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是巫,都躲不开因果循环,躲不开业障报应。
唯有一种人除外——
医者。
为医之人,生死边缘走,阎罗殿里闯,一日之间,能救得百人生,也能送得百人死。
这样的人,如何算因果,如何论业障?
业医之人,半身人,半身神,一脚踩在人间,一脚踏在鬼界。
真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而谢芜悠知道,陈泽便是一位医术不错的医者。
若如此,那么她看到的业障便不作数,客栈选择他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翠翠不是我害死的!”谢芜悠正和大鸟对峙间,陈泽突然大声喊道。
“胡说!我明明能感觉到,你的身上沾着她的血,有着害她的杀孽!“大鸟扑扇着翅膀,满天飞舞的细尘让谢芜悠蹙紧了眉头。
李谨上前走了一步,看着大鸟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大鸟一阵瑟缩,立马停止了扇动,藏起翅膀,连身子都矮了矮。
陈泽眼里蓄满了浓浓的愧疚,“是我医术不精,没能救下她。
那日我上山采药,在一株野山参旁救了浑身是血的她,简单包扎后,我把她带回医馆全力救治,可是到底人妖殊途,三日之后,她死于失血过多。
虽然我的出发点是为了救她,可我明明对于妖族的身体一无所知,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妄加干预,以致于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这是我一人的罪过,若夫人心中有恨,尽可撒在我身上。”
陈泽负手站在那,态度坦荡而慈悲,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说辞。
大鸟沉默良久,一阵金光过后,她变成了位一身金衣的妇人,脸上淌着泪水。
“请恩人告诉我,是哪座山,哪株人参,我儿尸身又在何处?”
陈泽微微躬身,“不敢,是杜康东南的一座野山,南坡十里处,那人参品相不错,恐怕已被人挖走,至于翠翠姑娘的尸身,我不知如何处理,便按照人界的规矩,寻了一口棺材葬了。”
见他如此笃定,鸟妖心里又多信了三分,忙作揖拜下,“多谢恩人相告,待我查清我儿惨死的真相,必回来向恩人赔罪、报恩!”
见鸟妖要走,谢芜悠叫住了她,“夫人慢些走,敢问陈先生为何会进入客栈,是否与夫人有关?”
鸟妖摇了摇头,“我与这个客栈的主人不熟,也是听讯过来的,不知恩人为何在此处。”
“敢问这个客栈的主人是?”
鸟妖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
“半妖,孙逸铭。”
谢芜悠和李谨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这个名字的陌生。
此时,一个不羁的声音在大堂内炸开:
“如何?三娘子可认得老子?”
谢芜悠抬头看去,只见那店小二正随意转动着手里的抹布,几个旋起掉落后,那抹布竟然变成了一根钢铁长棍,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
李谨眯了眯眼,“是你?”
他站在最高处,看着李谨露出一抹邪佞的笑:
“这话应当我来说才对,我的,老朋友。”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李谨便如暗影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孙逸铭在他手里大笑着,李谨掌心用力,便将他一把捏成了泡影。
随着他一同碎成暗影的,还有整个客栈。
流影消逝,孙逸铭的最后一句话在晴朗的天空中打转:
“李谨,后会有期,老子找了你两百年,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李谨蓄力要追出去,手臂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
他抬起头,对上了谢芜悠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她对他摇了摇头,“对方有备而来,为的是探我们的底细,追不上的。”
谢芜悠已然在心里想好了接下来的对话如何进行,李谨大概会说,“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郎君嘛,总是有些好胜的,只要她好言相劝,多夸他几句,这事也就暂且揭过去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李谨这厮突然开怀地笑开,一只手揽住她的侧腰,用他那极有迷惑力的声线沉沉道:
“你终于愿意同我说话了。”
谢芜悠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却见他拿着一堆黄纸欢天喜地地跳开,浑身上下都大写着雀跃:
“哈哈哈,既然破戒了,便不可再变回去了,这次可没黄纸了。”
谢芜悠气得冲过去直拧他的腰,却听一旁传来陈泽的咳嗽声:
“咳咳,敢问两位恩人,是我哪位朋友的高徒?”
两人这才停止了笑闹,李谨昂首看着天色装作无事发生,“好厉害的空间,明明外面没有雨,里面却好似大雨滂沱一般。”
谢芜悠行过去行下一礼,“见过陈先生,家师刘启刘溯微,小女谢家三娘。”
陈泽一惊,脸上有了喜色,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十年不见,三丫头竟然都出落成这般美人了,难为你还记得我,溯微在天之灵若是见你如此正直勇敢,想必也会宽慰不少的。”
提到老师,谢芜悠眼前有了一层迷蒙的泪意,此时鸟妖过来告别,几人又目送鸟妖远去。
“陈先生为何会在醴县?”
陈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几分尴尬:“惭愧,我在杜康惹了官司,连夜逃出来的,打算向西去昆花城投奔我一个友人。”
谢芜悠面上露出几分了然,“扁鹊尚有不治而走,陈先生医术卓绝,遇到这种事情也属无奈。”
李谨却挑了挑眉头,“哦?陈先生也是从杜康来的?”
陈泽点点头,“披星戴月,未敢停歇,没想到却遇上这种事情……”他抬头看了看客栈出现的方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好了,在下要继续赶路了,以后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谢芜悠和李谨与他躬身告别,便见他如一阵烟般溜走了。
李谨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三娘子,你真信他是无辜入此客栈的?”
谢芜悠横了他一眼,“无不无辜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要因为心中的一点疑虑,便无凭无据地逮着我老师的友人不放,然后亲手法办了他吗?”
李谨点点头,“说得有理,我们不管,自有别人管。”
突然,他自得一笑:“而且管这事的两人,三娘子认识。”