碰火般弹开,想起梦中那狰狞的大鸟,他缓缓转过身……
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两人高的大鸟,尖利的爪子在地板上抓得咯吱作响,喉间发出低沉的吼声,闪着凶光的双眼正怒视着他。
“是梦,是梦……”陈泽闭着眼不断麻痹着自己,但从指尖开始战栗的恐惧却丝毫不假。
“梦?可笑!陈泽,千金圣手,你自己欠下的债,梦里可还不了!”那只大鸟突然口吐人言,全身的羽毛竖起,作势要向陈泽扑过来。
“你是……她的家人!”陈泽终于相信了这不是梦后知后觉地开始躲闪,趁着大鸟向前扑的间隙,难得灵活地朝房门冲去,一步不敢停地跑下了楼。
空旷的大堂之内,唯有之前那对小夫妻还在用着早膳,如昨晚一般色香味俱全,听到他的动静,那娘子又淡笑着看向他,眼里带着种看穿灵魂的了然。
一个活人不见还能如此从容,这两人多半也是邪祟!陈泽戒备地看着他们,特地绕远了路,贴着墙根移到心心念念的大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浑身的肥肉,奋力一推——
大门仿佛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来即是缘,怎会轻易让先生出去呢?”谢芜悠喝了一口牛肉汤,与他说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陈泽防备地看着她们,以及楼梯口站着的虎视眈眈的大鸟。
谢芜悠又捻起一块白莹莹的糕点,秀气地咬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不疾不徐道:
“先生不如先说说,有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进来。”
陈泽面色一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快些放我出去!”
大鸟忌惮地看了谢芜悠一眼,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愤怒,迈着细长的双腿朝陈泽走来:
“陈泽,你还我女儿翠翠!”
“不是我,不是我!人妖殊途,我害你女儿作甚?”陈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面上却坚定地否认着。
陈泽?听着这个名字,谢芜悠歪着脑袋细细思索着,总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本座也想问问你,人妖殊途,实力更是天差地别,你是如何害得我女儿!”
大鸟怒吼着,扇动着翅膀扑过去,坚硬的鸟喙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朝陈泽袭去。
陈泽避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猛禽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有一丈时,一个娇柔的身影闪到了他身前,身上的飘带随着风猎猎飞扬,拂过他肉感的面庞,只见那泉水般清澈的女子双手结出闪着金光的印,将体积数倍于她的大鸟稳稳拦住,半步前进不得。
陈泽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还没匀过气,便被一股大力拉到一边,他抬头一看,是那位俊美的郎君。
他怔然道,“真是多谢你们夫妻了。”
那郎君闻言猛然低下头,羞红的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耳根,他沉声道:
“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泽疑惑地蹙起眉头,不如你先把脸上的笑收一收?
谢芜悠看着面前的大鸟,十分有诚意地先收了印,大鸟也无意与她为敌,便也收住了翅膀,只是双眼毫不避讳地朝陈泽发射着恨意。
“夫人,能否给小女一个薄面,在处理那人之前,先好好查一查他怎么害了令媛?”谢芜悠对着大鸟抱拳躬身,态度诚恳。
大鸟双目一红,“总之凶手就是他便对了!你这半道巫女怎么回事?早些时候视若无睹,如今到开始多管闲事了?”
谢芜悠哂笑道,“陈先生是我老师的故友,近些年发福有些厉害,早些时候没认出来,便由着他遭了些罪,夫人见笑了。”
方才大鸟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只是如之前那般吓唬陈泽而已,为的是逼迫他说出真相,而谢芜悠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来,陈泽是她老师刘启的朋友,还曾教过年幼的她简单的医理。
有了这层关系在,谢芜悠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陈泽闻言面色一红,不知这位娘子是哪个朋友的高徒,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身量匀称,虽然不算俊俏,但也能说是温文尔雅。
而现在……
目光与那只奇怪的小狗对上,陈泽绝望地捂了捂脸。
白焰嫌弃地低哮了一声,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主人喂多少便吃多少而已。
“呵呵,这就是你们人类,事不关己时便可高高挂起,但若能扯上关系,便大开方便之门!当真是虚伪至极,凉薄至极!”大鸟扇着翅膀怒斥道。
谢芜悠不卑不亢,“夫人所言差矣,圣人尚讲故旧不遗,人情亦可称为道义。况且贵客栈通人鬼妖三界,收天地不甘之魂,如此格局,若无一点不可不插手的缘由,小女可不敢管你们的闲事。”
从进来的那一刻他们便发现了,这个客栈不是普通的客栈,除了早他们一步进来的陈泽外,便再无一个活人。
里面熙熙攘攘的,都是几百年内不愿往生的鬼魅!
天地有常便有异数,然而此地她们能进,陈泽能进,便值得人深思了。
谢芜悠看过陈泽,身上的业障的确是浓得化不开,被引入此地,极可能是为了惩戒。
可是在知道陈泽的身份后,谢芜悠又转变了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